卷十六

  ○三高亭記改本

  三高亭,天下絕景也,石湖老仙一記,亦天下奇筆也。余嘗見當時手稿,揩摩抉剔,如洗玉浣錦,信前輩作文不憚於改如此。因詳書於此,與同志評之。記云:

  「乾道三年二月,吳江縣新作三高祠成。三高者:越上將軍姓范氏,是為鴟夷子皮;晉大司馬東曹椽姓張氏,是為江東步兵;唐贈右補闕姓陸氏,是為甫裡先生。三君者不並世,而鴟夷子皮又嘗一用人之國,名大功顯而去之。季鷹、魯望,蕭然瞿儒。使有為於當年,其所成就,固不可渝度。要皆得道見微,脫屣天刑,清風峻節,相望於松江、太湖之上,故天下同高之。而吳江之邑人,獨私得奉嘗以誇於四方,若曰吾東家邱云爾。邑大夫趙伯虛勤勞其邑,百廢具舉,以故祠為陋,將改作,於是歸老之士鄉老王份,獻其地雪灘,左具區,右笠澤,號稱勝絕。乃築堂於其上,告遷於像而奠焉。又屬石湖郡人范成大為之辭(識)噫!(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今乃自放寂寞之濱,掉頭而弗顧,人又從而以為高,豈盛際之所願哉!後之人高三君之風,而跡(尚論)其所以去,為世道計者,可以懼思過半矣。至於豪傑之士,或肆志乎軒冕(屍祝而社稷莫之能說),宴安流連,卒悔於後者,亦將有感於斯堂,而某何足以述之?然(獨嘗怪)屈平既(淵潛以)從彭鹹,而桂叢之賦,猶召隱士(淮南小山猶為作隱士之賦)。疑若幽隱處林薄,不死而仙。況如三君蟬蛻溷濁,得全於天者。嘗試倚楹而望,水光浮空,雲日下上,風帆煙艇,飄忽晦明。意必往來其間(某),何足以見之,故效(援)小山(故事)作歌三章以招焉。遂從而歌曰:『若有人兮扁舟泛,憮亂五湖兮遠遊,眾芳媚兮高丘,獨君兮不可留。長風積兮波浪白(吹澤國),蕩搖空明兮南北一色(浪波稽天兮南北一色)。鏡萬里蕩空碧兮鞭魚龍,列星剡剡兮一下其孤蓬,渺顧懷兮斯路,與涼月兮入滄浦(君之旗兮獵獵,紅梁千丈兮可以艤楫。餞東流兮悵雲海,悠悠我思兮君無遠邁)。戰爭蝸角兮昨夢一笑,水雲得意兮垂虹可以艤棹。仙之人兮壽無涯,樂哉垂虹兮去復來。』載歌曰:『若有人兮橫大江,秋風起兮歸故鄉。鴻冥飛兮白鷗舞,吳波鱗鱗兮在下。嗟人胡為兮天地四方,樂莫樂兮(美元度兮)吾之土。膾修鱸兮雪飛,登菰蓴兮Ρ之。水仙濱兮胥命,君可望兮不可追(驅疾霆兮駟奔雲,宛一息江之濱)。倒景兮揮碧,寥矣宴息兮江之皋。蘋堂兮廡杜若,一杯之酒兮我為材酌。』又歌曰:『若有一人兮北江之渚,披雪而兮煙雨。綠蔬兮莎棘,歲婉晚兮何以續君食。面五鼎兮腥腐,羞三(石)泉兮終古。(烏鳥飛兮擇君屋,歸來故墟兮蒼煙疏木。擢{立}澤兮徑秋荷,漭洞庭兮一波。訪故人兮安在?)千秋風露兮歸來故墟,月明無人兮蒼石與語。牛宮洳兮生蒲荷,潮西東兮下田一波。訪南涇兮鄰曲,山川良是兮丘垅。多稼(石田)九畹兮今其刈,聊舂容兮茲裡。』」不見初草,何以知後作之工,觀前輩著述,而探其用意改定,思過半矣。

  攻愧有《讀三高祠記詩》曰:「三高之風天與高,三高之靈或可招,小山之後無此作,具區、笠澤空寥寥。幾從垂虹蕩雙槳,寓目滄波獨怊悵。筆端不倒三峽流,欲遽招之恐長往。前身陶朱今董狐,襟袍磊落吞江湖。瑰詞三章妙天下,大書深刻江之隅。我來誦詩凜生氣,若有人兮在江水,扁舟獨釣鮐鱸魚,茶灶筆床歸甫裡。先生固是邱壑人,只今方迫功與名,謝公掩鼻恐未免,便看林藪生風雲。他年事業滿彝鼎,乞身歸來坐佳境,不嫌俗士三斗塵,容我漁蓑理煙艇。」時范公方為吏部郎也。

  ○昆命元龜辨證本末

  嘉定初元,史忠獻彌遠拜右丞相,相麻,翰林權直陳晦之筆也,有「昆命元龜,使宅百揆」之語。時倪文節思知福州,即具申朝省,謂「昆命元龜」,此乃舜、禹揖遜授受之語,見於《大禹謨》,非僻書也。據《漢書·董賢為大司馬冊文》云「允執其中」,蕭鹹謂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今「昆命元龜」,與「允執其中」之詞何以異?若聖上初無是意,不知詞臣何從而援引此言,受此麻者,豈得安然而不自明乎?給捨台諫,又豈得不辨白此事乎?竊見曩之詞臣,以聖之清聖之和褒譽韓胄,以有文事有武備褒譽蘇師旦,然亦未敢用人臣不當用之語。昔歐陽修論韓琦、富弼、范仲淹立黨事,在為河北轉運使時,故敢援此以為比,乞行貼麻。

  吏相得之甚駭,遂拜表繳奏,且謂當時惟知恭聽王言,所有制詞,合取會詞臣,合與不合貼麻。時陳晦已除侍御吏,遂具奏之。其詞內云:「茲方艱於論相,顧無異於象賢。昆命元龜,使宅百揆,此蓋演述陛下卜相之意甚明,而思乃以為人臣不當用之語。臣觀《尚書》所稱『師錫帝曰虞舜』與『乃言底可績』者,其上下文顯是揖遜授受之語;而孫近《行趙鼎制》云『由師錫之公』,蔣芾《行洪適制》云『用符師錫之公』。陳誠之《行沈該制》云『言皆可績,僉曰汝諧』,從《大禹謨》之文:『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卜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今以本朝宰相制詞考之,《呂夷簡制》曰:『或營求方獲,或枚卜乃從。』《富弼制》曰:『遂膺枚卜,實契具瞻。』《王欽若制》曰:『廟堂虛位,龜筮協謀。』《曾公亮制》曰:『拂龜而見祥,端而定制,稽用師言之錫,進居台路之元。』《陳執中制》曰:『考嘉績而惟茂,質枚卜以僉同。』《趙鼎制》曰:『龜弗克違,既驗詢謀之協。』《陳伯康制》曰:『詢於僉言,蔽自朕志。』無非用《大禹謨》此一段中語,此類甚多,不敢盡舉。唐人作《韋見素相制》曰:『爾惟不矜,朕志先定。』此兩全句,皆用禹事。本朝蘇軾草《賜范純仁詔》,亦曰:『蔽自朕志。』《賜文彥博詔》亦曰:『朕命不再。』至於歷試諸艱,蓋堯、舜事。軾於呂大防、胡宗愈詔,屢用『厲試』二字,然臣不敢援此為例,恐未是命龜的證。國初,趙普拜相,制曰:『詢於元龜,歷選群後。』又有甚的切者,唐元和中,裴度拜相,制曰:『人具爾瞻,天方賚予,昆命元龜,爰立作相。』云云。古人舉事無大小,未嘗不命龜,如《洪範》、《周禮》、《左傳》,皆可考也。今思乃以董賢冊文『允執其中』為比,以聖上同之漢哀云云。凡臣所陳,事理甚明,所有已降相麻,即不合貼改。」

  繼得旨:陳晦援證明白,無罪可待,倪思輕侮朝廷,肆言誣罔,可特降兩官。其後文節作辨析一狀甚詳,又專作一書曰《昆命元龜說》,備載始末。然一時公論,多以文節出位而言,近於忿激。而陳之論辨雖詳,終不若不用之為佳也。此事葉靖逸雖載之《聞見錄》,略甚,今因詳書本末雲。

  ○詩道否泰

  詩道否泰,亦各有時。政和中,大臣有不能詩者,因建言,詩為元學術,不可行。時李彥章為中丞,承望風旨,遂上章論淵明、李、杜而下皆貶之,因詆黃、張、晁、秦等,請為科禁。何清源至修入令式,諸士庶習詩賦者杖一百。聞喜例賜詩,自何文縝後,遂易為詔書訓戒。是歲冬,初雪,太上皇喜甚。吳居厚首作詩三篇以獻,謂之口號,上和賜之。自是聖作時出,訖不能禁,而陳簡齋遂以《墨梅》詩擢置館閣焉。

  寶慶間,李知孝為言官,與曾極景建有隙,每欲尋釁以報之。適極有春詩云:「九十日春晴景少,百千年事亂時多。」刊之《江湖集》中;因復改劉子《汴京紀事》一聯為極詩云:「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風楊柳相公橋。」初,劉詩云:「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風楊柳太師橋。」今所改句,以為指巴陵及史丞相。及劉潛夫《黃巢戰場》詩云:「未必朱三能跋扈,都緣鄭五欠經綸。」遂皆指為謗訕,押歸聽讀。同時被累者,如敖陶孫、周文璞、趙師秀,及刊詩陳起,皆不得免焉。於是江湖以詩為諱者兩年。其後史衛王之子宅之,婿趙汝梅,頗喜談詩,引致黃簡、黃中、吳仲孚諸人。洎趙崇和進《明堂禮成》詩二十韻,於是詩道復昌矣。

  ○賈島佛

  唐李洞字子江,苦吟有聲。慕賈浪仙之詩,遂鑄其像事之,誦賈島佛不絕口,時以為異。

  五代孫晟初名鳳,又名忌,好學,尤長於詩。為道士,居廬山簡寂宮。嘗畫賈島像置屋壁,晨夕事之,人以為妖。

  蓋酸鹹之嗜,固有異世而同者,長江簿何以得此於人哉!凡人著書立言,正不必求合於一時,後世有揚子雲將自知之。

  ○菊花新曲破

  思陵朝,掖庭有菊夫人者,善歌舞,妙音律,為仙韶院之冠,宮中號為菊部頭。然頗以不獲際幸為恨,既而稱疾告歸。宦者陳源以厚禮聘歸,蓄於西湖之適安園。一日,德壽按《梁州曲舞》,屢不稱旨。提舉官關禮知上意不樂,因從容奏曰:「此事非菊部頭不可。」上遂令宣喚,於是再入掖禁,陳遂憾悵成疾。有某士者,頗知其事,演而為曲,名之曰《菊花新》以獻之,陳大喜,酬以田宅金帛甚厚,其譜則教坊都管王公謹所作也。陳每聞歌,輒淚下不勝情,未幾物故。園後歸重華宮,改名小隱園。孝宗朝,撥賜張貴妃,為永寧崇福寺雲。

  ○潘陳同母

  陳了翁之父尚書,與潘良貴義榮之父,情好甚密。潘一日謂陳曰:「吾二人官職年齒,種種相似,獨有一事不如公,甚以為恨。」陳問之,潘曰:「公有三子,我乃無之。」陳曰:「吾有一婢已生子矣,當以奉借。它日生子即見還。」即而遣至,即了翁之母也。未幾生良貴,後其母遂往來兩家焉。一母生二名儒,亦前所未有。事見羅春伯《聞見錄》。

  ○省、狀元同郡

  掄魁、省元同郡,自昔以為盛事。熙寧癸丑,省元邵剛、狀元余中皆毗陵人。淳熙丁未,省元湯、狀元王容皆長沙人。紹熙癸丑,省元徐邦憲、狀元陳亮皆婺州人。紹熙庚戌,省元錢易直、狀元余復皆三山人。寶慶丙戌,省元趙時睹、狀元王會龍皆天台人。紹定己丑,省元陳松龍、狀元黃樸皆福人。至淳甲辰,省元徐霖、狀元留夢炎,皆三衢人。一時士林歆羨,以為希闊之事。時外舅楊彥瞻以工部郎守衢,遂大書狀元坊以表其閭,既以為未足,則又揭雙元坊以誇大之,鄉曲以為至榮。二公不欲其成,各以書為謝,且辭焉。彥瞻答之,略云:

  嘗聞前輩之言曰:「吾鄉昔有及第奉常而歸,旗者、鼓者、饋者、迓者、往來而觀者,闐路駢陌如堵牆。既而閨門賀焉,宗族賀焉,姻者、友者、客者交駕焉。至於仇者,亦茹恥羞愧而賀且謝焉。獨鄰居一室,扃遠引,若避寇然,余因怪而問之,愀然曰:『所貴乎衣錦之榮者,謂其得時行道也,將有以庇吾鄉里也。今也,或竊一名,得一官,即起朝富暮貴之想。名愈高,官愈穹,而用心愈繆。武斷者有之,兼併者有之,庇奸慝持州縣者有之,是一身之榮,一害之增也。其居日以廣,鄰居日以蹙。吾將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是可吊,何以賀為?』」吾聞而異其言,因默識而謹書之。凡交遊間,必道此語相訓切,而非心相知者,不道也。執事於不肖,可謂心相知,而不以告,罪也。且今日此扁之揭,所以獨異於尋常者,蓋僕之望於執事者亦異焉。人於此時,每以諛獻,僕乃獨以忠告,非求異於人也,所冀進執事之德,成執事之器也。執事不以僕之言為然則已,若以為然,則是扁之揭,可以無愧矣。前之不賀者,必將先眾人而賀矣。今冠南宮者,執事友也,幸亦以是語之。

  二公得書,為之悚然。其後徐以道學名,留以功業顯,或者此書有以啟發之乎?

  ○金剛鑽

  玉人攻玉,必以邢河之沙,其鐫鏤之具,必用所謂金剛鑽者。形如鼠糞,色青黑如鐵如石。相傳產西域諸國,或謂出回紇國。往往得之河北沙磧間鷙鳥海東青所遺糞中,然竟莫知為何物也。蓋天下至堅者莫如玉,古者,惟錕吾刀可以切之。今此物功用乃與錕吾均,其堅可知矣。

  貞觀中有婆羅門言得佛齒,所擊無堅物。時傅奕方臥病,謂其子曰:「是非佛齒。吾聞金剛石至堅,物不能敵,惟羚羊角能破,汝可往擊之。」果應手而碎。是知此物,自昔亦罕知者矣。

  ○多藏之戒

  王黼盛時,庫中黃雀自地積至棟,凡滿二楹。蔡京對客,令點檢蜂兒見在數目,得三十七秤。童貫既敗,籍其家,得劑成理中丸幾千斤,傳紀載之,以為談柄。

  近者,官籍賈似道第果子庫,糖霜凡數百甕,官吏以為不可久留,難載帳目,遂輦棄湖中,軍卒輩或乘時竊出,則他物稱是可想矣。「胡椒八百斛,領軍鞋一屋」,不足多也。

  ○理、度議謚

  理宗未拊,議謚,朝堂或擬曰景、曰淳、曰成、曰文,最後曰禮。議既定矣,或謂與亡金偽謚同,且古有婦人號禮宗者,遂易之曰理。蓋以聖性崇尚理學,而天下道理最大,於是人無間言。而不知理字析文取義,乃四十一年王者之象,可謂請謚於天矣。

  度宗初議謚,或擬純字,則謂有屯之象;或擬實字,則宗實乃英宗舊名;或擬正字,則有一止之嫌,後遂定為端文明武景孝皇帝。先是皇姊因漢國長公主在先朝已謚端孝,今與廟號上下字暗合,豈偶然哉?

  理宗生母全夫人謚慈憲,殊不知偽齊劉豫母亦謚慈憲,當時考不及此,何耶?

  ○謝太后

  壽和謝太后方選進時,史衛王夜夢謝魯王深甫衣金紫求見,致禱再三,以孫女為托,及明,則謝後至。是歲,天台郡元夕,有鵲巢燈山間,眾頗驚異。識者以為鵲巢乃后妃之祥,是歲謝果正中宮之位。

  鹹淳間,福邸涼堂初成,有鵲巢於前廡,賓客交慶,至有形之歌詩者。殊不知野鳥入室,不祥莫甚,安得與前事為比雲。

  ○北令邦

  《澠水燕談》載契丹國產大鼠曰毗狸,形類大鼠而足短極肥。其國以為殊味,穴地取之,以供國王之膳,自公相以下,皆不得嘗,常以羊乳飼之。頃北使嘗攜至京,烹以進御,本朝使其國者,亦皆得食之,蓋極珍重之也。

  浮休《使遼錄》亦謂有令邦者,以其肉一臠,置之食物之鼎,則立糜爛,是以愛重。陸氏《舊聞》云:「狀類大鼠,極肥盾,甚畏日,為隙光所射輒死。」

  《續揮犀》載刁約使契丹,戲為詩云:「押燕移離畢,看房賀跋支。餞行三匹裂,密賜十毗狸。」如鼠而大,穴居食果谷,味若屯而脆,契丹以為珍膳。

  數說皆微有異同,要之即此一物,亦竹留、獾狸之類耳。近世乃不聞有此,扣之北客,亦多不知,何耶?

  ○降仙

  降仙之事,人多疑為持箕者狡獪以愚旁觀,或宿構詩文托為仙語,其實不然,不過能致鬼之能文者耳。余外家諸舅,喜為此戲,往往所降多名士,詩亦粗可讀,至於書體文勢,亦各近似其人。一日,元毖舅諸姬,戲以紈扇求詩,遂各題小詞於上,仍寓姬之名於內,行草相間有可觀者。

  紹興斜橋客邸有請紫姑者,命艫為題,詩云:「寒巖雪壓松枝折,斑斑剝盡青虯血。運斤巧匠斫削成,劍脊半開魚尾裂。五湖仙子多奇致,欲駕神舟探仙穴。碧雲不動曉山橫,數聲搖落江天月。」

  湖學甲子歲科舉後,士友有請仙問得失者,賦詞云:「淒涼天氣,淒涼院宇,淒涼時候。孤鴻叫斜月,寒燈伴殘漏。落盡梧桐秋影瘦,鑒古畫眉難就。重陽又近也,對黃花依舊。」此人竟失舉。

  淳間,有降仙於杭泮者,或以鬼議之,大書一詩云:「眼前青白誰知我,口裡雌黃一任君。縱使挾山可超海,也須覆雨更番雲。」或以功名為問,答曰:「朝經暮史無間日,北履南鞭知幾年。踐履未能求實地,榮枯何必問青天。」報其相譏也。

  又董無益嘗記女仙三絕句云:「柳條金懶不勝鴉,青粉牆邊道韞家。燕子未來春寂寞,小窗和雨夢梨花。」「松影侵壇琳觀靜,桃花流水石橋寒。東風吹過雙蝴蝶,人倚危樓第幾蘭。」「屈曲蘭干月半規,藕花香澹水漪漪。分明一夜文姬夢,只有青團扇子知。」亦可喜也。

  友人姚天澤亦善此。時先君需清湘次,因至外塾觀子弟捧箕。忽大書曰:詩贈周邦君,云:「謝公樓上春光好,五馬行春人未老。郁孤台上墨未干,手捧詔書入黃道。」先子為一笑,然莫知為何等語也。未幾,易守臨汀,首披郡志,則舊有謝公樓,所謂「謝公樓上好美酒,三百青銅買一斗」者,與前語適符。然郁孤台以後語,竟亦不驗。

  又宋慶之寓永嘉時,遇詔歲,鄉士從之結課者頗眾。適逢七夕,學徒醵飲,有僧法辨者在焉。辨善五星,每以八煞為說,時人號為辨八煞。酒邊一士致仙扣試事,忽箕動,大書文章伯降,宋怪之,漫云:「姑置此,且求一七夕新詞如何?」復請韻,宋指辨云:「以八煞為韻。」意欲困之也。忽運箕如飛,大書《鵲橋仙》一闋云:「鸞輿初駕,牛車齊發,隱隱鵲橋咿軋。尤雲雨正歡濃,但只怕來朝初八。霞垂彩幔,月明銀燭,馥郁香噴金鴨。年年此際一相逢,未審是甚時結煞。」亦警敏可喜。

  又聞李和父云:「向嘗於貴家觀降仙,扣其姓名,不答。忽作薛稷體大書一詩云:『猩袍玉帶落邊塵,幾見東風作好春。因過江南省宗廟,眼前誰是舊京人。』捧箕者皆悚然驚散,知為淵聖在天之靈。」真否固未可知,然每讀為之淒然。

  ○文莊公滑稽

  外大父文莊章公,自少好雅潔,性滑稽;居一室必汛埽巧飾,陳列琴書,親朋或譏其齷齪無遠志。一日,大書素屏云:「陳蕃不事一室,而欲掃除天下,吾知其無能為矣!」識者知其不凡。後入太學為集正,嘗置酒,揭饌單于爐亭,品目多異。其間有大鵬卵者最奇,其大如瓜,片切大盤中。眾皆駭愕,不知何物。好事者窮詰之;其法乃以鳧彈數十,黃白各聚一器。先以黃入羊胞蒸熟,次復入大豬胞,以白實之,再蒸而成。嘗迎駕於觀橋,戲以書句為隱語云:「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眾皆莫測,公笑云:「乃此橋華表柱木鸛爾。」其他善戲多類此。

  其後居兩制,登政第,有《嘉林集》百卷。間作小詞,極有思致。先妣能口誦數闋,《小重山》云:「柳暗花明春事深,小蘭紅,芍葯已抽簪。雨餘風軟碎鳴禽,遲遲日,猶帶一分陰。

  把酒莫沉吟,身閒無個事,且登臨。舊遊何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今家集已不復存,而外家凋謝殆盡。暇日追憶書之,以寄余《凱風》、「寒泉」之思雲。

  ○腹腴

  余讀杜詩「偏勸腹腴愧少年」,喜其知味。坡詩亦云:「更洗河豚烹腹腴。」黃詩亦云:「故園漁友膾腹腴。」又云:「飛雪堆盤膾腹腴。」按《禮記·少儀》云:「羞濡魚者進尾,冬右腴。」注云:「腴,腹下也。」《周禮疏》:「燕人膾魚方寸,切其腴以啖所貴。引以證無,無亦腹腴。」《前漢》:「九州膏腴。」師古注云:「腹下肥白曰腴。」

  ○睡

  「花竹幽窗午夢長,此中與世暫相忘。華山處士如容見,不覓仙方覓睡方。」然則睡亦有方邪?希夷之說,不過謂舉世以為息魂離神不動耳。《遺教經》乃有「煩惱毒蛇,睡在汝心,睡蛇既出,乃可安眠」之語。近世西山蔡季通有睡訣云:「睡側而屈,覺正而伸,早晚以時。先睡心,後睡眼。」晦庵以為此古今未發之妙。然睡心、睡眼之語,本出《千金方》,季通特引此說,晦庵偶未之記耳。

  ○性所不喜

  人各有好惡,於書亦然。前輩如杜子美不喜陶詩,歐陽公不喜杜詩,蘇明允不喜揚子,坡翁不喜《史記》。王充作《刺孟》,馮休著《刪孟》,司馬公作《疑孟》,李泰伯作《非孟》,晁以道作《詆孟》,黃次作《評孟》;若酸、鹹嗜好,亦各自有所喜。非若今人之胸中無真識,隨時好惡,逐人步趨而然者。且以孟、揚、馬遷、陶、杜異世,遇諸名公,尚有所不合。今乃欲以區區之文,以求識賞於當世不具耳目之人,難矣哉!後世子雲之論,真名言也。

  ○黃門

  世有男子雖娶婦而終身無嗣育者,謂之天閹,世俗則命之曰黃門。晉海西公嘗有此疾,北齊李庶生而天閹。

  按《黃帝針經》曰:「有具傷於陰,陰氣絕而不起,陰不能用,然其須不去,宦者之獨去,何也?願聞其故。岐伯曰:『宦者去其宗筋,傷其衝脈,血瀉不復,皮膚內結,唇口不榮,故須不生。』黃帝曰:『有其天宦者,未嘗被傷,不脫於血,然其須不生,何耶?』岐伯曰:『此天之所不足,其任沖不盛,宗筋不成,有氣無血,唇口不榮,故須不生。』」

  又《大般若經》載五種黃門云:「梵言扇搋(音丑背切》半釋迦,唐言黃門,其類有五:一日半釋迦,總名也,有男根,用而不生子。二曰伊利沙半釋迦,此雲妒,謂見他行欲即發,不見即無,亦具男根,而不生子。三曰扇搋半釋迦,謂本來男根不滿,亦不能生子。四曰博叉半釋迦,謂半月能男,半月不能男。五曰留拿半釋迦,此雲割,謂被割刑者。此五種黃門,名為人中惡趣受身處。」然《周禮·奄人》鄭氏注云:「奄,真氣藏者,謂之宦人。」是皆真氣不足之所致耳。

  ○馬塍藝花

  馬塍藝花如藝粟,橐馳之技名天下。非時之品,真足以侔造化,通仙靈。凡花之早放者,名曰堂(或作塘)花。其法以紙飾密室,鑿地作坎,緶竹置花其上,糞土以牛溲硫黃,盡培溉之法。然後置沸湯於坎中,少候,湯氣薰蒸,則扇之以微風,盎然盛春融淑之氣,經宿則花放矣。若牡丹、梅、桃之類無不然,獨桂花則反是。蓋桂必涼而後放,法當置之石洞巖竇間,暑氣不到處,鼓以涼風,養以清氣,竟日乃開。此雖揠而助長,然必適其寒溫之性,而後能臻其妙耳。

  余向留東西馬塍甚久,親聞老圃之言如此。因有感曰:草木之生,欲遂其性耳。封植矯揉,非時敷榮,人方詫賞之不暇,噫!是豈草木之性哉!

《齊東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