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冬

以前,我的每一天都是從臉譜網開始的。我會到樓下給妻子準備咖啡,還沒等她落座,我就急忙去查看臉譜網上有什麼更新,以便瞭解在我睡覺的時候又有哪些重要消息或新聞。我常常因為被某些沒頭沒腦的視頻或冗長的洩憤文章所吸引而錯過跟妻子閒聊幾分鐘的時間。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這個習慣被我帶到了跟孩子們一起吃午飯的時候,如果是出去吃的話就更是如此。我們的談話一旦有個停頓,我就會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拿出手機,湊過去看看有沒有收到新信息。如果推特上有陌生人關注我,我就會點開他的個人資料,仔細看看他的推文。如果我關注的某個郵件列表服務器上顯示新郵件提醒,我就去會查看某位同事發來的最新郵件。

直到有一天,理查德和梅拉妮要求我停下來。

「爸爸,你保證過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飯時你不再看手機的。」新年那天,我們一家人在當地一家小酒店吃飯時,8歲的理查德這樣說。「你是當著我們的面下定決心的。」他補充道,並向梅拉妮示意,梅拉妮正低著頭,拿著一大把蠟筆在桌布上畫畫。「決心就是保證,對嗎,爸爸?」

我被問住了。

早上起來不去立馬看手機成了我成年生活中遇到的一個最大的挑戰。但我很想對孩子們信守諾言。所以,當我看到安德森·庫珀介紹的一種能夠通過分析腦電波模式來測量壓力的耳機之後,我也買了一個試試。兩周的時間裡,我每天都記錄自己在查看臉譜網及社交網絡時的壓力和焦慮狀態。在接下來的兩周裡,我讓芭芭拉把我的手機藏起來,直到我們一起喝完咖啡再還給我。頭兩天還沒什麼,但到了第三天的時候,我開始趁芭芭拉睡覺的時候到處尋找手機。我把她的書桌抽屜翻了個底兒朝天,還把櫥櫃徹底搜查了一遍。我找了很長時間,甚至忘了叫孩子們起床,結果那天他倆上學都遲到了。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對技術上癮了。雖然從學術研究方面來講,我知道我對技術上癮已經很多年了——畢竟我的工作內容就是寫技術。但與之直接較量卻是另外一回事。這就好比很長時間不鍛煉之後,頭一次走進健身房一樣。看到T恤下面露出的肚皮上的褶子,那種感覺真的糟糕透了。站在體重秤上,擺弄擺弄吱嘎作響的稱重砝碼,試圖讓它少顯示半磅,這種做法是要遭譴責的。但就我而言,我的體重已經增加了。我已經選擇了不積極鍛煉,忽視自己的健康了。

我已經選擇把技術排在自己家人的前面了。這比一身肥肉更讓我感到沉重。

技術已經成為我們社會生活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很難向人們展示技術對我們的幸福已經造成了多麼大的危害。就像酒一樣,適度飲酒有好處。但直到幾年前,這種監視經濟還在譴責徹底的數字禁慾的做法。雖然谷歌及其他硅谷公司鼓勵沉思與正念,並將其作為企業文化的一部分,但是很多人都覺得這種信息的傳達只不過是為了掩蓋大範圍的數據探查行為。而像我這樣的犬儒主義者則覺得這些公司之所以推崇沉思,目的是為了給其員工提供一種工具,幫助他們消除因為操縱民眾而產生的愧疚感。

但隨後,有些東西就變了。

受到陳一鳴(他是谷歌的「善心好漢」,同時還是《紐約時報》暢銷書《探索內在的自己》一書的作者)的思想所啟發,臉譜網一位名叫麗貝卡的年輕工程師開始練習沉思,並使之成為她每天上班前日常養生法的一部分。起初她還持懷疑態度,覺得這可能是「吹噓捏造出來的嬉皮胡扯的東西」,但到後來,她意識到這種硅谷版本的正念其實就是一種大腦訓練。她每天都會去健身房鍛煉一小時,所以對她來說,每天抽出半小時的時間鍛煉鍛煉自己的大腦也是完全符合常理。一個朋友向她推薦「動動腦」(Lumosity)這個網站,她立刻就註冊了。網站宣傳的通過玩個性化的遊戲來增強認知能力的想法讓她覺得非常受用。幾個月後,她發現自己的壓力大幅下降,並感覺自己的情商也提高了。

但直到讀到越南禪宗佛教一行禪師所說的一段話,麗貝卡才下決心做出那件將要改變人類歷史的事情。那天,她點開一個朋友的推文,並由此轉到了小活佛網站上,她讀到了一行禪師的這段話:「我們能為他人提供的最珍貴的禮物就是我們的關心。當正念擁抱我們所愛的人時,他們會像花兒一樣盛開。」這讓麗貝卡茅塞頓開,或者準確地說,這打開了她的正念。如果說她原來只是把沉思當作自我幫助的工具的話,那麼現在她卻想把頓悟給自己帶來的好處與他人分享。而且她還覺得,如果一面表示支持沉思,一面又綁架眾多用戶的身份以竊取其數據,這便是一種最為卑劣的偽君子行徑。

麗貝卡要求與馬克·扎克伯格見面,並說出了自己對資本主義危險的擔憂,指出了消費與社會地位不會可持續發展的原因,以及給人類帶來的痛苦。在他們的談話中,扎克伯格看起來既焦慮又感到厭煩,但直到麗貝卡指出讓人們擁有並控制自己的數據這一商機時,他才表現出興趣。她主動要求構建一個基於雲的存儲服務協議,從而與Dropbox雲存儲、亞馬遜等對手競爭。它允許用戶把自己在臉譜網及其他所有社交網絡上的數據存儲起來,並對此收費。即便從她給出的最粗略的財務數據中,也可以發現這裡蘊藏著巨大的利潤。

這引起了扎克伯格的注意。

Facecloud(臉譜雲)並未一炮而紅。測試運行兩年之後,用戶才相信臉譜網是真心想讓他們控制自己的數據。幸運的是,在讀到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的阿萊克斯·「桑迪」·彭特蘭的「數據新政」(New Deal on Data)後,麗貝卡把他也拉進了這個項目。該「新政」是「數據所有權的再平衡,它對數據被收集起來的個人有利。這樣,人們就能像控制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錢財一樣,有權控制自己的數據」。彭特蘭的想法相當簡單:就如同一個人能夠控制諸如Fitbit這樣的可穿戴設備一樣,「新政」把這種控制權的範圍擴大到了物聯網。如今,不論任何實體想要從某人那裡獲取數據,都必須讓他或她本人知道他們想要挖掘哪些信息,以及如何使用這些信息。彭特蘭的想法在意大利特倫托市進行過測試,在該測試中,有數百戶人家遵守該社區共同創建的「數據新政」。正如彭特蘭在《哈佛商業評論》的一次訪談中所指出的:「和不遵守『新政』規定的人相比,這些人共享的東西更多,因為他們相信這個體系,並瞭解共享的價值。對個人數據充滿信心,有利於經濟向好的方向發展,而不至於變得更糟。」

這些想法促使Facecloud發展成了一個高度個性化的經濟儀表板,而不僅僅是人們存儲數據的安全倉庫。剛開始時,人們對這個想法還不太適應。雖然有些用戶不喜歡給臉譜網提供其個人數據的「黃金副本」,即加密版的個人可識別信息(PII)這個主意,但Facecloud將臉譜網連接(Facebook Connect)納入到其服務範圍裡,這樣,人們就可以安全地暢遊網絡了。用戶知道自己的信息得到了保護,因為這項服務能夠做到只提供最小量的預先批准信息,就能滿足任何交易的需求。

這意味著一個人可以選擇避免受到一天內所瀏覽網頁的追蹤。Facecloud可以識別並刪除所有Ccookie的追蹤及其他追蹤設備,使之無法生成有關該用戶的任何信息。這個邏輯同樣適用於物聯網。當一個使用Facecloud的用戶走進一間裝有智能恆溫器的房子時,他可以選擇不讓自己的信號被追蹤。這就促使了文化禮儀新形式的產生,在這套禮儀下,Facecloud的用戶會讓朋友知道他們在哪種情況下屏蔽了某種類型的追蹤。

對於不在乎數據追蹤的人來說,這不會帶來任何改變。而真的在乎這個的人也終於有了選擇的權利。

最終,谷歌將自己的產品設計與Facecloud相結合。由於一些用戶不願意使用谷歌的具有面部及聲音識別技術等深度監控特色的自動駕駛汽車,谷歌的營收一直在不斷減少。所以,谷歌索性向用戶提供了這樣一個選擇:Facecloud用戶及其他人可以通過付一筆錢來使用谷歌無監控汽車,也可以選擇用預先批准使用的個人數據來「支付」。一些谷歌迷抱怨說,這種架構增加了不必要的複雜性,因為不管怎麼說,在當前的系統中,個人數據通過廣告就可以支付服務的。但人們還是渴望獲得Facecloud提供的透明服務,不僅僅是為了提倡開放的哲學理念,更是為了弄清楚個人數據是如何被使用的。自互聯網誕生以來,人們頭一次能夠看到其個人信息多麼頻繁地被用於牟取商機與利潤的動機。如今,他們可以直接從這些資產中受益了。

起初,Facecloud引起了隱私擁護者及開源運動粉絲們的極大關注。但直到臉譜網引入Oculus Rift虛擬現實技術,讓用戶能夠實時體驗挖掘個人數據的過程時,這項服務才引起轟動。起初,Oculus產品是一種笨重的頭戴式設備,跟護目鏡有些類似,自初次發佈後的幾年以來,其價格和體積都降了下來。如今Oculus設備都是裝在只比蘋果耳機稍微大幾英吋的盒子裡進行出售的,包括兩副隱形眼鏡和一副配套耳塞。戴著這個設備,任何人都會以為你只是在聽音樂或者打電話。

但是該產品卻配備有藍牙和信標技術,一旦其他系統嘗試獲取你的數據,它就會發出可視或聲音警示。在這款使用Oculus-Facecloud系統的新產品上市幾天之內,YouTube網站上就出現了大量的相關視頻。視頻裡,人們戴上這個眼鏡設備,穿過自己居住的街道,感受全新的體驗。根據視頻截圖顯示,當Oculus-Facecloud用戶視線的右上方出現一道紅色閃光,並伴隨著一聲尖細的鳴叫聲時,就意味著有外部來源正嘗試獲取數據。在所有這類YouTube視頻中點擊率最高的一個,講述的是一名倫敦的用戶,在她從公寓走到兩個街區外的一家雜貨店的過程中,其數據曾有7 000多次被嘗試獲取。短短的一段路,閃光不斷,鳴叫聲不絕於耳,看起來就跟在戰場上一樣。如此高頻率的數據干擾簡直成了Facecloud的試驗場。人們終於能夠切實地看到其生活中的數據追蹤有多麼嚴重了,他們終於急切地渴望控制這每天都要面對的高頻數據交換了。

Facecloud開始根據用戶所需要的信息或在不同情況下想要的服務,為用戶提供一系列的選擇。例如,在大多數公共場所,人們都會想要使用GPS定位或地圖應用程序,這時Facecloud就會說明他們需要提供給周邊服務哪些數據,才能使用上述功能。很多地方的免費Wi-Fi都安插著惡意軟件,這些軟件會在人們的手機上插入跟蹤裝置,以用於犯罪目的。對於Facecloud用戶來說,這就意味著他們要麼等著使用安全的公共Wi-Fi,把手機設成漫遊狀態,要麼選擇使用手機上的靜態地圖。在這種情況下,令人震驚的是,有一些人甚至會選擇向其他人問路。

等該系統其他實用功能就位之後,Facecloud用戶還可以控制其所處的社會環境。這意味著在公開場合中,透過Facecloud的數字眼鏡來看的話,很多路人的頭頂上都會飄著推特或領英等社交網站的標誌。或者,他們會發送出一個信封的圖標,表明他們想要在公開信息之前與人溝通。

對我而言,如果我是在公共場合的話,我會允許別人訪問我的社交網絡或給我發郵件、發信息。但是,如果我的Facecloud系統發現有人正在使用面部識別軟件試圖識別我的照片時,它會把我的照片變模糊,以免被別人識別出來。法律不會阻礙任何人保護自己的照片,以防止在未經同意的情況下被追蹤。這就有助於人們擁有控制權,能夠決定自己在哪種虛擬或實際公共場合中被識別出來。

在公共場合,我還會公開自己的幸福分數。就跟Fitbit及其他運動應用程序構建出的數字社區一樣,如今很多人都已經加入了以提升幸福感為核心的服務團隊組織。例如,如果你戴著Facecloud-Oculus走路的話,不出10英尺便可以看到頭頂上飄著一個大腦圖標的人,這意味著他是個熱衷於正念的人。你還可以看到有人的頭上有個笑臉圖標,還有兩隻掌心朝外的小手。這個圖標的意思是他們正在練習感恩。當我有與人交流的情緒時,我會打開實時情緒測量儀,把我的幸福狀態以彩色圓環的方式呈現,顏色深淺根據我一天的狀態進行切換。從本質上來說,這就如同加強版的情緒戒指,還可以設定成彩色光環的模式,在我的頭部和肩膀周圍閃閃發光。

我承認,這是有點兒太過理想化了,但這種生活方式無疑是相當震撼的。

這個幸福框架讓我最喜歡的一點,並不在於人們能夠看到我內心生活的外在反映,而是因為當我附近的Facecloud用戶能夠借助我所擁有的技術或才能提升其幸福感時,我能夠立馬看見相應的跡象。這就跟戴著名牌參加某項社交活動似的,只不過我結識的不是新客戶,而是一位新朋友。在研究利他主義的過程中,我認識到幫助他人能夠增強一個人的自尊心。所以,現在Facecloud就在幫助用戶增強幸福感,並在這個過程中磨煉其社交技能。該平台為同一個社區裡的人們提供了一個互相幫助的莫大良機,同時又能避免侵犯他人,因為用戶有權選擇何時將自己的需求公開化。用戶通過評論或反饋,構建了一個基於責任與信任的評分系統,這就有效抑制了有人試圖在這個系統中耍花招的問題。

Facecloud已經創建了一個應用生態系統,所以,像我剛才講的幸福平台這樣的東西就可以和社區的經濟層面聯繫起來了。例如,可以對人們的稅單進行細分,以找出他們可以幫助鄰居減少支出的地方。許多社區還建立了志願者數據庫,這樣人們就可以去看望老年人,既增強了自己的幸福感,又幫助了年邁體弱的老人。這樣的拜訪能夠帶來越來越多的好處,既大大降低了與抑鬱症相關的醫藥成本,同時又能讓使用該系統的社區居民享受稅收減免的政策優惠。圍繞教育、健康和環境等問題,類似的系統框架也已經建立起來了。通過付出自己的時間與才能來滿足特定的社區需求,居民們不僅增強了自己的幸福感,而且還為當地政府提供了免費的特殊資源。

Facecloud的確不同凡響,其創建的根基——數據新政亦是如此。儘管我非常喜愛這個系統提供的所有新應用,但有的時候,我更願意把「所有」數據都屏蔽掉,就像在互聯網出現之前、在增強現實出現之前、在人工智能出現之前那樣,抬頭看看這個真實的世界。

我兒子理查德也提出了一個簡單的辦法:「摘掉眼鏡和耳機,爸爸。享受一下真實的生活。」

而如今,我的數據得到了保護,並處於我的掌控之中,我就可以這樣做了。

迄今為止,個人數據已被數百個垂直行業分解得支離破碎。很快,我們就有可能把這些細碎的數據收集整理成一個單一的數據庫,以史無前例的廣度與深度,創造出世界上第一個能夠反映一個人的生活的數字畫像。這個數據集合的價值對任何一個擁有它的賣方來說,都是極具誘惑力的。唯一能夠盡職盡責地管理好這些數據的人,就是數據所代表的那個人。

——T·羅布·懷亞特,IoPT咨詢

隱私並未死去,它只不過沒有得到妥善管理而已。

在對個人數據的討論範圍之外,隱私的定義非常明確。所以,如果我們正在上廁所,有一位陌生人走進來,並開始跟我們聊天的話,那我們多半會感到很憤怒。或者,如果有人在一個朋友的葬禮上散發汽車廣告傳單的話,那我們也不會放過他。我們把這些行為稱作侵犯個人隱私的行為。

而在數字領域,我們許多人都自認為隱私已經死去,這得到了依賴從傳播他人數據中獲利的機構的大力支持。但請認清楚問題的根源。從法律的角度來看,不管是生活在世界上的哪個國家,隱私肯定沒有死去。它通過各種各樣的立法形式而受到法律的保護。而且全世界的人們都在頑強地抵抗,竭力保護所有形式的隱私。

我有意選擇使用「控制」一詞來展開對個人數據問題的探討。這樣,我們就可以著手創建某種系統,允許個人就其數據做出自己的選擇。當然這需要形成有關隱私偏好的哲學理念。就比方說錢,銀行機構為使用其服務的人提供了一個存放並兌換金錢的地方。如果這種信任關係(銀行—客戶關係)之外的某人或某機構試圖拿到這些的錢的話,那這就是一種侵犯或者犯罪行為。

銀行服務的例子為個人數據問題提供了一個很好的類比。你分享的每一條有關自己的信息都是一項資產。有時,它可能會有一定的貨幣價值,如你的信用卡信息。有時它的價值以揭示你的生活的方式呈現,如你當前的位置。

但在下面這種情況下,銀行服務的比喻就變得更為複雜了。儘管一般來說,人們會把錢存在一家銀行裡,但在如今的互聯網經濟中,分享的數據在僅僅一天的時間裡就被分包給了成百上千家機構。有些公司和用戶有著直接的關係,如臉譜網或某個網上零售商之間存在的關係。但大多數擁有你身份碎片的機構跟你都沒有任何關係。你跟他們沒有直接聯繫,所以無法相互確定對等的價值交換。這意味著他們從你的行為和身份中不斷獲利,但你反過來卻沒有得到任何補償。簡言之,他們在偷竊你的資產。就跟嘉年華里的小偷一樣,他們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扒走了你的錢包。

這就是這些機構從你身上竊取信息的騙局——他們獲得的洞察不是建立在雙方同意的基礎上的。想像一下,一名男子向一名女子要電話號碼,以為她對自己挺感興趣。她微笑著在紙巾上寫了個假號碼遞給了他,他第二天就打過去了。這名男子誤解了女子的意思,因為他的決定是建立在錯誤的設想之上的。把這個例子重複上演一千遍,就是當前的互聯網經濟的現狀。儘管確定人們行為與偏好的算法在複雜度和精細度方面不斷在進步,但離開了雙方同意的透明化,這些算法還是做不到準確。和信任關係下創造的價值相比,蠻力分析的方法顯然遜色不少。

供應商關係管理與「數據銀行」

在當前的互聯網(物聯網)生態系統中,我們的個人數據通過成百上千個由公司控制的客戶關係管理(CRM)系統被挖掘和分析。這些系統對我們的行為進行追蹤,試圖發現能夠刺激購買的商機。正如下圖所示,客戶關係管理系統這個概念之所以難以理解,其中一個原因在於各個機構為了獲得用戶的信息所使用的系統各不相同。他們從自己所出售的商品的背景出發進行追蹤,而且與用戶之間根本不存在任何直接的關係。

而供應商關係管理(VRM)卻改變了這種動態。「供應商關係管理項目」由道克·希爾斯創立,他是《線車宣言》一書的作者、哈佛大學伯克曼互聯網與社會中心的成員。該項目致力於「鼓勵工具開發,以使個人能夠借此控制其與機構——尤其是與商業市場機構的關係」。該項目的特色成果包括功能強大的維基網站,包含了全球自2008年發佈的所有信息。

仔細觀察一下供應商關係管理圖。可以看出,個人能夠控制其數據被任何機構或個人進行訪問的方式。儘管圖中顯示的是一台電腦,但大多數人在進行討論時,都會把這種交換門戶看作一個個人云端。這還被稱為數據銀行,正應了我在前面所給出的類比。不管怎麼稱呼,它的作用就好比Dropbox等能夠安全存儲數據的服務,能夠像自己家裡的安全服務器一樣安全地存儲數據。

如果你跟我一樣,曾在互聯網時代之前從事過辦公室工作,那你應該會記得那時要先把文件存為Word文檔,放在軟盤或U盤中,然後才能交給同事。文檔僅有的副本就是你電腦裡和你同事手裡的兩份。你可能會擔心如果磁盤找不到了或者壞掉了,數據就會丟失。但是,除非你從事的是間諜工作,否則一般是不會有人在你不知情或未經你允許的情況下把數據偷走的。

現在,想像一下當今的世界。當你開始使用任何一款標準手機時,你就已經把自己的實際位置透露給了很多應用程序或服務,是你給了它們訪問權限。當你查看臉譜網時,你的每一次點擊都會被追蹤並反饋給算法,然後你就會看到側邊欄上的廣告。而訪問一個新網站呢?成百上千的Cookie追蹤設置立馬就開始追蹤你的行為,其中有很多可能都攜帶著惡意軟件,會安裝在你的電腦上。當你走出門時,你的健康追蹤信息可能就會被發送給製造商。當你在零售店買東西時,信標臨近技術便能夠十分詳盡地識別你的行為。當你在星巴克使用未加密的無線網時,坐在鄰桌的黑客就可以侵入你的電腦,盜取你的數據。

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我們的生活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出於分析的目的,公司會對我們的行為進行追蹤,而每一家公司對我們生成的印象都各不相同。這無數種身份構成了遍佈全世界的各種數據庫,但沒有一個是我們能夠訪問的。我們身份的各種細小碎片,如群星般的有關我們生活的洞察,均為他人所有。我們永遠沒有機會看到。

雖然我的確相信數據代理商和其他機構正積極地讓這個系統保持不透明,從而提升其利潤,但很多追蹤我們數據的廣告商和公司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這是他們唯一可以利用的一個系統。他們之所以追蹤我們,是因為這是能夠獲取我們生活的某些信息的唯一途徑。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應該努力使用一種更好的模式。然而,正如道克·希爾斯之前在我為Mashable網站所做的一次採訪中指出的:

我們已經把工業時代數字化了。公司感覺他們不得不擴大規模,所以他們不得不對所有人一律採取同樣的態度。但人們希望被當成單獨的個體來看待。任何有效的市場都應該以此為基本條件。

有沒有哪個本地商店真的認識你?我知道有幾家店的人認識我。其中一個是早餐店,那裡的員工都知道我喜歡在咖啡裡加點兒豆奶。我這個習慣很奇怪,也很特殊,他們是很努力才記住的。這讓我既感動又震撼。為表達感激,我給他們多留了點兒小費。這種關係正是人們和試圖利用其數據的機構之間應該擁有的。

從技術的角度來看,能讓用戶只分享他們在特定場景中願意揭露的數據的技術已經產生了。例如,在彭特蘭的特倫托實驗中,使用了一種被稱為開放PDS(個人數據倉庫)的軟件,它允許人們控制數據的流轉。雖然這說起來有點兒奇怪,但「開放PDS」的工作原理在其網站上的「只有答案,沒有原始數據」部分已有解釋:

通過「安全答案」,有關用戶數據的一般計算過程都可以在安全的PDS環境中進行,在用戶的控制下進行:用戶不再需要交出數據才能獲得某項服務。只有應用需要的答案——某些經過概括總結的數據走出了用戶PDS的界限,被提交了上去。這就足夠應用來判斷用戶是否活躍,或者用戶當前處於哪個一般地理區域了。用戶也不再需要上傳原始的加速計或GPS定位數據了。通過相應的問與答模塊,這種計算過程可以在用戶的PDS內部完成,沒有必要再往應用所有者的服務器發送原始的加速計數據或GPS定位信息,然後再讓其處理了。

翻譯過來的意思是:各應用或服務不再需要你的關鍵個人信息數據,就可以提供其核心功能了。因此,分析的過程可以在你的個人數據倉庫裡完成,而不會向外界透露你自己的原始信息。這就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服務機構把原始數據提供給你從未接觸過的第三方。

很多像這樣的數據銀行或倉庫還允許你「消滅」數據,即該系統一旦發現有第三方未經授權訪問信息就會上報,然後你可以直接把它刪掉,就跟刪掉你電腦裡的一份文件似的。

Facecloud就是建立在一個類似「開放PDS」的系統之上的。它提供了一個框架,以便執行供應商關係管理系統,或者說由個人控制的個人數據流轉。可能你會覺得這太麻煩了,不適用於你的生活,但像Personal.com等公司已經開始提供Fill It(填滿它)等特色服務了。它可以讓你一次性輸入PII數據和個人信息,可供你將來在網上以任意一種形式安全地重複使用。這是一種個人云服務,在你設定偏好之後,無須再次輸入。所以說,像「開放PDS」這樣的系統,其使用的方便程度要比現在大多數人輸入密碼或其他處理個人數據的方式要好得多。

控制個人數據

Facecloud的這個想法不僅僅是為數據或密碼交換提供一個框架而已。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將會見證個人數據情境共享的一面,這在前面講到的有關人們在虛擬環境中能夠看到哪些信息的各種情景時已經有過簡單描述。鑒於個人云或銀行可以安全地實現數據存儲與共享,可以說明我們生活數據的儀表盤就成了某種「備份互聯網」(Internet of Pings),即能夠把有關我們數據的所有信號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單一平台的中央數據庫。在這個平台上,我們可以管理並組織自己的生活。

歐洲一家叫KuppingerCole的分析公司曾針對此趨勢發表過一篇報告,題為「生活管理平台:個人數據的控制與隱私」。該文引用了道克·希爾斯《意願經濟》一書中有關供應商關係管理的想法。KuppingerCole公司認為,在未來10年內,這些平台將會對全世界人們的日常生活產生深遠的影響。以下是該公司所預測的生活管理平台對私家車將會產生的影響:

幾年以後,我將能通過一把虛擬鑰匙打開汽車,這把鑰匙和其他與這輛車的使用與保養相關的所有信息都存儲在我的私人領域裡。這就好比某種數字版本的司機指南,它甚至還可以向汽車修理廠報告引擎熄火的毛病,這得是在你希望它這樣做的前提下(也只有在這種前提下才會)。因此,生活管理平台將會成為未來真正的聯網汽車等事物的關鍵促成因素。

完全的生活連接遠不止簡單的數據共享而已。通過這些生活管理平台,哪怕我們日常生活中最為細小的事情也能實現完全個性化。例如,人們可能會在車裡安裝呼氣酒精測量儀技術,當系統從其呼氣中識別出酒精時,就會阻止這個人開車。或者,當家裡有多名司機共用同一輛車時,每一把虛擬鑰匙都將與相應個人的潘多拉或聲破天軟件賬號同步。對於我們的健康與醫療賬單、家庭、保險及約會生活等,生活管理平台都將提供同水平的高級個性化功能。在個人云端架構的保護下,這些數字儀表盤將會改變我們觀察和體驗這個世界的方式。

「HAT項目想要回答的是,可使我們做出更好決策的數據,其價值何在?」HAT是英文「萬物樞紐」(Hub of All Things)的首字母縮寫,它是一種個人數據平台,依靠生活管理的架構運行。通過該平台,個人可以購買應用程序,並借此在一個受保護的、以關係為基礎的環境下進行數據分析或交易。上述引文出自我對艾琳·伍的一次採訪,她是華威大學製造工程學院營銷與服務系統教授,也是HAT項目的主要研究員,該項目於2015年首次公開推出。在採訪中,她指出,大多數人在理解其個人數據的價值時,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不清楚那些希望挖掘並測量其數據的各行各業是如何將數據垂直化的。「我們被迫進入了一個跨行業分隔的數據收集世界——銀行信息、我們的血壓等。因此,在不同的垂直行業裡,數據的格式與收集方式也各不相同。」

但正如艾琳·伍所指出的,人們不會以垂直化的方式思考自己的生活。她避開了「智能城市」或「智能辦公室」等概念,轉而專注於個人數據使用的實際執行方法。例如,她提到自己在早上7點半到8點之間產生的所有數據,並把這段時間稱為GRIM(早晨準備時段)。在這段時間裡,她為自己的一天做計劃。這些數據包括她的淋浴用水量、早餐吃的食物,以及根據實時天氣狀態而想穿的衣服。如今,這類數據可以通過數十種應用進行收集,這給個人管理數據帶來了不便,而利用HAT儀表盤或者生活管理平台就可以省去這些麻煩。

該平台還將「開放PDS」等安全性功能納入進來,提供個人之間或個人與外部機構之間的「直接數據借記」服務。所以,當艾琳的丈夫想要獲得她的位置信息時,他們就產生了直接數據借記關係,信息僅在二者的服務器之間進行交換。沒有什麼中心製造商或其他類似谷歌的數據入侵者把交易弄得複雜化。隨著個人之間數據借記歷史的增長,有關其生活的洞察也變得更加複雜,更有價值。

這種數據借記的想法還可以用到廣告商和品牌商身上。但作為個人數據的主要管理員,個人對這類關係提供的價值也更多。現在針對個人生活的極細微的洞察與分析都將在其如何購買、購買什麼的直接背景下進行管理。對於個人和願意與客戶建立透明數據關係的公司來說,這是一種雙贏。而不願與自己本該服務的個人建立直接聯繫的不透明數據代理商或廣告商則是唯一的失敗者。

帶來變革的「數據新政」

當前的互聯網經濟短時間內不會消失。它讓很多人富了起來,而且大多數人都沒有認識到其個人數據的價值,所以就算被偷了,他們也不會感到不安。但這個趨勢正在發生改變。從愛德華·斯諾登的揭露開始,每一次新的安全醜聞或數據洩露都會進一步促進這種趨勢的發展。從個人層面來看,人們會厭倦自己的醫療衛生記錄被分散得七零八落。或者,他們還希望把自己的醫療保險公司屏蔽起來,不讓他們訪問自己的健康追蹤器,從而防止他們把自己的數據發送給老闆。但願人們不是因為害怕而開始使用個人云或者生活管理平台。但願他們只是意識到了其中的巨大利益、利潤以及將會獲得的洞察。

一旦實現制度化,這些平台將會為積極的巨大社會變革提供框架背景。如同我在開篇的故事中所描繪的社區利他主義的想法一樣,在我們談論這些平台將會誕生哪些新型社會經濟形式時,艾琳·伍舉了一個類似的例子:

假如我有一個大約四平方英尺的紙箱子。它和我的「萬物樞紐」連接在一起,且裝有一系列傳感器,能夠把數據傳送到當地的一家食物銀行。當我有一些快要過期,但我又不打算吃的食物時,我就會把它放在那個紙箱子裡。而在遍佈整個小區的這樣的箱子裡,都裝有食物銀行的服務器,而且食物銀行還能知道哪些志願者會願意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把社區裡的這些箱子收集起來。這就意味著,「萬物樞紐」平台將會擁有巨大的協同消費階層,而其協調成本則遠比現有的系統要低得多。這種做法將會引起一種全新的社會經濟的興起。

「數據新政」的很多益處都和機構組織有關係。就跟你會想要管理自己的思維文檔,決定哪些推文、照片及視頻能夠代表你的身份一樣,你也應該希望能夠控制自己的數據。這與其說是隱私或哲學問題,倒不如說是控制本該屬於你的資產的問題。你把自己的錢存進銀行,難道你的數字身份就不應該受到同等的關注嗎?

本章主要觀點總結如下:

供應商關係管理。供應商關係管理的知名度日漸增長,但仍然面臨著一系列的障礙。個人不瞭解其數據的價值,而許多廣告商和機構覺得客戶關係管理系統可以讓他們在與客戶打交道的過程中佔據上風。然而,真正聰明的公司才會明白,個人對數據的控制意味著他們能夠分享更深層、更豐富的生活信息。因此,與客戶建立更深層的關係以及客戶購買其產品的概率都會增加。

個人云。人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個人數據有多少被他們並不認識的機構共享並出售。數據雲可讓個人處於其數據世界的中心,自主決定想與誰共享數據,在什麼情況下共享。在數字經濟環境下(而不是當前這個一片混亂的經濟體制中),雲技術是每個人所追求的唯一架構。

生活管理平台。網站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變得方便日常訪問者使用。希望用戶能夠方便、流暢地訪問其網站的機構,紛紛青睞用戶界面及用戶體驗的建議。通過個人數據儀表盤,生活管理平台也能以同樣的簡便性,方便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失控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