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所有網絡的先驅

電報:(名詞)遠距離傳送信息數據的體系或工具;(動詞)傳遞消息(來源於法語 TELEGRAPHE)。

1746 年 4 月的某天,在巴黎加爾都西大修道院內,大約 200 名修士站成了一列蛇形的長隊。每個修士兩手各拉一根 60 厘米長的導線的一端,把他們和前後的人連接在了一起。修士和電線連成的隊伍長達 1.6 公里。

隊伍剛剛站好,著名的法國科學家,同時也是修道院院長的讓-安托萬·諾萊,沒有發出任何警告,就把串聯著修士的導線連在了原電池上—給他們來了一記強勁的電擊。

諾萊可不是為了好玩兒才想到用電流擊打修士;他的實驗有著嚴肅的科學目的。和很多當時的科學家一樣,他想要通過實驗檢測電的屬性,弄清楚電在導線上能傳導多遠,以及傳導的速度有多快。連在長達 1.6 公里的導線上的修士們同時發出驚叫並全身抽動,這就揭示了電可以傳導很遠;而且就諾萊看來,這一傳導是實時的。

這是一件意義非凡的大事。

這就意味著,在理論上,有可能設計出一種利用電流工作的信號裝備,在遠距離通訊上,此裝備將遠遠超過人工送信所能達到的速度。

在當時,給一百英里(1 英里約等於 1.6 公里——編者注)之外的人送信幾乎要花掉一整天時間—這是送信人騎馬奔行一百英里要用的時間。此類不可避免的信息延遲已經持續了數千年;喬治·華盛頓經歷過,亨利八世經歷過,查理曼大帝和尤里烏斯·愷撒也經歷過。

因此,生活的節奏也隨之緩慢異常。領袖將軍隊派往遠方,要等待數月才能知曉戰鬥的結果是勝是負;船隊遠行,踏上史詩般的征程,人們好幾年都不會再見到船上的人或者聽到來自他們的消息。有關重大事件的新聞緩慢地向四周傳播,就像水池裡泛起的漣漪,邊界推進的速度不會超過一匹飛奔的好馬或是一艘迅捷的船。

想要更加快捷的傳遞信息,顯然需要一種快於一匹馬或一艘船的媒介。聲音,以每分鐘 12 英里的速度傳播,就是一種更迅速的通訊方式。如果教堂的鍾敲響一聲,兩秒鐘之後,站在半英里之外的修士就會知道時間是下午一點。相比之下,如果教堂在下午一點整的時候派出一位騎馬的信使,則要用好幾分鐘才能把「現在一點啦」這個消息告知同一位修士。

光線也提供了一種高速的傳播渠道。如果這位修士視力尚佳,且當天的空氣能見度較好,他也許能夠看清教堂大鐘的指針。而且由於光線的速度極快(大約每秒 20 萬英里),短距離傳播幾乎是實時的,信息從鐘面到達修士幾乎不會消耗任何時間。

現在,諾萊和其他人的實驗顯示,電流似乎也可以長距離實時傳播。不同於光線,電流是通過導線傳播的,從而可以繞過拐角;電流傳播的兩點之間不需要沒有遮擋的直線視線。這就意味著,如果在下午一點的時候,一記電擊通過一條半英里長的導線從教堂發出,傳導到遠處的一位修士身上,他立即就能知道準確的時間,即便當時他在地下、室內或任何看不到教堂鐘樓的地方。

但是馬背上傳遞的信息也有其優勢,那就是信息的內容可以包羅萬象;除了「現在一點了」,也可以有「來教堂」或「生日快樂」這樣的內容。然而,一記電脈衝,就如同教堂的大鐘敲響一下,是所有信號中最簡單、最基本的。人們需要的是找到一種能夠使用簡單信號傳遞複雜信息的方式。但是,這要如何才能實現呢?

從 16 世紀晚期開始,歐洲大陸上就開始流傳一則頑固的謠言,說是存在一種魔法裝置,可以向幾英里之外的人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出要傳遞的信息。這些傳說中並沒有多少事實的成分,但是到了諾萊的時代,故事開始有了某些在今天被稱為「都市傳奇」的特質。沒有人見過這一裝置,但大家又都相信它的存在。據傳,這種裝置是依賴在遠距離外仍能相互感應的「同感針」來傳遞消息的。舉個例子,紅衣主教黎塞留,這位冷酷而受人敬畏的法國首相,就被認為擁有一台這樣的裝置,原因是他似乎總能很快得知遠方發生的事情。(話又說回來,當時大家還傳言說他擁有一個帶魔法的「全視之眼」。)

關於「同感針」的最著名的描述,或許是由費米恩努斯·斯特拉達—一位知名的意大利學者,在他 1617 年出版的《學術演練》中的詳細解讀。他這樣寫道:「對於有此種特性的天然磁石,如果兩根針都接觸這種磁石,並以各自的中點為軸心保持平衡,然後將其中的一根向特定的方向轉動,另一根也會同時移動,與前者保持平行。」每一根針,都被安裝在日晷的中心,而日晷的邊緣上按順序刻著字母表。如果將其中一根針調整到指向字母「A」的位置,會導致另一根針也指向相同的字母。而且,據說無論這兩根針相距多遠都有同樣的效果。於是,通過將一根同感針接連指向不同的字母,消息就可以從一個地點傳遞出去了。

「儀表快速轉動,指向不同的字母,一會兒指這個,一會兒指那個,」斯特拉達這樣寫。「交流的絕好方式,遠方的朋友眼見『喋喋不休』的鐵指針在沒有人控制的情況下轉動,一會兒指向這兒,一會兒指向那兒:他躬身於儀表之上,記錄下指針傳遞過來的內容。當他看到指針靜止下來不再轉動,就輪到他了,如果他認為有回復的必要,就用同樣的方式,轉動指針指向不同的字母,來答覆他的朋友。」

這個關於同感針的故事還是有一點點事實的基礎的:確實有這麼一種自然界的礦物,被稱為天然磁石,可以用於磁化鐵針和其他金屬物質。如果將兩塊磁鐵靠近放置,移動其中的一塊確實會導致另一塊跟著移動,這是它們之間的磁場相互作用的結果。但是兩塊磁鐵不會保持平行,而且這種效果也僅僅在兩者距離非常近的時候才會出現。斯特拉達描述的這種可以在遠距離外相互感應的同感針,簡而言之,並不存在。

但這並不能阻止人們談論它們。一個狡猾的推銷員甚至試圖把這樣一組同感針賣給意大利天文學家、物理學家伽利略。作為一名實驗證據和直接觀察堅定的早期信仰者,伽利略要求推銷員現場演示使用同感針。推銷員拒絕了,號稱它們只能在遠距離上正常工作。伽利略大笑著把他趕了出去。

然而關於神奇的同感針的流言還在繼續,與之同時的是對於電的屬性的實驗研究。但是直到 1790 年,在可應用的信號裝置領域,才剛剛產生了一項實質性進展。當這一重大突破終於做出時,它既無關鐵針,也沒有天然磁石或電線的事兒;事實上,真正讓人驚訝的是居然沒有人早點想到這個辦法。

時鐘和飯鍋看起來似乎和通訊革命搭不上關係。但是,克勞德·查普就是利用這兩件東西建造了他的第一個能夠有效工作的信令系統。

查普是眾多試圖將電流應用於遠距離傳遞信息但又遭遇失敗的實驗者之一。查普出生於一個富裕的法國家庭,曾經的志向是成為一名牧師,但他的計劃被 1789 年法國大革命打亂了。他開始從事科學實驗,主攻物理學,尤其是與電流信號系統相關的問題,但是沒有比其他人取得更多的進展。於是他決定嘗試走一條更簡單的路徑。沒過多久,他就想到了一個用擊打飯鍋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噹」的響聲來傳遞信息的方法—這麼大的響聲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外都能聽到—同時,兩隻經過特殊改造的時鐘也在發揮作用。這兩隻鍾沒有時針或分針,只有一根走速是正常時鐘兩倍的秒針,每分鐘秒針走完兩圈,而且鐘面上有十個數字,而不是十二個。

克勞德·查普與他的兄弟雷內,在他們父母的後院裡相隔幾百碼站開,從對鍾開始,拉開了實驗的序幕。當時鐘的秒針指向 12 點鐘的位置時,克勞德就會敲一下飯鍋,發出「噹」的響聲,這樣他的弟弟就能同步調準另一隻時鐘。接下來,當秒針指向克勞德想要傳送的數字時,他就敲擊出「噹」的響聲,這樣就把信息傳遞了出去。然後再將數字轉成字母、文字和句子,像這樣傳遞出簡單的信息。如今,我們已經不能確定查普兄弟最初的代碼是如何設計的,但很有可能是兩個數字或三個數字一組,然後再在代碼本中查找數字對應的字或者句子。

換句話說,簡單的信號可以傳遞出複雜的信息。然而,這一設計的問題(除了不斷發出敲鍋的噪音之外)在於信息發出者必須處在接收者的聽力範圍之內,而這一距離受風向的影響有所不同,但最多也就幾百米。沒有把銅鍋換成其他敲起來更響的材質,查普意識到,更簡單的解決方案是將聲音信號替換為視覺信號。

於是飯鍋正式出局,取而代之的是一扇五英尺高的可旋轉遮光板,一面漆成黑色,一面漆成白色。通過在秒針經過一個特定數字時翻轉遮光板的方法,查普就把這個數字傳遞了出去。這一改進有著明顯的優勢,那就是信息可以快捷地向更遠的距離傳播了—尤其是在使用望遠鏡觀察旋轉遮光板的時候。

1791 年 3 月 2 日上午 11 點鐘,查普和他的弟弟利用黑白遮光板、特製時鐘、望遠鏡和代碼本,在位於他們的家鄉—法國北部的布魯倫的一座城堡,向位於十英里之外的帕斯傳遞了一則消息。在當地官員的見證之下,他們用了四分鐘的時間將一條由當地神學家給出的句子—「SIVOUS REUSSISSEZ, VOUS SEREZ BIEN-TOT COUVERT DE GLOIRE」(「如果成功,你們將很快沐浴在聖光之中」)—從一處傳遞到了另一處。

查普想要給他的發明起名「tachygraphe」—希臘語「迅速的書寫者」的意思—以表明它傳遞信息的速度前所未有。但是,他的朋友邁厄特·莫裡托—一位政府官員和古典學者,改變了他的主意,說服了他使用「telegraphe」這個名字,這是「遠方的書寫者」的意思。

就這樣,電報誕生了。

證明了他的發明能夠有效工作之後,查普在他的另一位兄弟,剛剛當選立法議會議員的伊格納茨的幫助之下,開始在巴黎尋求支持。但是在大革命時期法國的混亂環境之下,很難推廣新的發明,伊格納茨也沒能行進多遠。1792 年,當查普兄弟在巴黎附近的貝爾維爾舉行新發明演示會的時候,他們被懷疑向獄寺裡關押的保皇黨犯人發送信號,演示設備被當地的暴徒砸掠一空。查普兄弟也險些喪命。

到此時,克勞德·查普已經找到了一種不再需要使用同步時鐘的方法:他設計了一種全新的裝置,由一根較長的轉動臂,和長轉動臂兩端的較短的轉動臂組成。這根長轉動臂叫做調節器,可以水平放置或垂直放置;而兩根短轉動臂叫做指示器,可以做四十五度旋轉,確定七個不同的位置。這一設計總共有 98 種不同的排列組合,其中 6 種為「特殊用途」保留,剩下的 92 種可以分別代表數字、字母和常見的音節。特製的代碼本共有 92 頁,每頁上列有 92 個帶有編號的單詞或詞組,這就意味著 92 乘以 92,也就是 8464 個單詞或詞組可以通過連續兩個信號傳遞出去。第一個信號指示在代碼本中的頁數,第二個信號指示這一頁上的單詞或句子。

著名的鐘錶匠亞伯拉罕-劉易斯·布裡格特,為查普的新發明製作了一個精巧的控制機關:通過滑輪裝置,按等比例縮小的操控裝置可以用來調整大得多的轉動臂的位置。放大的轉動臂可以被放置在塔尖上,由身處室內的操作員控制。查普相信,只要能每隔幾英里建一個這樣的塔樓,且每個塔樓都在相鄰塔樓的視線範圍內,那麼這套裝置就能夠用於遠距離快速傳遞信息。

1793 年,查普將他的新發明的詳細資料發送給了國民議會,此時國民議會已經取代了立法議會執掌法國。公共指導委員會主席查爾斯-吉爾伯特·魯默看到了這項發明的潛力,建議議會出資進行一次評估其軍事價值的實驗。

相關的工作委員會馬上組建了起來,由備受尊敬的科學家約瑟夫·阿肯那、數學教授劉易斯·阿博加斯特以及立法委員和歷史學家皮埃爾·克勞德·弗朗索瓦·多努組成。委員會打算撥款在貝爾維爾、埃古恩、聖馬丁杜特創建三個電報塔,覆蓋大約二十英里的距離。如果一條信息可以成功地通過三個電報塔傳遞出去,那麼這一系統顯然也能在更遠距離上通過更多的塔樓工作。有了巴黎暴民攻擊查普兄弟的前車之鑒,這三個城鎮的市長被要求對電報機和它的操作人員的安全負責。

查普型觀感電報,用不同的轉動臂位置來代表不同的字母。轉動臂被放置於塔尖之上,由一名室內操作人員控制其轉動。

1793 年 6 月 12 日,電報塔建成的幾周之後,委員會成員被邀請參加一場演示會。第一條信息的傳遞在下午 4:26 開始,每個站點裡有兩名操作人員,一名控制轉動臂,另一名通過望遠鏡觀察鄰近的電報塔。處於中間位置的站點裡,觀察員報出發信電報塔上轉動臂位置的變化,操作員相應地控制指示臂發出相同的信號;每個信號都會保持幾秒鐘不動,然後再轉換到下一個信號,就這樣,信息就一站一站地傳遞到了接收站。這三個電報塔用了 11 分鐘將一條乏味的信息傳遞了出去(「多努已經到達。他宣佈,國民議會已經授權公共安全委員會在委託書上蓋章」),又過了 9 分鐘,傳遞回來了一條同樣平淡無奇的回復。但這次實驗無疑是成功的;委員會的成員,尤其是阿肯那,對實驗結果相當滿意。

兩周之後,阿肯那充滿激情地向議會介紹了這項新發明的巨大潛力,以及這一偉大發明是由法國人做出的一件多麼光榮的事情。「科學和藝術毫無保留地為共和國的光明前途做出貢獻,這出自她的天才子民之手,召喚著我們的國家承擔起領導全歐洲的重任,」他激情迸發地宣講道。他的熱情主要來源於電報在維護剛剛創建起來的法蘭西共和國的統一中可能發揮的作用,主要是確保巴黎的中央政府加強對各個省份的掌握和管控。在他接下來的演講中,他建議建造由巴黎到裡爾,向北方延伸 130 公里的電報系統,由 15 座電報站組成。查普將由政府提供薪俸,並配給他一輛馬車。

巴黎-裡爾線是法國國家電報系統的第一條支線,於 1794 年 5 月正式開始運行。8 月 15 日,法國從奧地利和普魯士手中奪回了一座城鎮,戰鬥結束還不到一個小時,這條信息就傳到了巴黎總部。在法國向北進攻荷蘭時,更多勝利的訊息通過電報系統傳來,政府對查普這一發明的讚賞之情與日俱增。到了 1798 年,由巴黎起向東延伸到斯特拉斯堡的第二支線建成,而裡爾線已經向北延伸到了敦刻爾克。

拿破侖·波拿巴 1799 年開始掌權,是一名電報系統的堅定信仰者;他命令進一步擴展電報網,包括向布倫建造一條支線,以為日後入侵英格蘭做好準備。他還要求亞伯拉罕·查普—克勞德的弟弟,設計一座能夠跨越英吉利海峽發送信號的電報裝備(在貝爾維爾和聖馬丁杜特這兩座最早創建的電報站之間,一個成功的電報機原型被創建了起來,並通過了測試,據說這兩站之間的距離和英吉利海峽最窄處的寬度大略相當。後來,法國在布倫建了一座這樣的電報站,但是拿破侖的遠征大業未能實現,所以在不列顛建另一座電報站的計劃也隨之付諸東流。)到了 1804 年,拿破侖下令修建巴黎-米蘭線,途經第戎、里昂和都靈三地。電報網絡拓展到了前所未有的範圍上。

此時阿肯那的預言已經成真,法國確實承擔起了「領導全歐洲的重任」。在認識到了電報的軍事價值後,歐洲各國政府,尤其是瑞典和英國,迅速複製了查普的設計,或者做出些許的調整。1795 年,在與法國作戰期間,英國海軍部下令在倫敦和南海岸之間創建一條電報線路用以通訊。英國的電報是喬治·莫裡設計的,莫裡是一名牧師,業餘從事科學研究。他設計的英國電報由六片木質遮光板組成,每塊都可以打開或關閉,一共生成 64 種不同的組合(64=2×2×2×2×2×2=26)。很快,電報塔就如同雨後春筍般遍佈了全歐洲。

電報系統很快被當成了那個時代的技術奇跡。1797 年版的大英百科全書新增了一個條目,其中體現的技術樂觀主義與今天也沒什麼兩樣:「不同國家的首都將通過電報站聯繫在一起,那些現在要用數月甚至數年才能解決的爭端,也許將來只用幾個小時就能解決了。」這一百科全書條目的作者還建議向付費客戶開放電報系統:「我們也許可以像建郵局一樣建電報站;這將不僅僅是一項支出,同時還會產生收益。」

查普對他的發明也有著雄心勃勃的計劃;事實上,他並沒有打算把電報的主要用途集中在軍事上,而是一心促成電報在商業領域的應用。他建議在歐洲創建一個商品價格公佈系統,

1797 年建成的英國電報。六塊遮光板每塊都可以打開(水平)或關閉(垂直,如圖所示),一共能構成 64 種不同的組合。

從巴黎到阿姆斯特丹、加的斯,甚至通過一個跨海電報站直達倫敦。他還倡議政府每天通過電報發佈一條國情咨文。但是拿破侖對這兩個點子都不感興趣,但他同意每週一次向全國通告中獎的彩票號碼。這就意味著在抽獎的當天,全國人就都能知道中獎的號碼了,極大降低了利用彩票進行欺詐的可能。

儘管他的發明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克勞德·查普卻無法開心起來。他每天都面臨著來自競爭對手的如潮批評,他們要麼聲稱發明了更理想的電報系統,要麼聲稱在查普之前就有了發明電報的主意。就連他曾經的夥伴—知名鐘錶匠布裡格特,也與他反目成仇,暗示自己對查普的發明做出的貢獻遠遠不止於設計控制裝置。查普陷入了深深的沮喪之中,而且開始變得越來越多疑,以至於在一次食物中毒的事件中,他指控他的競爭對手給他下毒。最終,1805 年 1 月 23 日,查普在巴黎電報管理局門前跳井自殺。他的墓碑被設計成了一座電報塔的樣式,銘文是電報代碼的「永遠安息」。

斯人已逝,但查普的發明在不斷發展擴展;等到 19 世紀 30 年代中葉,電報線路已經遍佈了大半個西歐,形成了一整套由轉動的搖臂和閃爍的木板組成的機械互聯網,在各地之間傳遞著新聞和官方消息。最終,這一洲際網絡從巴黎向南延伸到佩皮尼昂和土倫,向北延伸到阿姆斯特丹,從西邊的佈雷斯特到東邊的威尼斯,再加上芬蘭、丹麥、瑞典、俄羅斯和英國創建的局域網,使得整個歐洲的電報塔數量加總起來有近一千座。

隨著電報網絡的發展,在不列顛興起了一陣電報熱的浪潮,業餘科學家、兼職發明者,甚至江湖郎中都迅速投入到了改進國家電報系統的熱潮中。英國海軍部,已經花了大半個 18 世紀打發關於如何更好地在海上判定經度的可笑建議,現在又開始不斷接收到同樣有著良好初衷但又往往荒唐不經的關於將電報機改進得更快或更經濟,甚至是更快也更經濟的智謀和獻計。一些發明家主張對英國採用的六塊遮光板式設備進行改良;其他人建議使用他們重新編寫和優化過的代碼本;還有一些人則呼籲把整個舊系統都打碎,用全新的方式取而代之。一兩個來信的人甚至聲稱建成了通過電流工作的電報機。

使用電流通訊的主意,最早是在 1753 年 2 月 7 日的《蘇格蘭雜誌》上刊登出來的。一位匿名作者的來信被冠以《一種迅速高效傳遞情報的方式》的標題發佈,這位匿名作者的簽名只是一個簡單的代號「C.M.」。來信中描述了一種簡潔的信號裝置,由分別代表不同字母的電線和一台摩擦發電機組成。然而,沒有證據能夠表明這位 C.M.真的製造出了一台這樣的機器,而且他的身份始終是一個迷。

但是,從 C.M.的文章發表到維多利亞女王在 1837 年繼位,研究人員至少進行了 60 多項不同的應用電流來傳送電報的實驗。他們或者使用冒泡的化學制劑,或許使用電火花,又或許用木髓球的顫動來檢測通過電線傳導過來的微弱電擊。其中一些像 C.M.描述的那樣,使用 26 根電線(每一根代表一個字母),也有一些利用數量更少的電線進行排列組合。但是做這些實驗的科學家都在埋頭獨自工作,每個人都得從頭開始—此外,更關鍵的是,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能夠像查普那樣,通過一次具有決定意義的演示實驗證明他們的發明的軍事價值。

事實上,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相較於當時已經相當成功的觀感電報機來說,使用電流的電報機實在沒有什麼研究進展,任何對電流電報機表示興趣的人甚至都會被當成怪客。就如同 1813 年一首打油詩所寫的那樣:

我們的電報原樣好,

傳遞喜訊巧又巧;

更好的消息在路上

啊—波尼已經睡著了

壓迫與戰爭結束早。

用電的電報不能要,

他們的功能惹人笑;

原想神奇讓人驚,

結果智商差一程。

1816 年,弗朗西斯·羅納德—一位 28 歲的英國年輕人,製造了能夠正常工作的電流電報機。和查普最初的設計類似,這套電流電報裝置也包括兩隻表盤上刻了字母的同步時鐘,就像所謂的同感針裝置會使用的表盤那樣。這對同步時鐘沒有指針,在指針的位置上安裝的是帶缺口的旋轉圓盤,所以隨著圓盤的轉動,每次只能看到一個數字。不同的是,羅納德使用電流,而不是敲響飯鍋或者翻轉黑白兩色的木板來發送代表字母的信號。當一台摩擦發電機發出一記電擊,這記電擊就會通過發射站的導線傳遞出去,引起懸掛在接收站導線末端的一對木髓球帶電;而木髓球會在連電的瞬間相斥並發生抖動,操作員就會記錄下此時表盤上顯示的字母。

羅納德在他的花園裡建造了一套實驗裝置,並寫信給政府,要求與海軍部第一長官梅爾維爾爵士會面,並安排一次演示。「為什麼我們從未給這位勤勉的情報員一次展示實力的機會?」他質問道,「如果事實證明他足以勝任,那麼為什麼我們的國王不能在布萊頓與身處倫敦的大臣們共商國是呢?為什麼我們的政府對樸茨茅斯的治理不能和在唐寧街上一樣及時呢?讓我們盡力所能及之力,創建起電力通訊部門,讓全帝國之內的人可以隨時交流。」

然而,和其他改進電報系統的建議一道,羅納德頗具前瞻性的意見被禮貌但堅定地拒絕了。約翰·拜羅—當時的海軍部長,回信稱鑒於英法戰爭已經結束,電報系統已經無須改進。

「現在任何類型的電報都已經不再必要,」他寫道,並稱「除了現有的系統之外,我們不會再建設其他電報了」。

海軍部的立場可以理解;不可能每當有人大言不慚地號稱完成了不可能完成之事,即創建了實用的電流電報系統時,海軍部都要耗時費力去調查考證。羅納德從未得到演示他的發明的機會,但令人驚訝的是,他非常淡然地接受了這一事實。「人人都知道,」他在筆記中寫道,「海軍部早就對電報這玩意兒厭煩不已了。」他放棄了對電報的研究,轉而專攻天氣預測。

最終,由查普發明的觀感電報網受限於其過於昂貴的運營成本。每個電報站都要有經驗豐富的操作員輪班,並且還要到處建電報塔,所以只有政府才能運營得起;而他們有限的信息傳輸能力又決定了只能應用於傳遞官方信息。觀感電報證明了人們可以通過發送簡單信號的組合來傳遞複雜的信息;但是除了發現周邊的山頭上建起了電報塔樓之外,大多數人的生活沒有受到直接影響(到了今天,最初的電報系統留下的遺跡就只剩下了幾處地名;還有幾座被叫做電報山的小土坡)。

除了過於昂貴之外,觀感電報還面臨不能在黑暗中工作的棘手難題,儘管有過多次試圖在轉動臂上掛綵色燈籠的試驗,這個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此外,人們至少可以預見到夜幕的降臨;而大霧和霾則隨時都可能出現。當為新的電報塔選的時候,建造者一定要確保在相鄰的兩塔之間沒有沼澤、河流或者湖泊;而且通常還會向當地的居民詢問周邊是否會經常起霧。

然而,如果可以建起一套實用的電流電報系統,那麼它將能夠在任意地形、任意天氣,以及任意時間段之下工作。它將能夠轉過彎角以及跨越山嶺來傳送訊息。可惜儘管電流電報系統有如此之多的優勢,羅納德等人也做出了很多努力,但它在當時多數人的眼中仍不過是一場不可能實現的可笑夢幻。

《維多利亞時代的互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