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寶三期

和老苗一樣,程立也是螞蟻金服最早的員工之一,伴隨著公司的發展一路成長。

2005年2月1日,程立坐在阿里巴巴的會議室裡,梳著分頭、戴著黑框眼鏡的他,正等著HR分配工作。當時他恐怕怎麼也想不到,若干年後自己竟成為螞蟻金服首席技術官和阿里巴巴集團的合夥人。

那時,雖然支付寶公司已經成立,但是法務、財務、人力三條線還是由阿里巴巴集團垂直管理,所以阿里巴巴集團的HR也是支付寶的HR,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2007年阿里巴巴B2B業務上市。

「叫到名字的跟阿里巴巴的人走。」主持的HR清了下嗓子,隨後念出了一大串名字,大廳裡的人一下子少了不少。

聽了一圈發現沒有自己,程立有點發蒙:「之前不是說好讓我加入阿里巴巴嗎?」當時的阿里巴巴在市場上知名度很高,程立最想去的就是阿里巴巴。

「算了,去不了阿里巴巴,去淘寶也行。」程立開始自我安慰。

很快,HR又開了腔:「叫到名字的跟淘寶的人走。」接著把「張三、李四、王五……」念了一遍後,依然沒有「程立」,這時候大廳裡的人又走了一批,剩下的人已經很少了。

這時,程立的心裡「哇涼哇涼」的,如果說去不了阿里巴巴去淘寶是退而求其次,那麼連淘寶也去不了就有點太出乎意料了。

「剩下的跟支付寶的人走……」一聲吆喝後,程立最終來到了支付寶。當時,支付寶還是淘寶的一個支付工具,誰也不知道它的前途。因此,被安排來支付寶的程立有點「上當受騙」的感覺。

後來他才知道,最早確實要把他分到阿里巴巴或者淘寶,誰料後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老苗所在的支付寶技術團隊缺人,就把程立交換了過來。當時,老苗對淘寶的HR說:「程立是我的搭檔,我跟他一起幹了一年,熟悉他,把他換過來吧。」

加入支付寶之前,程立是上海交通大學的在讀博士,2004年2月,他以外包工程師的身份加入了淘寶網系統升級的項目組,這個項目共做了三期。第一期和第二期做淘寶網的升級工作,通過兩期的項目建立了淘寶網的新架構,第三期做的就是支付寶。那時的支付寶還叫作淘寶三期,項目組的工作就是把支付寶從淘寶「挖」出來,做成一個獨立的平台。在那個項目快發佈時,項目組的經理問程立有沒有可能加入阿里巴巴,這位經理來自阿里巴巴的工程部,工程部當時正好需要一位主管,程立感覺在這家互聯網公司能學到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就中途退學來到了杭州。

於是就有了上面那一幕,老苗的一句話,讓程立與支付寶從此結緣,而當時年輕的程立,馬上將迎來在支付寶的第一次大考。

像老苗一樣,程立也有花名,他叫「魯肅」。取這個花名,一是因為他本人的性格就是老好人,這和魯肅很像;二是他欣賞魯肅那種不事張揚,卻運籌帷幄、兢兢業業的態度。很多人並不知道,「三足鼎立」的戰略其實最早是由魯肅提出的。

作為支付寶最早的員工,他從程序員做起,後來逐步成為主程序員、主力架構師、首席架構師和公司的首席技術官,為支付寶技術的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其坦誠的為人和卓著的專業水平獲得了同事的喜愛和尊敬。

2016年,在黃龍國際中心螞蟻金服技術部的各個角落裡,經常會「見縫插針」貼著內推啟事,如推薦一個級別為P6/M1的從事Java開發、技術架構、測試開發和用戶體驗設計崗位的員工,推薦者可以獲得稅前獎勵6000元,在這些新年內推獎金廣告的最下方,印著程立寫的一句話——「卓越代碼成就夢想」,而這句話其實也是程立在支付寶的真實寫照。

支付寶三期是程立進入支付寶之後的第一個項目。支付寶一期是在2003年12月,那時,支付寶只是淘寶裡面的一個產品。支付寶二期將支付寶獨立出來成為一個平台。支付寶三期則承擔一個非常重要的使命,讓支付寶建立一個真正互聯網上開放的支付平台。這個平台不僅要服務於淘寶,還可以服務於互聯網所有的電商業務;不僅提供支付的功能,也能夠提供擔保交易的功能。這樣,擔保交易的方式就能夠通過支付寶的服務推廣到所有電商的平台上。

當時,讓程立沒有想到的是,公司把這個項目壓到了他的肩上,讓他出任項目技術方面的主架構師。在此之前,程立雖然經常作為主力開發,但也只是架構師叫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他自己在公司裡從來沒有做過主,而這個項目是程立說怎麼做其他人就怎麼做。直到今天,程立還為公司當時這個大膽的決定而感動。

初生牛犢不怕虎。如同所有剛入公司的年輕人,他緊張而興奮,要借這個項目一舉成名。起初,程立並未覺得這個項目有多大挑戰,他把當時一切能夠想到的主意都放到了項目之中,設計了一個即使在今天來看也非常具有前瞻性的架構。

當時程立認為,未來的支付寶在擔保交易之外肯定會有各種交易流程。因此,新的架構需要支持以後複雜的交易流程。所以,他將系統的底層建立在一個新的技術之上。

項目的工期是三個月。第一個月用於需求的梳理和架構的設計,後兩個月進行研發。程立的人生大考就發生在研發中的第三個星期。

剛開始,一切還算順利。在研發進行到一個星期時,團隊已經可以在新架構上實現一些功能。程立陸續聽到一些讚揚的話,心裡也美滋滋的。但是到了第二個星期,他就感到有點不對勁了。項目組的一些同事發現,底層技術平台上的功能堆砌開始混亂,系統變得越來越難以駕馭。

在一次加班後的晚餐中,一位開發工程師說出了他的疑問:「這些架構好像有問題,很難開發下去。」

話音未落,項目主管打斷了他:「程立是主架構師,他說了算,你們開發就可以了,不要置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像種子一樣種在了程立的心裡。

當天晚上回到家時已經23點了,程立並沒有馬上入睡,聯想到最近開發的種種不順和同事的懷疑,他翻來覆去地想:架構是不是真的出現了問題?

這時,一股莫名的壓力繃緊了他的神經:新系統計劃在2005年5月1日發佈,這個時間點非常重要,因為騰訊的財付通要在當年6月發佈,而一個月之後,PayPal將正式進入中國。從商業角度看,在5月發佈,至少可以爭取一個月的先發優勢,但如果不能按時發佈或者發佈出去不能支撐業務,對支付寶和他本人而言都是不可承受的失敗。

他開始輾轉反側,手心不斷地出汗,整個身體就像浸入冰水一般寒冷。

「怎麼辦?……」

他下了床,到窗邊點了一根煙。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只有稀疏的燈光。在遇到棘手的問題時,程立總愛吸煙,對他來說,抽煙是一種暫時的抽離,有的時候,略微停頓一下,也許就會有新的想法。

此刻,程立開始嘗試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他琢磨著同事的提醒,反思著新架構的利弊,思路也漸漸清晰起來:這個架構雖然新,但是開發起來很複雜,未來也很難駕馭,開發人員需要有一個很高的學習曲線,況且這個技術從來沒有成功的案例,上線之後能不能扛住這麼大的壓力,都是一個未知數……

想到這裡,程立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怎麼敢用這種技術去支撐一個如此重要的業務呢?」

兩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了,程立終於想明白了一個問題:這個架構一定是錯了。

但這時,更大的壓力撲面而來:在離項目發佈只剩一個多月時,要把底層的代碼重新推翻,這意味著前面項目組所有的付出都要推倒重來,同事辛苦寫出來的代碼將全部白費。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程立抽煙的次數越來越多,各種想法反反覆覆地折磨著他。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但一連串的疑問依然接踵而至:如果不去改,系統能不能準時發佈?上線系統宕掉怎麼辦?未來新業務增長不上去怎麼辦?……

此刻,時針已經指向了凌晨三點。

程立長舒一口氣,定了定神。

他意識到,這個架構必須推倒重來,要用新的思路來解決問題。冥思苦想了兩個小時後,一個新架構的想法逐漸成熟,接著他打開了電腦,做了概念驗證系統,證明將業務放在這個架構上是可行的,這時緊張的神經才慢慢放鬆了下來。

一夜未眠。

早上八點,程立趕到公司後,第一時間找到了項目主管說:「請您召集開會,我有重大問題和大家討論。」

在會上,程立首先承認自己設計的架構有問題,接著開始在白板上寫寫畫畫。這時,他不是在為自己辯護,反而是在證明自己的錯誤。

發現問題之後,接下來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作為項目的首席架構師,他要帶領團隊往新的架構走。隨後,他在白板上寫出了當天凌晨構思的新架構。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在這次溝通中,他耐心地詢問項目組成員對於新架構是否有把握,直到獲得所有人的認可之後,他才如釋重負。

「之前兩個星期的工作我負責遷移,大家開發新架構就好。」程立說。為了盡可能不耽誤5月1日發佈的時間點,也為了彌補他之前的過失,程立承諾將返工的任務量由他一個人攬下來。

「這哪行,一起來。」團隊裡不知誰先吭了聲。

「對,一起扛。」人群中出現了三三兩兩的附和聲。

面對同事的理解和支持,感情內斂的程立點了點頭。當時,所有項目組的成員已經處於嚴重加班狀態了,但是所有人還是義無反顧地和程立一起加班把系統架構切換過來,沒有一句責備,也沒有一句怨言。

最後,支付寶三期這個項目發佈得非常成功,它支撐了支付寶2005~2007年兩年多業務爆發式的增長。直到2007年,支付寶才把這個交易系統換到一個新的架構上。

多年之後,程立再次回憶起這段經歷時,依然充滿感慨。這件事情對他的影響頗深,它給了當時還是新人的程立很多啟示:永遠不要覺得一個問題太簡單,永遠對項目重視和懷有敬畏之心。而團隊對他的信任和包容,又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這改變了他的做事方式,讓他這個內向的人敢於在團隊中真實地表達自己。

「在支付寶,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錯了也沒有關係,馬上改正就可以,」程立說,「現在回想起來,如果那一刻我的決定不是『往左』而是『往右』,不知道支付寶會怎麼樣,也許系統會晚發佈一個月,也許會有另外一個人把我換掉,但是我肯定就不是現在這個狀態了。」

《螞蟻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