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他猶豫了一會,我還以為他不準備說了。 
「在貝肯斯菲爾。」 
「這麼說離市中心要半小時左右的路程?」 
「要是不塞車的話。」 
「你知不知道那邊上課的時間?」 
「你問這個幹什麼?」 
「可不可以不要管那麼多?」我已經有點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大概也聽出來了。 
「我可以幫你問問看。」 
「還有,查一下湯格有沒有打電話請過病假或事假,尤其要注意法蘭絲和伊莉莎白遇害的日期。校方一定會有記錄,除非學校不上課,否則一定會找人代課。」 
「我明天會去那……」 
「現在!我現在就要!」我的情緒已經繃到最緊,不知道何時會爆炸。就像腳趾已經勾在跳板的邊緣,不要逼我往下跳。 
我彷彿可以看到他臉部肌肉一寸寸僵硬起來。克勞得爾,你掛電話呀,看我饒不饒得過你。 
「我等會回你消息。」 
我坐在床沿,呆呆望著灰塵在傾斜的陽光中玩著捉迷藏。 
不行,動起來。 
我走到浴室裡頭,用冷水潑了沒臉,然後從公事包裡頭摸出一塊塑膠盒,回到電腦桌前。盒子上面貼著一張標籤,標籤上面寫著博傑街的地址,並且註明日期九四/六/二四。我打開盒蓋,拿出一張光碟片,然後放到電腦的光碟機裡。 
我打開看圖程式,叫出了一排檔案。我選了相片簿那一欄,然後按開啟,視窗上出現Berger。abm這個檔名。我又按了兩下滑鼠,螢幕上出現三排圖畫,每一誹各有六張聖傑魁斯公寓的照片。螢幕最下方有一行字,顯示這相本一共有120張照片。 
我先把第一排放到最大來看。博傑街。第二排和第三排是從不同角度拍攝的街景。接著是建築物的正面照與背面照。然後是通往聖傑魁斯公寓的走道。至於公寓內部,則要到第十二排才看得到。 
我一張一張地看,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我的頭在抽痛,肩膀和背部的肌肉就跟高壓線一樣。然後那種感覺又出現了;熱得令人窒息,心中充滿恐懼;同時瀰漫著一股污穢腐敗的味道。 
我一幕一幕地搜尋著,自己也不確定是在找些什麼。圖片上面什麼都有;黃色雜誌的中間夾頁、報紙、市區地圖、樓梯的平台、髒兮兮的廁所、油膩膩的組合櫃、漢堡王的杯子以及盛意大利面的鍋子。 
看到第一百零二張的時候,我停了下來,兩眼盯著這靜止的畫面。畫面上有一塊骯髒的塑膠碗,碗裡面有紅泥狀的凝結物,表面有一圈圈白色的油脂。有只蒼蠅停在上面,前腳交合在一起,好像在禱告。在和上醬料的麵糊裡面,有一團梅色的東西鼓了起來。 
我身子前傾,瞇著眼睛看。擺在眼前的會不會就是我心裡想看到的東西?在觀察那團梅色物的同時,我的心也砰砰地跳個不停。不可能的,我們的運氣不可能那麼好。 
我又按了兩下滑鼠,螢幕上出現了一條虛線。我移動滑鼠,那條線變成長方形,而線上的小點則繞著長方形不停地跑。我把那個長方形直接框在梅色物上頭,然 後開始調整焦距,一遍又一遍地放大,直到放大到八倍才停了下來。這時我所調好的那條拋物線已經變成弧狀,上面都是小點和短線。於是我就仔細觀察整個弧形。 
「天啊!」 
我利用圖像編輯來調整亮度與對比,同時修改色素與飽和點。我也試著轉換顏色,並且改變第一個補充的組成元素。最後還下了某個指令來突顯邊緣的地方,加強線條與橘色背景的對照程度。 
然後我身子往後一靠,兩眼盯著畫面看。找到了。我倒吸了一大口氣。果然是在這裡。 
我的手顫抖著,往電話伸去。 
我由電話留言得知柏格諾還在度假,沒有人可以幫我了。 
得換個方式。我看過他做過幾次,應該可以自己試看看。我必須試一下。 
我又撥了另一個號碼。 
「你好,這裡是拘留所。」 
「我是唐普·布蘭納。請問萊恩在嗎?他應該是跟一位名叫湯格的犯人在一起。」 
「請等一下。」 
我聽到人講話的聲音。快點。快點。 
「他不在這裡。」 
可惡。我看了看手錶。「那麼貝坦德在不在?」 
「在。請稍候。」 
我聽到更多人交談的聲音。一陣嘈雜笑鬧的聲音。 
「我是貝坦德。」。 
我也報出姓名,然後說明我發現到的線索。 
「不會吧,柏格諾怎麼說?」 
「他還在休假,下星期一才回來。」 
「漂亮!就像你研究骨頭上的錯傷一樣,對不對?你要我怎麼做?」 
「找一塊平坦的合成樹脂模板,然後拿去給湯格咬。不要放太進去嘴巴裡面,我只要看前面六顆牙齒。一定要讓他上下咬合,這樣你才有辦法拿到完整乾淨的齒 印,也就是說,模板的正反面都要有一道弧形才可以。然後我要你拿著模板到樓下的暗房去找馬克·達烈爾,他就在彈道比對室後面的房間裡頭。這樣你了不了 解?」 
「瞭解、瞭解。不過我要如何讓湯格乖乖合作?」 
「那是你的問題,自己動動腦筋。他既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無辜的,應該高興都來不及才對。」 
「現在已經下午4點40分了,你叫我到哪去弄一塊合成樹脂模板?」 
「你乾脆去買個大亨堡算了,貝坦德。我怎麼知道要怎麼弄、反正想辦法弄一塊來就是了。我還得趕緊聯絡達烈爾,免得他走掉了。快點行動!」 
我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達烈爾正在等電梯。他是在服務台接的電話。 
「我需要幫忙。」 
「你說吧。」 
「等一下貝坦德會帶著齒印樣本到你辦公室去,麻煩你把圖片掃瞄成Tif檔案,然後用網絡盡快把資料傳來給我。你辦得到嗎?」 
達烈爾半天不出聲。我可以想像得到,他一定正瞄著電梯上方的時鐘。 
「這跟湯格的案子有關?」 
「沒錯。」 
「那好吧,我會等他來。」 
「盡可能讓光線貼著模板平行而過,這樣才有辦法把印痕清楚地照出來。記住附上規格或尺度之類的。還有,一定要讓影像一個接著一個排列出來。」 
「沒問題。」 
「太好了。」我把我電子郵件信箱給他,並且請他把資料傳送過來後,拔個電話給我。 
然後我就開始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走得又慢又冷淡。電話沒有響,凱蒂也沒有回來,只看到時鐘上面的阿拉伯數字幽幽閃著綠光。我靜靜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時間一直不停地走著。 
電話響了起來,我一把抓起聽筒。 
「我是達烈爾。」 
「是。」我嚥下口水,感覺一陣刺痛。 
「大概在5分鐘前,我把資料傳過去了,檔案名稱叫Tang。tif。我把資料壓縮過了,所以你必須先做解壓縮的動作。不過在你完畢之前,我會一直等在這邊,等到一切都沒問題了,我才會離開。記得回個電話給我,祝你好運。」 
向他道完謝後,我把電話掛了,然後移身到電腦前,開啟我的電子信箱,螢幕上出現「信件接收中」的醒目字樣。我沒空去管其他的信件,直接達烈爾 傳過來的檔案,然後把它轉換成圖檔的格式。接著,螢幕上出現一道弧形的牙印,在白色背景的衫托下,每一顆牙齒都很清晰地呈現出來:而且在牙印的左方和下方 還附上垂直的尺規。看完之後,我就回電話給達烈爾,然後關閉電子信箱。 
回到看圖程式後,我馬上找到Tang。tif,按了兩下滑鼠開啟。螢幕上立刻出現湯格的齒印。接著我就把博傑街公寓乳酪上的咬痕也叫出來,然後把兩張圖片並列在一起。 
再來,我把兩張圖片都轉成同樣的格式,把圖片放到最大,以便能夠照顧到每個小細節。接著我又調整濃淡、明暗、對比以及飽和點。最後我又利用影像編輯來加強齒印邊緣的部分,就像我在乳酪上的咬痕所做的一樣。 
想做這項比對工作,兩張圖片的比例非得一樣不可。我拿出雙腳規,測量湯格齒印那張圖片上的尺規。印痕之間的距離正好是一厘米,而且影像也是一對一的比例。 
可是傅傑街那張並沒有尺規,這下可怎麼辦? 
只好用個東西來代替了。先回到完整的圖像上去,總有辦法解決的。 
有了。那個漢堡王杯就跟乳酪旁的碗碰在一起,上面的紅黃字標還清晰可辨。太好了。 
我跑到廚房裡頭去。就讓畫面先定在那邊吧!我打開櫥櫃門,在流理台下方的殘渣堆裡瞎摸一陣。 
找到了!我把咖啡渣沖洗掉,然後把漢堡王杯子帶回到電腦桌上。使用雙腳規的時候,我的手還在發抖。結果第一個字的直徑正好是四厘米。 
接著我選了影像編輯的更改尺寸功能,然後在博傑街那張圖片上的杯子動作。以杯子的字的大小做標準,調成一比一的比例。現在兩張圖片的比例都一樣了,一起並列在螢幕上面。 
我開始比對。湯格的齒印是完整的一排,上下各有八顆牙齒。 
乳酪上面只有五個齒印。這些牙齒先是咬緊,滑動,或者還往後縮,然後才咬下了一塊。 
我仔細盯著那道鋸齒狀看,確定那是上排的牙齒。我看到中線兩側都有兩處下陷的地方,那八成是中間的門牙。下陷處側邊也有兩個同向但稍微短一點的凹溝。再過去,也有一個圓形的小凹洞,可能是犬齒造成的。其他牙齒並沒有留下印痕。 
我把出汗的雙手在襯衫上面抹了幾下,弓著背,深吸了一口氣。 
好了。現在來弄方位。 
我選了「效果」的功能,然後在「旋轉」處按了一下,開始慢慢操作湯格的齒印,希望能達到與乳酪上的咬痕同樣的定位。我一下一下地按著,以順時 針的方向旋轉中間的門牙,就這樣上下移動,每次只移了幾度,反覆不停地調整著。一來心急,二來笨手笨腳,我費了好大功夫,才達到滿意的地步。現在,湯格的 前齒終於和乳酪上的一樣,角度和方位都齊一了。 
我又回到編輯欄,選了「縫補」那一項。我把乳酷那張設定成主動影像,湯格那張則為浮動影像,然後把透明度設定為百分之三十,於是湯格的齒印就變得陰暗起來。 
我在湯格的前齒之間點了一下,接著又在乳酪那張的相同位置上也點了一下,然後在兩張圖片上設了一條縫補線。等到自己覺得滿意後,我又在「位置」項按了一下,影像編輯開始發揮功能,兩張圖片慢慢重疊在一起。可是畫面太暗,乳酪那張的線條都被掩蓋掉了。 
於是我就把透明度提高到百分之七十五。結果樹脂模板上的小點和短線就變得像鬼魅一樣的透明。現在我已經可以從湯格的齒印看透進去,清楚地看到乳酷上的凹痕和中空處。 
天啊! 
我一眼就看出這兩道咬痕並不是同一個人的。不管人為如何操作,也不管影像調整的功夫多麼精緻,都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事實。咬在模板上的那張嘴並沒有在乳酷上留下齒印。 
湯格的齒列比較窄,前齒的弧線也繃得緊些。這幅合成的影像所顯現出來的是,一個U字形覆在半圓形上面。 
而且有一點是非常顯著的:在正常的中線右邊有一道不規則的裂縫,而且鄰近的牙齒還成三十度角突出,這使得齒列看起來像是一道柵欄。可見咬乳酪的那個人不但門牙有嚴重的缺口,就連旁邊的牙齒也是參差不齊。 
湯格的牙齒就整齊密實得多。他的齒印完全沒有以上的特徵,他根本沒有咬過那塊乳酪。現在事情有兩種可能,要不是湯格曾經在博傑街的公寓招待過客人,否則就是他跟那個公寓一點關係也沒有。 
四十
 
不管怎麼說,反正殺害戈碧的兇手一定到過博傑街公寓,這點是不會錯的,因為手套正好吻合。不過湯格既然沒有咬過那塊乳酷,他涉案的可能性自然大為減低。聖傑魁斯就不是湯格。 
「兇手到底是誰?」我喊了出來,空蕩寂靜的房子裡響起我刺耳的聲音。由於擔心凱蒂的安危,我的情緒完全爆發了開來。她為什麼還不打電話回家? 
我打電話給萊恩,還是沒有人在。我打給貝坦德,他已經走了。再打到專案小組辦公室去,也沒有半個人接電話。 
我走到庭院去,從圍籬間往對街的披薩店瞄去,整條巷子空蕩蕩的,監視小組也已經撤哨了,我現在是孤零零一個人。 
我把可行的辦法都想了一遍。可是又能怎麼辦?我能做的實在不多,而且又不能離開,萬一凱蒂回來怎麼辦?可是她真的會回來嗎? 
我看了看鐘,已經七點過十分。檔案,再回去查查檔案。除此之外,在這四面牆內,我又能做什麼?沒想到避風港競成了囚牢。 
我換了衣服,走到廚房裡頭。雖然頭暈眼花,我還是沒有吃藥,我的腦袋也已經鈍得無法運轉了,我需要點維他命C來對抗病菌。於是我從冰箱裡頭拿出一瓶柳 橙汁,結果找不到開瓶器。該死。到底跑哪去了?我感到很不耐煩,已經沒有心情去找了,便抓起一把牛排刀,直接就往瓶蓋上鋸,鋸掉上頭的金屬蓋。拿水壺,倒 水,然後攪拌。小事一件,沒什麼難的。晚一點再來收拾這一團亂好了。 
過了一會兒,我坐在沙發上,身上緊緊裹著棉被,衛生紙和柳橙汁則放在手拿得到的地方。我不停地動著眉毛,免得精神一鬆弛就睡著了。 
當馬斯。我開始翻閱檔案,再看一次我曾經造訪過的姓名、地方以及日期。聖伯納修道院、尼可斯當馬斯、波利爾神父。 
貝坦德曾經做過波利爾的追蹤調查報告。我又重新看過一遍,可是精神老沒辦法集中。這位善良的神父已經被我排除在外。我又看了原始的約談記錄,繼續追查可疑的人物,就像吃腐肉的動物在尋找食物。下一步,我要重看資料。 
《聽,骨頭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