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一想到自己可能馬上就要接近真相,殳言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但是,她也很擔心這是一個圈套,畢竟曲崢嶸的反映讓她覺得自己是不受歡迎的,至今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走了約摸半個時辰,仍不見有任何動靜,殳言覺得這夜真是漫長,而且熬人。
蛐蛐心中一直都很不安,沒來由的不安,猶如新生的籐蔓瘋狂地滋生;同時,又有一種強烈的怨氣在心中壓抑著,好似負著千斤雨雲,最奇怪的是——他不害怕,不憤怒,只是很想哭……他用所有的精力將淚水鎖在眼眶中——如果對方是敵人,便萬萬不能讓他們看到自己的眼淚……更重要的是……不能讓殳言看到,不可以……
「師傅。」那兩人停下腳步,齊聲喊道。
國師果然站在那,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十分顯眼,他似乎憔悴了許多,面無表情地站著。
「這是我的兩個弟子。」他疲倦地說道。
「在下曲百納。」淡藍短衫的人說道。
「在下曲純青。」那男子道。
水,火?殳言點頭禮貌的笑了一下,蛐蛐卻僵著沒有反應。
「這是你們的。」國師對殳言和蛐蛐道,同時向曲百納和曲純青使了個眼色。
只見那兩人從國師身後的黑暗中一一抬出來三具屍體,放在了殳言她們腳下。
國師見殳言和蛐蛐用不解的眼神看著自己,慢慢說道:「我知道你們的來歷,也知道你們的師傅要用屍體煉丹,我既然知道了,就不會再讓你們做這種事,但我也沒有辦法完全破解羅教的符咒……他們都是死囚,你師傅察覺不到的,先緩緩,再想辦法。」
「只要湊夠了九具屍體,師傅就會讓我和蛐蛐自由,我們都被師傅用符咒控制著。」殳言似乎看到了希望,一時竟全都說了出來,蛐蛐都未來得及阻止。
「是嗎?」一絲光在國師眼中閃過,「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幫你們湊齊,到時再派人去通知你們,你們先把這三具帶回去吧。殳姑娘,你應該知道怎麼帶走他們吧。」
「謝謝國師。」殳言很是開心,她得到了一個承諾,她和蛐蛐都不用做自己不願做的事了。
「從這往前走你們就可以離開了。」曲百納指著國師身後的黑暗說道。
「等一下,我還想問……蛐蛐,是不是你的兒子,還是長得很像?」殳言心念,與其猜,還不如直接問,就算對方不回答真話,光看表情也多少能看出些頭緒來。
「少爺一直和我們在一起,他不是。」曲純青皺著眉頭答道,殳言從他的眉睫中讀出了一種悲傷。
可是,國師還沒有回答,殳言和蛐蛐同時注視著國師,尤其是蛐蛐,兩行清淚倏然而下,一雙眸子在淚液的沖刷下更是清亮。
國師見狀微微一震,很快便鐵起了自己的表情答道:「不是。」
殳言第一反應便是不相信,但是……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真像浮出水面是早晚的事,很明顯,不是現在……
蛐蛐忽然間很失望,但他深深感到自己並不是失望於自己不是國師的兒子,而是,來自於很遙遠的地方,很遙遠時候的失望,失望於如今仍然沒有結果……失望就像一張網,網了自己,擰著心,絞出了酸澀的眼淚……最難受的是,蛐蛐不知這一切到底是為何,為何自己會如此難過……
國師似乎也不忍再看蛐蛐的淚眼,轉身看向一旁。
「蛐蛐,你怎麼了?」殳言抬起手用袖口拭著蛐蛐的眼淚,不一會袖口便全濕了。
「走,殳言。」蛐蛐很認真地說道。
殳言點點頭,看著蛐蛐的樣子,她也感到非走不可了,於是掏出直行符,粘在了那三具屍身的額頭上,可是沒有攝魂鈴……正在想著的時候,曲百納將一個攝魂鈴遞到殳言面前。殳言輕輕接過,口上道了一聲謝,心中卻在嘀咕國師這真是設想得周到,彷彿今天一天都在準備這個事情。
又是那一聲接著一聲的寂寥鈴聲響起,屍身歪歪斜斜地爬了起來,跟在了殳言和蛐蛐身後。殳言拋出赤火符引路,向黑暗深處走去,紅火照亮了他們,他們沒有回頭,因為不能回頭……國師,曲百納和曲純青三人直至看著他們完完全全消失在黑暗中,確定已經走遠後,方才……
「師傅,接下來怎麼做。」曲百納頗顯焦急地問道。
「需要我去看下少爺嗎?」曲純青亦淡淡地問道。
「接著找六具屍身,找到馬上給他們送過去。」國師冷冷地說道,「誰也不准去看陌橫,尤其是無垠,你們要看好她。這麼多年,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他,決不能功虧一簣。」老人眼中冷光凝聚,他堅定了自己的選擇,儘管在剛才他的確動搖了……
正文 第十八章 此夜彼夜
荒廟,殘垣,斷壁……被抽去靈魂的身影——蝗回來了,阿默睡著,也許她不知道自己出去了,也許……她不願面對自己。
蝗坐在門檻上,讓月光在指間流走……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分明地感受到了太陽那耀眼的光芒,但是從此等待自己的,卻是沒有盡頭的黑夜……
屍鴉的聲音,漫天,死了,他們都死了……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背後是刺眼的陽光,聲音中也似乎帶著陽光……
「仙……女……」
一隻輕柔的小手抹去他嘴角的血跡,他看到,她眼中有一種光在蕩漾,就像……秋天的湖光……
「真可憐……我救你好不好,你叫什麼名字?」
「龍……晃……」
他看到她那純真的笑容……地獄真的那樣美好嗎?那麼……我願意死去……
一聲利器抽離血肉的悶響,驚起了女孩身後一群屍鴉,紛亂的黑色遮住了他眼中僅有的陽光……
「蝗!你真的醒了!」一個穿著藍色小襖的女孩從火堆邊跑了過來。
是個山洞,火焰……好刺眼……我是誰?
「你的,」女孩將少年扶了起來,將一支箭遞到他的眼前,「你還要嗎,我幫你拔下來了。」
少年低頭,發現自己左胸被血染紅了一大片,衣服上還留著箭孔,他用不解的眼神看著那個女孩……
「不要?那丟了它。」女孩將箭扔入了火堆,火燃得更旺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了,你叫蝗,是我的蟲偶。」女孩天真地笑著,一把摟住了少年的脖子。
「你……」少年仍然沒有弄清楚是怎樣一回事,但他感覺到,自己現在有如新生般舒服,被這個女孩摟著,很開心……
「我叫廉丹兒……」
「娘……」
少年這一聲出口,女孩將他摟得更緊了,少年感覺到,她似乎哭了,只聽女孩輕聲道:「有我和你在一起,你再也不用去打仗了。」
雖然不知道女孩為什麼這樣說,雖然自己已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但是少年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抱住那個女孩,她需要一個人抱住她……他輕輕環住女孩的背,希望你夠給她一些安慰……那是他們的開始……
他十三歲,她八歲……
月光映照著他那無瑕的面龐,曾經,一切都是那樣美好,曾經那樣慶幸自己活著……或許,蛐蛐的做法是對的……
蝗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臨死時是什麼樣的感覺,自己真的已經忘記了……
「蝗,你要做什麼?!」阿默握住了蝗的手腕。
「你醒著?」蝗冷笑著說道。
阿默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垂下眉目,從蝗的手中拿過匕首,輕輕插回了他的腰間,沒有回答。
「我們是不是越來越像,越來越會利用別人?」蝗自嘲地說道。
「師傅那樣做,都是為了你。」阿默淡淡說道,那是她一直以來的直覺,儘管找不到任何事實的支撐點。
「你也是,是不是?」蝗凝視著阿默,那個蒼白又縹緲的少女,好似清煙一樣,無聲無息地繚繞在自己身邊。她的心思就像透明般,存在,卻又捕捉不到……
月光慢慢地傾瀉,在他們的肩頭鑲上了朦朧的銀色……他們彼此眼中的語言就像流水般靜靜淌過,找不到前一刻的痕跡……
「蝗,如果,你自由了,會和我在一起嗎?」夜風襲來,阿默的聲音隨風散去,留下額前的銀飾輕輕回應……她問,是因為她想說出來,而並非她想要蝗的答案……
蝗的嘴角淺淺一抬:「你是個好女孩,不應該和我們在一起……」
悲傷瞬間浮上阿默的眉心——為何他時刻都不忘讓自己離開……
蝗的瞳中是少女失意的瞳……
他微微一笑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想和你重新開始。」
阿默笑了,月光在她臉上靜靜綻放——她喜歡蝗,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那個將她從狼群中救出來的年輕男子,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變過……一直很希望自己快些長大,但當自己長大後才知道,蝗的心裡已經沒有自己的位置了,沒有了……阿默很清楚,自己始終只是個局外人,他和師傅的世界佈滿了枷鎖,靠近不了,更走不進去,只能隱隱看到他們偶爾惆悵的背影……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將蝗從師傅的枷鎖園中帶出來,不管有多困難……
阿默希望銀月放慢腳步,因為想和蝗多處一會……如果蝗也像蛐蛐那樣該多好……不,還是不要……
「不知道,殳言和蛐蛐現在怎樣了……」蝗看著遠方的夜色緩緩說道。
「是啊……他們一定會沒事的……」阿默聲音慢慢消散在夜色中……
「你的赤火符,能滅嗎?」蛐蛐看著身旁跳得歡的紅色火焰,不禁問道,因為溫泉池上的火焰可是足足燃了十五日,那晚在野林中點燃的,殳言也是費了很大力氣才將其滅掉。
「當然。」殳言有種被小看了的不服氣,當著蛐蛐的面握緊了一個拳頭,紅火哧溜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相信你了,快點亮吧。」蛐蛐連忙說道,這裡這麼黑,萬一有個什麼狀況,真怕自己應付不來。
殳言拳頭一鬆,紅火再次於黑暗中躍動著,火光下是殳言那略帶幾分自豪的臉。
攝魂鈴一聲又一聲,殳言和蛐蛐並排走在暗夜的紅火下,默默的……
「你……好些了嗎?」殳言小心翼翼地問道,蛐蛐,已經沒有再流淚了。
「我本來就沒有事,就是眼淚止不住而已,現在已經沒有事了。」蛐蛐輕鬆地答道。
「國師幫我們,你覺得呢?」殳言想知道蛐蛐的看法,儘管她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如果我讓你不要相信他,你會嗎?」蛐蛐停了下來,看著殳言,火光下是一張平靜的面龐。
不會。這就是殳言的打算,儘管她也沒有完全相信國師,但她真的想快點結束這一切,如今終於有人願意出手,好意還是另有圖謀,也得先接受了再看事態的發展……
但……
「我相信你。」這是殳言的回答,蛐蛐才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蛐蛐笑了,幾許天真,幾許無奈,殳言覺得,那是一種很複雜的笑容,蛐蛐彷彿就要離開了一樣。殳言一把抓住蛐蛐的手臂焦急地說道:「我說的是真的。」
「我相信你,也是真的,哈哈。」蛐蛐調皮地笑了一下。
殳言在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很擔心蛐蛐會惱自己,儘管她很清楚地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好一對狗男女!」刺耳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
蛐蛐馬上提高了警惕,將殳言護在了自己身後。
今天是怎麼了,先前是「妖人」,現在竟然成了「狗男女」!?殳言心中的怒氣不打一處出來,唸咒加大了赤火,她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這樣詆毀自己和蛐蛐!
紅火熊熊燃起,透出白光,照亮了周圍,就在十步之外,站著一個女人,穿著線條僵硬的衣服,頭上纏著厚厚的頭巾,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個又扁又平的鼻子,似乎出不了氣的樣子。
她用極其輕蔑的眼神細細打量了一番蛐蛐和殳言,道:「這就是辛老太婆的蟲偶嗎,不過如此,還有後面那個醜八怪,你別以為躲著,我就看不到你。」
這明顯就是挑釁,殳言差點就衝了出去,如果不是蛐蛐死死地將她攔在後面的話……
「她不只一個人。」蛐蛐道。
果然,只見那女人揮了揮手,喊了一聲:「師弟。」從她身後又閃出來兩個人,裹著頭巾,穿著線條僵直的衣服,一付馬上就要衝向殳言他們的樣子。
「捉到他們這兩個異支,教主重重有賞!」
「是,師姐!」那兩人話音剛落便齊身躍入空中,向殳言他們衝了過來,似乎風都於瞬間逆了方向……
「小心一點。」蛐蛐招呼了一聲殳言,雙目瞬間聚光,飛速衝向那兩人……
那兩人一邊跑一邊牽起了紅繩,似要將蛐蛐圈在紅繩之中……
蛐蛐握了握右手毫不猶豫地衝到那兩人中間,騰空一個轉身,落地之前,已對那二人各賞了一記耳光,只聽的「啪啪」兩聲於黑夜中異常響亮,兩人齊呼一聲倒地,細看都被抽得面部紅腫,嘴角滲血了,那還未來得及完全張開的紅繩則是散了一地。
殳言見狀不禁開心的拍起手來,同時用一種得意的眼神看著對面那個女人。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