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快走,殳言!」蛐蛐牽住殳言的手想帶她去到安全的地方。
「等等!」殳言看到地上的行屍隨著萬源咒文的加強,開始有掙脫符咒的跡象——不滅掉根源,就會沒完沒了——殳言咬咬牙,甩手扔出赤刀直逼萬源而去……只聽得轟的一聲,似有火光從萬源身上綻開,那把赤刀正中萬源的頭顱,鮮紅的血漿淌了下來,萬源向後一仰——倒下了。行屍恢復了平靜,夜空中的咒文亦隨之散去……
殳言和蛐蛐都愣在了那,誰也不敢先鬆一口氣……
這樣……結束了嗎……
沒想到,他居然沒有避開……
「他死了,你們不用擔心。」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有點熟悉……
白色的身影漸漸浮現在黑暗中,越來越清晰——她走到萬源的屍首旁,稍稍用力,將那把赤刀拔了出來,一步一步,向殳言他們走來……沒有表情,只有目光中深深的執著——她,一直注視著蛐蛐……
「無垠……是你幫了我們?」殳言認出了她,確切地說,是對她一直有很深的印象,那種印象來自於她看蛐蛐的眼神,總是讓殳言覺得……不簡單……
「你的刀……」無垠走到殳言面前,將刀柄遞給殳言,卻似乎看到了刀柄上的刻字……
「謝謝。」殳言接過赤刀,勉強笑了笑。
「這個字是你刻的?」
「這個?不,是蛐蛐刻的。」說到這,殳言便毫不掩飾的笑了出來。
無垠眉目一低,轉而看向一旁的蛐蛐:「你沒事吧?」
蛐蛐笑著搖了搖頭,意思是說自己很好。
「我們走吧。」無垠忽然挽住蛐蛐的手臂說道。
蛐蛐有些錯訛,但更錯訛的是……
「去哪?」殳言盯著無垠,直愣愣地冒出這麼一句——自己都沒有挽過蛐蛐,居然讓她……
「回你們住的地方,這麼多屍體,你們不帶回去嗎?」無垠一副「你居然連這都不知道」的樣子。
「是啊。」殳言擠了擠自己的嘴角,向萬源的屍首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無垠仍然挽著蛐蛐,而蛐蛐正看著自己——你看著我幹什麼呀,你為什麼不把她推開呢……
殳言見到萬源的死相已沒有多大的感覺了,匆匆地拍上了符紙,走到中間搖起了攝魂鈴,眼睛卻沒有離開無垠,她不知道無垠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五個羅教的人,一個國師送來的,總共是六個,加上上次三具,已經湊齊了九具屍體……但是殳言此刻已沒有心情和蛐蛐分享喜悅,蛐蛐被無垠挽著就走在她的旁邊,而她卻只能機械地搖著攝魂鈴,心中縱使有百般不滿,也不願意亦不能夠表現出來……
「為什麼萬源他躲不掉我的刀呢,而蛐蛐卻不能傷他?」殳言想轉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不能讓無垠一直死死地摟住蛐蛐的胳膊……
「他根本不是躲不過你的刀,而是躲不過他妻子的刀。」無垠說道,眼睛卻從未離開過蛐蛐。
殳言聽到無垠這樣說,心中漸感到一絲愧疚——短短幾個月,他們夫妻便都死在了自己的手上,殺一個人原來只是一瞬間的動念,但要平息自己的心境卻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想到這,殳言才發覺原來自己的手一直在發抖,現在仍然沒有停下來,看來自己的心並不平靜,再加上……
殳言看到無垠整個人幾乎已經貼到了蛐蛐身上,不由得將攝魂鈴一聲搖得比一聲響,而蛐蛐木木的看著前方,絲毫沒有留意到殳言的眼色。
就這樣別彆扭扭的一路,三人總算走回了山洞,無垠什麼都沒有說,挽著蛐蛐徑直走了進去,而殳言只得勉強壓住心中的不滿,在外面將一眾屍體排放好,又多拍上了幾張符紙,這才匆匆進了山洞。
一進山洞,殳言就看見蛐蛐伏在了布毯上,而無垠則跪在一旁拔出了匕首……
「你要幹什麼!」殳言衝上前去,一把握住無垠的手腕。
「他中毒了,我要給他刮毒。」無垠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再不放手,他就沒救了。」
殳言對無垠縱有再多不滿,此刻對無垠的話也是深信不疑,蛐蛐後背那五道指痕皮肉翻開,血肉泛著黑氣……
「我怎麼幫你?」殳言鬆開了無垠的手問道。
無垠一怔,似也沒有料想殳言會如此之快轉變態度,便道:「你去打盆清水來。」
殳言轉身拿起水盆就向洞外的小溪奔去——看來無垠早就知道蛐蛐中毒了,所以才會一直扶著他……殳言從那溪水中舀起一大盆清水,離開時卻不小心撞翻了放在溪邊的碗勺,碗勺無力的被溪水沖去了,殳言卻全然沒有發覺……我還在那鬧彆扭,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蛐蛐的感受——殳言抱緊那水盆不想讓水灑出來,但又想以最快的速度衝回山洞。
回到洞內,只見無垠正在火邊燎著自己的匕首……蛐蛐伏在那,背上指痕中的黑氣看似已經消散了……
「你……」殳言有些不敢相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無垠居然就將毒氣處理掉了。
「他沒事了,你用水幫他洗洗傷口吧。」無垠依然燎著匕首,輕聲說道。
「謝謝。」殳言走到蛐蛐身邊,開始為他擦拭傷口。
無垠看著殳言……她是那樣的小心翼翼……
「我……剛剛不是故意挽著他的……我若不給他下迷魂咒,他只怕撐不回洞穴。」無垠說道。
「我知道,謝謝你。」殳言看向無垠笑了笑,遂又低著頭料理著蛐蛐的傷口。
無垠收起了匕首,看著殳言,想了想道:「我和陌橫從小就認識,你……和陌橫認識多久了?」
殳言不禁覺著這話古怪,她抬起頭看著無垠,指著蛐蛐道:「你說他是陌橫?」
「嗯,我知道,他就是。」無垠點了點頭走到了蛐蛐身邊,「我認得,他就是陌橫,師傅他們都想騙我,但是騙不過的……」
「他是陌橫,就是國師的兒子?」
「是的。」
……
殳言和無垠肩並肩坐著,跳動的火焰在洞壁上倒映著扭曲張揚的曲線,火影下兩個少女卻都安靜得出神……
如今殳言從無垠口中知道了蛐蛐的身世,卻反而覺得難以置信了,為什麼……因為不是自己尋找到的答案,所以才這樣讓人不安嗎……
殳言看著無垠,無垠看著蛐蛐——
「你……一直跟著我們?」殳言問道。
「可以這麼說,我想見陌橫。」無垠平靜地答道。
什麼?殳言驚訝於無垠的直白,儘管她說的與自己所想的無異。
你喜歡他嗎?殳言多想這樣問,卻還是將話嚥下了。
「你……餓嗎?」殳言選擇無邊際地問了一句——看那無垠確實真正關心蛐蛐,她又那樣幫了自己和蛐蛐,怎樣都不好意思多問了。
「不餓。」無垠的話不多,這句話後,便沒有再吭一聲,而殳言也只能靜靜的陪著——這個山洞在她印象中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安靜過……也許,待蛐蛐醒過來,無垠就會多說一些話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蛐蛐終於翻了一下身,無垠連忙上前握住了蛐蛐的手,殳言正感納悶……
「殳言……」蛐蛐昏昏沉沉地念道。
無垠一怔,輕輕鬆開了蛐蛐的手,靜靜地待在一旁……
殳言扶起了蛐蛐,幫他披好布毯,又用衣袖為他拭去額前的汗珠……
無垠則緊緊地攥住了膝上的衣襟……
「好些了嗎?你中毒了。」殳言輕聲問道。
「嗯。」蛐蛐點點頭,微微笑道:「好些了。」
「是無垠幫你解的毒。」殳言向無垠看去——她看著蛐蛐,除了閃爍的眸子,找不到一絲表情閃過。
「謝謝你。」蛐蛐看著無垠說道。
讓殳言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無垠上前一把摟住了蛐蛐……泣不成聲……
殳言不知怎的,忽然有種自己是多餘人的感覺——她抱他那麼自然,自己卻沒有……她哭了,自己心裡雖然酸酸的,但卻沒有眼淚……
蛐蛐似乎並不排斥無垠……
你喜歡她嗎,從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喜歡她了嗎……
「陌橫,你能原諒我嗎?」無垠鬆開蛐蛐,等待著蛐蛐的回答。
「你做了什麼,要讓我原諒你呢。」蛐蛐的腦中對過去一片空白,對無垠也只有最近的記憶,但是無垠一直在小心翼翼的關注著自己,蛐蛐知道的。
「你……不記得了嗎?」無垠稍稍向後靠了靠。
記得什麼?殳言雖然想問,但覺得這個場合,自己還是不要插話比較好。她看到蛐蛐也是一臉茫然,而無垠則顯得略微有些意外……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天晚上的事……你,不記得了嗎?」無垠試探地問道。
火光忽然間搖得更厲害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明暗交錯……
「什麼事?」蛐蛐問道。
無垠咬緊了自己的嘴唇,若有似無地搖著頭,似乎在用力遏制住即將要脫口的話,瞳在收縮,混雜的思緒逐漸在眼中翻騰起來。
蛐蛐看著無垠的樣子,皺了皺眉,遂又笑道:「好啦,我原諒你,你別哭哦。」
無垠和殳言都驚呆了……他居然連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就說出了原諒二字。
「你都不知道什麼事,就……原諒我了?」無垠顫顫地問道。
「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我現在不好好的坐在這裡嗎……你又幫了我們,沒理由怪你的。」
殳言看著蛐蛐輕輕地笑了,他從來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我告訴你。」無垠緩緩說道,目光忽然堅定了許多。她面向蛐蛐坐了下來,如水的聲音開始慢慢的道來:
那天,很晚了,大家都入睡了……我和四師兄趁著夜色打算去後山上冒險。我們等這個機會很久了,總算等到那天師傅和其他的師兄師姐剛好不在……當我們走到後門時,就聽見了敲門聲,那聲音斷斷續續的,一下、一下……我很害怕,四師兄說他去開門,如果門外是師傅的話就兩個人一起扛下來……他比我大,我便跟在他的身後,我很害怕……這個時候你來了,你說不要開門,因為師傅叮囑過……但是四師兄不聽,他說他一定要去後山冒險……
「我就不信能有什麼妖魔鬼怪!」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站在庭院後門前說道。
敲門聲一聲比一聲重,彷彿在催促著他快些將門打開。
「可是爹說過,我們一院老小,遇上什麼事情跟本不足以自衛,還是不要開門了。」一個十歲樣貌的青衫男孩握住了比他高一個頭的男孩的衣袖。他的身後躲著一個白襖的小姑娘,看著七八歲的樣子,此刻正睜著大眼睛看著這兩個男孩的一舉一動,焦急又害怕的樣子。
漸漸的,敲門聲愈來愈響,似乎正有人在用力的要將門撞開……
「我不去了,四師兄……」女孩說道。
「我們快去密室躲起來,快去通知大家。」青衫男孩說道,牽著女孩的手就向庭院內跑去。
而那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卻像著了魔般慢慢的靠近門閂——妖人又如何,自己莫非對付不了……?
隨著門閂鬆動,一股黑潮從門外蜂擁而入,男孩被劇烈的衝擊頂到了門口的老井壁上,只聽得頭顱撞擊的一聲重響,男孩似乎暈了過去……
「四師兄!」女孩喊道,青衫男孩連忙摀住女孩的嘴同她躲在了花盆後——從他們眼前過去的,是一眾貼滿符咒的行屍,他們湧入院內,四處搜尋著目標……
不久,身後便傳來了第一聲慘叫,是……丫環小雙的……女孩的眼淚濕了男孩的手,她不知道她正緊緊的咬住男孩的手心……
「無垠,你待在這,別出聲……」青衫男孩鬆開了摀住女孩的手,小聲叮囑道,「我去救鳴宇。」
女孩自己摀住自己的嘴,用力的點頭。她看到青衫男孩走走停停,躲躲靠靠終於到了鳴宇的身邊……叫鳴宇的男孩靠在井邊癱軟的如豆腐一樣,青衫男孩頗費了一番氣力才將他攬上肩,一步一拖的向無垠走過來:「無垠,你快過來。」青衫男孩喊道,伸出手牽住了奔過來的女孩。
三個人沿著屋牆,向內堂走去——那裡有事先安排好的避難之處……
遍地都是屍體和黑灰,他們從管家的身上跨過,看見奶娘的頭顱滾落在柱腳……恐懼和悲傷都不能喊出來,都要憋在心中……
「無垠,不要怕……」青衫男孩顧及著身邊的女孩,只能將心中升起的不安盡快的壓抑下去。
可是,出現男孩眼前的是地上長長的黑影,他的手中,舉著刀……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