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盧太官默默肅然的立起身來,眾人的目光也望向了黑黝黝的樹林間……
"嗚……"山風起處,枝葉颯颯作響。
"是中國遠征軍不朽的靈魂吧?"寒生心中充滿了敬意。
月色如水,樹林深處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幾個蓬頭垢面、發須垂肩的野人出現在了灌木從中,他們腰間繫著塊野獸皮,上身赤裸著,手中端著美式卡賓槍。
保鏢們急忙抽出腰間的手槍,盧太官伸手制止住了他們,然後面向那幾個野人,輕聲說道:"中國遠征軍第38師中校團長吳太官。"
無言的沉默……
盧太官看不清那些野人的相貌,但他心中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於是口中輕輕的唱起了少將師長戴安瀾將軍的《戰場行》:
"弟兄們,向前走!
弟兄們,向前走!
五千年歷史的責任,
已落在我們的肩頭,
已落在我們的肩頭。
日本強盜要滅亡我們的國家,
奴役我們的民族。
我們不願做亡國奴,
我們不願做亡國奴。
只有誓死奮鬥,
只有誓死奮鬥,
只有誓死奮鬥!
野人們嗚嗚的哭了,扔下了手中的武器,慢慢的走上前來……
"你們是……"盧太官柔聲的問道。
"長官,我們是遠征軍第五軍200師的,我是少尉連長戴秉國,長官,你們終於還是來了……"為首的野人站直了身子,淚流滿面,恭恭敬敬的向盧太官行了個軍禮。
盧太官驚呆住了,口中支支吾吾道:"你們……還活著……"
"是長官,民國三十一年五月,戴將軍臨終時命我連留下來收殮並看守著遠征軍死亡將士的遺骸,他說抗戰勝利後,中國政府會派人來接他們的屍骨返鄉。"少尉戴秉國說道。
"你們就在這兒一直等了這麼多年!"盧太官驚呆了。
"長官,現在是民國多少年?"戴秉國問道,持安徽口音。
"1976年,"盧太官頓了下,然後接著說道,"民國六十五年。"
"啊……已經三十四年啦!"戴秉國茫然長歎著,淚水奪眶而出。
"你們為什麼不回國呢?"盧太官問道。
"長官,我們一直在盼啊,望眼欲穿,等著上峰派人來接我們和這些遺骸回國,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命令始終沒有來……"戴秉國難過的說道。
盧太官幽幽說道:"唉……國軍已經敗走了台灣島,如今早已是共產黨的天下,你們不知道麼?"
戴秉國愣住了,磕磕巴巴的說道:"你是說中國已經不是蔣委員長的了?你們不是上峰派來接我們回國的?"
盧太官沉默半晌,不得不告訴他這個殘酷的現實:"你們早已經被遺忘了。"
篝火辟辟啪啪的爆響著,人們都沉默了,惟有34;嗚嗚"的風吟聲,如泣如訴。
"你們連還有多少人?"良久,盧太官輕輕的問道。
"報告長官,五個。"戴秉國回答道。
"只有五個?"盧太官驚訝道。
"是的,長官,民國三十一年,我連奉命留守這裡的時候是整編製,共有234人,現在只剩下我們五個了,其餘的都死了。"戴秉國痛苦之色溢於言表。
"你們受苦了。"盧太官心酸的望著衣不蔽體的他們歎息著,然後說道,"你們可以回家了。"
"是命令麼?長官。"戴秉國併攏雙腿立正問道。
"是的,我吳太官中校,奉中國遠征軍第38師師長孫立人將軍之名,命200師戴秉國少尉率部即刻返回中國。"盧太官莊嚴的說道。
"是,長官!"戴秉國和其餘的四名軍士立時嚎啕大哭起來……
寒生也禁不住熱淚盈眶了,篝火那邊,明月早已經如同個淚人一般。
盧太官吩咐保鏢將背囊內所有的罐頭食品和煙酒等統統拿出來給他們食用。
"三十多年了,第一次喝到了家鄉的酒啊。"戴秉國晃動著手中的古井貢酒瓶感慨的說道。
"你是安徽人?"盧太官問道。
"無為練溪鄉。"戴秉國深吸了一口大前門香煙,自豪的說道。
"原來是戴安瀾將軍的老鄉啊,他們幾位呢?"盧太官詢問道。
那幾個士兵聞言紛紛報來:"安徽桐城。"
"我也是安徽桐城,羅嶺的。"
"湖南邵陽。"
"江西婺源。"
寒生心中猛然一凜,忙望向那個滿面斑白鬍鬚的老者,尊敬的說道:"你好,你是婺源人?"
"婺源文公山黃村。"老者說道。
寒生心中一喜,忙道:"我姓朱,也是婺源的,南山鎮人,老表,咱們是老鄉哩。"
"啊,小老表,快給我說說江西老家的事情。"老者迫不及待的說道,甚至嗆了一口酒。
"老伯,您貴姓?"寒生問道。
"免貴姓黃。"老者道。
"姓黃?那您與黃乾穗是本家?"寒生驚訝道。
"黃乾穗?我有個堂弟是叫黃乾穗,小名都喊他39;千歲'的,你認識?他現在好麼?"老者手指上夾著煙卷,微笑著說道。
"黃乾穗,他死了。"寒生淡淡的說道,那天晚上黃家父子在懸崖上的情形至今仍歷歷在目。
"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堂叔,黃老爺子還健在麼?"老者接著問道,目光中充滿了濃濃的鄉思。
"他也死了。"寒生答道,心中歎息著,唉,竟然被兒子和孫子給活活的埋進了太極陰暈裡。
"文公山下有座無名庵,庵中有個師太,也不知道都還在不在了?"老者沉浸在了往事的回憶之中。
"無名師太也死了。"寒生說道。
"哦,真是世事滄桑啊,對了,小老表,你好像對我們黃家的事兒知道的不少啊?"老者有點疑惑的問道。
"黃乾穗是婺源的縣太爺,他家的事兒老百姓自然議論的多些。"寒生認為有些事情還是不便啟齒。
"你對黃村還知道些什麼?"老者興趣盎然的接著問個不停。
"黃乾穗有個兒子,叫黃建國,前幾天在怒江河谷還見到他了,不過他現在和日本人混在了一起。"寒生說道。
"啊,竟有這等忤逆之事?"老者眉頭一皺道。
"寒生說的不錯,我們都看見了,那小鬼子還***是米久留師團的呢。"盧太官在一旁插話說道。
"畜生!黃家子弟怎麼能和小鬼子混在一起呢?我要見到他,非得廢了他一條腿不可。"老者漲紅了臉,恨恨不已道。
寒生瞥了一眼明月,看到她歎息著站起身來,一個人默默地朝著溪邊走去,她心裡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盧太官望著戴秉國,若有所思的問道:"少尉,你的連隊裡有沒有湖南羞山籍的兵?"
戴秉國想了想,搖搖頭說道:"沒有,長官。"
"唉,茫茫叢林,我的那些桃花江吳家子弟,你們究竟魂歸何處?"盧太官自言自語的歎息著。
"桃花江?"戴秉國臉色喝得通紅,嘴裡面哼起了一首盧太官熟悉的曲子:"桃花江是美人窩,桃花千萬朵呀,比不上美人多……"
"咦?少尉,你怎麼也會唱我們家鄉的歌?"盧太官詫異的問道。
"長官,我們幾個都會唱。"戴秉國少尉微笑著說。
"這是我們家鄉桃花江的歌,誰教你們的?"盧太官說道。
"禿頭老婦。"幾個士兵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正文第三百零五章
盧太官聞言一愣,忙問道:「禿頭老婦在哪兒?」
戴秉國搖了搖頭,說道:「已經好些年沒有再聽到她唱歌了。」
「少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盧太官追問道。
「長官,有一年的秋夜,我記得月亮又圓又大,每當這時都會勾起士兵們的思鄉之情,大家思念著家中父老和妻子兒女,無一不潸然淚下。這時,聽到了對面山峰桫欏林中若隱若無的飄出了女人的歌聲,大家都驚愕不已,這杳無人跡的原始密林深處絕不會有女人的,一定是鬼魂的聲音。我帶著士兵躡手躡腳隔著山澗望去,看見月光下對面的山坡上站著一個禿頭女人,身旁還有一隻長滿了金毛的母山猿,懷裡抱著一隻吃奶的小山猿。
我們都愣住了,放下了手中的槍支,靜靜的肅立在那兒,默默地傾聽那個禿頭老婦唱歌,唱的就是這首《桃花江是美人窩》,曲調優美,音質甜脆,我們都聽的癡了,誰都不願意打擾她們……」戴秉國少尉回憶道。
「那後來呢?」盧太官急切道。
「那禿頭老婦憂傷的唱了好幾遍,然後與山猿鑽進了叢林裡消失了。第二天夜裡,我們又去那兒守候著,希望能夠再次聽到禿頭老婦迷人的歌聲,可是從此再也沒有見到她和那對山猿母子了,後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將整首歌都唱會了。我們斷定,她大概是一個怨婦的鬼魂,也許是千里迢迢由家鄉來這裡尋找丈夫或是兒子的,是咱們中國遠征軍哪位士兵的家屬,就像古時候孟姜女尋夫一樣。」戴秉國似乎觸景生情,眼圈都紅了。
盧太官長歎一聲,道:「不錯,她是來尋桃花江那64名羞山吳家子弟來了。」
「她難道不是鬼魂麼?可是一個女人如何能夠穿越這蠻荒的原始密林……」戴秉國疑惑的說道。
「她是我的嬸娘,我這次就是來找她的,」盧太官默默地望著篝火,添了兩根樹枝,口中小聲的哼起了那首家鄉小調:「我聽見人家說,桃花江是美人窠,桃花千萬朵呀比不上美人多……」
戴秉國少尉和那幾個士兵也跟著輕輕的和唱了起來,淒婉的曲調裡充滿著濃濃的鄉情……
許久,戴秉國疑惑著小聲說道:「長官,和白眉長臂猿一起的那個人身猴面動物是什麼啊?」
盧太官扭頭看了看,道:「哦,牠是河童。咦……河童跑去哪兒了?」
一名保鏢回答道:「老闆,先是明月往小溪邊去了,後來河童也跟過去了。」
盧太官點點頭,吩咐道:「去個人瞧瞧,別出什麼事。」
「是。」那名保鏢站起身來,匆匆離去了。
連日來在悶熱的原始密林中行路,明月渾身上下汗漬發黏,感到有些齷齪不堪,於是她避開了眾人,走到了小溪的上游,找了一處隱秘的所在,脫去全身的衣服,跳進了涼爽的溪水中。
皎潔的月光,靜謐的森林,淡淡的薄霧,低低的蟲鳴……
《青囊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