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只有想辦法弄開這鋼製的柵欄,和這移塋一起出去,這樣既是最可靠的一條脫出途徑,同時也算自己沒有白拿墳帽裡的那隻玉盒。
正想著呢,那水下移塋整個墓面發出一陣白色霧氣,並且越來越濃,柳兒在霧氣中聽到沙沙的響動。這情形她在上面見過,她立刻知道,菟絲籐又開始一輪生長。
長長的菟絲籐極快地冒出來,比魯天柳前兩次見到的速度都要快。這次那些籐條沒襲向柳兒,也沒有襲向龍鰍和落水鬼,而是往黑暗中伸去。
魯天柳也跟在籐條的後面往那方向游去,遠遠的她就已經知道,那裡有個柱子,一根圓形水缸般粗細的巨柱。
這柱子有什麼用?魯天柳是工匠家的女兒,她一眼就看出這柱子不同與水下其他的立柱,它應該是這所宅子的一個極其重要的支點。魯一棄同時也一眼看出這柱子現在最可利用的是什麼,它的高度和與柵欄間的距離,是的,如果這柱子倒下的角度正確,可以利用它砸開柵欄……
都說菟絲籐具備墳墓裡人的靈性,也許這傳說是真的。那菟絲籐纏在柱子上,而且越收越緊,都將移塋往這邊拖拉了一點距離,落水鬼們肯定不允許出現移塋回頭的事情,它們重新又將移塋往前拉,這就變成一群落水鬼在拖拉這柱子。
那一大群龍鰍也都游了過來,繼續在柱子上方的泥石中啄鑽。柱子下面柳兒沒去看也看不到,因為那裡是渾濁一片,因為倒下的石壁就在這柱子根部的不遠處,數道暗流攪起的淤泥就像開了鍋一般。
柳兒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她需要做的是先沮喪,然後帶著最後的一點僥倖,看看有沒有其他逃生辦法。
柱子倒了,是在一聲巨響之後緩緩倒下。這巨響來自那團混沌,柳兒清明的聽覺覺得那是石壁爆裂的聲響,但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
柱子也砸在柵欄上,卻有點偏,因為如果正對著砸下,那麼移塋也在砸下的範圍中。柱子頭將柵欄砸了了一個狹長的口子。這口子柳兒知道自己能夠鑽過去,那些落水鬼也應該鑽得過去,只是移塋依舊無法通過。
魯天柳游到那個口子前面,一回頭看到那些落水鬼都撲閃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對她的離去沒有一點跟從的意思。
看來這些落水鬼和移塋是同去同歸的,移塋無法脫出,它們也不會逃出。它們都不走,柳兒也就無法辨別水下的途徑。她看看自己嘴中漂拂著的豬尿泡,也許還夠一口氣,也許是一口半氣。那就再找找,有沒有其他辦法。
秦先生坐在花崗岩的圓鼓形石凳上,和他面對面的是他傾心了二十年的女人,那女人依舊戴著金色的狸子面具。
秦先生要坐到這個位置是非常不容易的,這裡是馭龍格盤龍局的龍額。實際佈置是一座假山和一個假山亭。秦先生在到達這裡的過程中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出龍鬚長廊,他就遇到一個巨人,高大粗壯的巨人,一隻手就將他整個腦袋握在手中,然後握著腦袋的手臂往起一提,秦先生便離地而起。巨人本準備隨手將秦先生摔在旁邊假山石上的,幸虧秦先生迅捷隱蔽地從袖口中探出一支筆,那是一支用來「天師點魂歸陰府」的銅筆,並且堅決有力地將筆尖從巨人的左耳穿入右耳穿出後,巨人才放棄了自己的想法,把自己和秦先生都丟在地上。
到得兩汪龍眼水潭時,龍眼突射精光。射出的精光是許多枚「圓瞳形切鏢」,秦先生的四肢、兩肋受傷無數,並且許多的鏢葉都留在他的身體上不肯離去。幸虧是他用雙臂護住脖頸面門,而懷中的遁甲盤護住了心脈,他這才能留下一口氣繼續前行,但此時已經是在爬行。
爬到龍額亭前怪石小橋時,帶動橋頭機括,坎面動作,橋欄柱上四隻獸頭口中飛出四條簧尾蛇,他勉力躲避,這才沒有全中,只有三條咬中他的脖頸,並且沒再鬆口,蛇身直直地僵挺在那裡。
現在他們終於離得那麼近地坐在這裡了,女人在看秦先生,她心中滿是詫異,這樣一把瘦弱的老骨,生命力怎麼如此頑強。秦先生沒有看那女人,他看的是旁邊一張石桌。
石桌上面擺放了一個大大的平底盤子,盤子裡豎立著許多的裁切得很是方整的石條,從石條的潤澤程度和顏色可以看出,這些都是很難尋到的上好田璜石。盤子的中間還豎立著一根圓柱形雞血石石條,其紅鮮潤欲滴。
這只平底盤子,就是風水學裡的「意形盤」,是用一盤珍奇的寶貝,按宅子的主點要穴擺置,並將這些寶貝和實際的構築都注入意形符咒,這樣可以從意形盤上看出實際構築的狀態,也可以在意形盤上對實際構築進行控制和調整。(此物為傳說奇聞中而來,筆者沒有找到相應資料記載)。
中間那根雞血石的石條,就是秦先生要找的盤龍柱,旁邊有許多根方形田璜石柱一根壓一根地倒下了,這意味著這所宅子已經有好多重要的主構已經倒塌。秦先生瞇著眼盯視了一下,他看出壓在最上的塊田璜大概是在龍骨牆旁圓月門的位置,有可能是被暗藏的炸藥震倒的。
秦先生現在最渴望做到的一件事情是撥倒那根雞血石,這樣的話這園子就徹底毀了,柱上的盤龍重出生天,魯家的那幾個就也有逃出機會了。但是他目前已經不具備那樣的能力,他的力量要保證自己還能坐在那裡不倒已經非常艱難,搖搖欲墜的身體隨時會從那石凳上滑落或摔倒。當然,要不是他這樣一副情形,他也沒有可能坐在這裡。
女人說話了,聲音依舊甜得膩人,但秦先生喜歡,這讓他找到了二十年前的感覺。
「我們家是哪根皇脈你應該曉得吧?」女人的語氣中很有些自傲。
秦先生重重地吸了口氣,微點了下低垂的頭。
「我們家建這園子是為了取一件祖上遺物。這你也曉得吧?」女人繼續她甜膩的發問。
秦先生再次重重吸口氣,卻輕輕的搖了下頭。
「哦,那我給你說說。我們家的老祖宗千辛萬苦歷盡磨難得了二件寶貝,有得道高人推算說憑此二寶子孫可屠龍成龍,。但老祖宗並沒有將這話明示子孫。只留下二寶和一部祖訓憑子孫們自己揣摩。所以幾千年來雖然我家姓氏中多出能人名士,卻無成就霸業者的。」
秦先生的呼吸仍然是重重的,也始終低垂著頭,但女人說的話他沒漏掉一個字。他的腦筋飛快地在轉動,他又想起正屋中堂上掛的那幅畫,那畫上之人就是他家老祖宗?如果真是對家老祖宗,有一寶是應該的,可女人說的還有一寶是什麼呢?對家祖宗又是如何得到這一寶的?……
女人看不到秦先生的面目,就算能看到她也看不出秦先生是什麼表情。所以她還是繼續她甜膩的語氣,繼續她驚人的敘述。
「雖然子孫後人脈系分支很廣,但那二寶和祖訓卻一直沒丟,始終保存完好,直至元末,我家終出一位皇祖,那是幸虧他將二寶和祖訓給一位高人看了,看出其中奧妙,並扶助我家皇祖得到天下。」
秦先生的呼吸越發重了,他的思緒也更加急促的運轉起來。他腦子裡所知的一切信息在女人的話語中連接起來,彙集成片,魯承宗曾經告訴過他的,他認為是傳奇和編撰的一切,女人正在給他一一證實。女人的言語之中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了他,那個皇祖是朱元璋,高人肯定是劉伯溫無疑,否則這園子不會出現在和劉伯溫有許多淵源的山塘古河道的支流。雖然這些和他聽說的、推斷的基本一致,但這番言語的明確證實,還是在秦先生的心裡產生極大震撼。
第三十二節:水自流
對家是朱家,和魯承宗所告知的一樣;對家是明皇室後裔,也和魯承宗所告知的一樣;朱家是憑借寶物才登上九五之尊的,這些都和魯承宗告知的一樣。
魯家人曾經告訴秦先生,與朱家做對頭就是因為那些有大用處的寶貝,魯家人要奪取朱家手中的寶貝破凶穴定凡疆,為世人、子孫造福。可是魯家目前有這樣的能力嗎?秦先生不知道;他們魯家人能從容面對這位及人尊的誘惑嗎?秦先生也不知道。
被騙怕了的秦先生,現在對一切事情都持懷疑態度,所以對魯家的動機和能力也不例外,但有一點卻是很明白很清楚的,魯家到目前為止,不管他信與不信的,都沒有一點欺騙過他。
秦先生知道現在那女人說的話也沒欺騙他,因為在女人眼裡,他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區別。對死人是沒必要說謊的。
金色的狸子面具散發著淡淡的暗金色光澤,天已經快黑了。
戴面具的女人依舊姿態優雅地坐著,繼續用她甜膩的語調講述著:「我家皇祖果然憑寶得天下,憑寶坐天下。只是高人依憑祖訓和寶物本身,悟出其中玄機,告知我家憑借的寶貝,其中蘊含的寶氣和能量已不足,漸呈衰態。要重新蘊足寶氣須尋吉地祭藏百年。可我家天下怎可讓與別人坐上百年,於是必須另覓他法。那異士高人便耗盡全部精氣神終悟出一個法子,並將此法藏在玉盒之中,由我家在位之人代代相傳,待氣運不濟時依法而施。」
秦先生的氣息越來越長,越來越重,但吸與呼都很不均勻,像是隨時都會停止。但此時他的思維卻越發變得敏捷。
他瞭解明史,那是個紛亂怪異的朝代,這個朝代的種種怪異現象和最終的結局正是應了憑借的寶貝寶氣衰萎之說,同時也明擺了那悟出的一招沒有實施或者不是什麼靈驗之招。
「成祖帝奪建文帝之位,史書說建文帝靖難之役後不知所終,其實並非傳言中入火海自絕,他是潛逃而出。」
此話給秦先生的震撼更大,雖然那是與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情,但現在自己聞聽的是個幾百年未解的謎,他有種莫名的緊張和渴望。
「在成祖帝打入南京城時,奉先殿的王越給建文帝獻上一隻箱子,是太祖皇帝給自己這個寶貝孫子留下的,箱子中有度碟三張,為『應文』『應賢』『應能』,是指建文帝朱允炆、監察御史葉希賢、吳王教授楊應能。另有僧衣三套,白金十錠,玉盒一隻,還有遺書一封,遺書上寫的是『應文從鬼門出,餘人從水關御溝走,晚於神樂觀西訪會集』。」女人甜膩的話語很是清楚,似乎她親眼所見一般。
「建文帝由九人護送,登上在鬼門水道接應的神樂觀主持王升準備好的船隻,從此龍入大海,雲遊水天,一直活到46歲才仙歸。他手下能人集取稀世玉木,給他造一水下移塋,讓他如同生前一般,依舊隨水道遊蕩」
秦先生又重重吁出一口氣,彷彿是在表示自己明白了。可是他心中還有太多疑惑,這些女人又如何知道的?
「建文帝帶走了那隻玉盒,其中便藏有應付寶氣殆盡之法,他這一帶走,這朱家皇朝衰敗之勢就沒有轉運的機會了。但歷代繼位皇祖對這重啟寶氣也是想盡法子。其中最具靈犀的是宣宗帝,他遍覽太祖和劉基手記,從中找出玄妙,但他尋到法子後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便患不明疾病,突然撒手人寰。臨逝的辰光,留下金魚畫卷一幅和遺言一句,遺言只有兩字——『尋水』。」女人頓了一下,不知為什麼,她的神情突然間變得有些焦躁不安。
「此後,繼位的帝爺們都從水上下手,後來以水為女,還從女人身上尋線索。卻都無所得,甚至在最後,熹宗都從祖訓上尋到與祖先有關的木工活計研究起來。也是病急了亂投醫。」
秦先生又長吁一口氣,帶點哦聲,難怪明代那些事情這麼奇怪。明宣宗喜歡畫水中魚族,尤其是畫了許多的金魚,而且他畫的金魚外形又與眾不同,很是另類。明武宗建豹房收羅各色各形女子,手下八虎搜羅各種奇珍典籍,喜外出巡遊,最後是江上打魚落水得病而死。明世宗驅宮女採集露水,結果「壬寅宮變」,差點死在女人手裡。明熹宗不問朝事,專心木工,建東西二廠,收集古籍經典,研究天下各種巧妙技藝和奇珍異寶,最後也是外出泛舟落水得病而亡。這些巧合絕非那麼簡單,其中到底是何玄奧,只有那死去的人們自己知道。但今天從這女人口中知曉,他們至少都有同一個目的,「尋水」。
「十年前,我們偶然找到與建文帝一同逃出的葉希賢的後人,從他們家的祖宅裡掏出鎮宅三寶,找到了建文帝移塋的線索。這才在此處建下園子,困住建文帝移塋。可是沒想到,其移塋竟然有落水鬼、巨型龍鰍、吸血菟絲籐三種奇異怪物護住,花費了我家多少工夫精力都沒有能掏開那個移塋,尋到玉盒。」女人的語調顯得更加煩躁,優雅的坐勢也有點變形。
「後來經高人指點,上布馭龍格,下設囚龍局,用盤龍柱壓龍尾,用七隻「冰精吐寒」封龍七竅,盜來七隻石狸注本命咒做成七狸鎖龍壁,要讓這條死龍的龍氣耗盡,然後再取龍寶。」女人喘了口氣,她也不清楚自己的胸口怎麼會如此壓抑,喉嚨口怎麼會發乾,自己憋出的甜膩聲調中怎麼會有一些怪腔調發出。
聽到此處,秦先生心中那是真叫得意啊!雖然他是聽面前這女人傳消息後才帶魯家幾人來到這個園子。但來之前他對魯家手中那小半張畫的分析和判斷,經剛才那女人一番講敘的驗證,卻是十分準確的。
但還宅子也真是不簡單,這裡還有許多相格佈局他都沒能測算推理出來的。原來在馭龍格下面還有個囚龍局,七狸鎖龍身,七寒封七竅,一柱壓龍尾。如此精妙的佈置,可這麼多年依舊沒拿到移塋龍墳裡的一點小東西,那條死龍如此強勁的不散龍氣,真的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我將自家這些秘密都告訴你,是想你幫我理一理。現在這場面控制不住了,落水鬼上岸,菟絲籐冒頭,龍鰍鑽洞,冰層融裂,土石崩塌,這些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魯家是不是有什麼絕妙高招今天才使出來?」
秦先生不是傻子,也許以前有人把他當坐傻子,但現在坐在這裡的他決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能知道剛才那些秘密有個很大的原因,就是自己快死了,就算進了園子後所有受的傷害不會讓他死,面前這個女人也會親手殺了他,他的死是必然結果。
但是他現在迫切地想說話,面前可能是他有生之年破解的一個最大的局,這將會成為他一生的驕傲,這將會成為他自身價值的最高體現。他胸口氣息猛地一噴,一連嘔出十幾口紫黑淤血,腥臭無比。
對面的女人在盡量掩飾自己的神色,一雙狐狸般的媚目微瞇著盯視秦先生,似乎是要掩藏目光中的一些東西。
緩緩抬起頭的秦先生還是看到,他混濁的目光輕易就看出女人眼中的困惑、痛苦、艱辛。
嘔出了淤血,秦先生反倒覺得喉嚨口一鬆,嗓道變得通暢許多,他試著輕咳一聲,竟然能夠發出聲音來了。
他眼睛瞟了一下咬住自己脖頸的簧尾蛇,那些蛇挺得直直的,早已僵死,看來是因為瞿雎鳥屎的毒性大過了簧尾蛇,這蛇被毒死了。但簧尾蛇的毒素也極強,這對秦先生原先中的瞿雎鳥屎的毒性起了以毒攻毒的效果,所以他喉嚨處淤積的毒血鬆了竅。
「你家沒有了鎮物!」這是秦先生能說話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他用的是不太純正的北腔官話,這話說得有些激動,說得有些得意。
「你家這園子的馭龍格壓囚龍局,中立盤龍柱釘龍尾固龍身。這樣的佈局不知是什麼人所擺,但真是絕妙無雙,真可稱得古今第一局。這裡要是用來伏困一個命相為蛟、為蟒之人,那人就算成仙成魔也萬難翻身。但如果是用來伏困一條真龍,那就還要有一個讓真龍害怕的鎮物。」秦先生的身軀還是那樣顫顫巍巍,但話語卻是極其清晰。
「剛才聞你所言,好久以前就圍住移塋,一直沒有出現目前這樣的情形,說明原來你這裡有鎮物,你們家這兩天是否丟失什麼珍奇寶貝?」秦先生又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
「你說朱家有兩寶,子孫憑寶屠龍成龍,我猜想著朱家祖宗與屠龍有關,那麼有一寶應該是屠龍之物,這一寶可以鎮住真龍。你們家是不是丟了這寶貝?」
秦先生的分析很到位,語調很清亮,氣息很悠長。但這樣一個現象女人沒有注意到,因為她正在思考秦先生說的話,同時也在忍受身體的不適。
哦,原來是這樣。女人心裡有底了。寶貝沒丟,是她兒子帶走了,帶去對付破了北平宅子的那個高手。既然是少了那寶貝做鎮物,那這裡看來是守不住,自己便也走吧,來日方長,改日捲土重來,只要叫人跟住那個移塋就可以了。
「沒了鎮物,龍氣升騰欲突,那就肯定會出現落水鬼上岸、菟絲籐出土、龍鰍鑽洞等現象,下層土石被龍鰍、菟絲籐鑽落,才會有暗藏炸藥反向爆破,炸到撐園立柱。你這園子現在這番光景也屬意料之中了。」秦先生繼續他的分析推斷,雖然他的手腳無力動彈,但嗓音倒越發響亮了些。
女人知道自己下面要做的事情是什麼,讓面前這個已經快死的人帶著聽到的秘密永遠沉默,和死人一樣的沉默。她看了看周圍,為了這番交談她遣走了周圍所有的人,看來這事情必須自己親手去做。
秦先生從女人焦躁、不安、痛苦的眼神中看出了殺意,他知道女人的痛苦和不安不會是因為自己將要死去,要是那樣的話他情願去死。
秦先生知道自己今天肯定得死,往這龍額亭來時,他就沒準備活著出園子。但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不管怎麼樣,自己都要緩過一把勁來,想法子把那意形盤裡的盤龍柱給推了。
「本命蠱咒,這種邪法強過對頭則盛,弱過對頭就會自取其害。那七隻狸頭中不會也有你的本命符咒注入吧?」秦先生說這話本來是要拖延時間,但這話一說完,他自己就一愣,為什麼不會有這女人的本命符注入。那被困的不管怎麼樣都是條真龍,雖然已經是陰龍,但那不散的龍氣卻是需要聖陰靈氣牽制。七隻狸頭中肯定注入的是女人的本命符,而且都不應該是普通的女人,更不會少了這個太后,不管是真是假,多少搭點邊算是鳳體聖陰。
女人對秦先生的話沒有任何表示,她的表情更加的痛苦。秦先生知道女人的感覺來自其他地方,那是一場較量和廝殺的結果。
女人的情況確實不妙,這一點女人自己也知道,她還知道,自己目前的情況讓殺死秦先生這件事變得艱難和迫切。
秦先生的情況更不妙,剛才斷斷續續的大換氣讓他提起些精神,但練氣的人一般是很瞭解自己的身體的,秦先生也一樣,他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相當於迴光返照。
女人的殺意漸漸濃了,這樣的殺意是慢慢積攢起來的,這對於她這樣一個人來說是很不正常的事情。殺人本來對她來說是極其輕鬆的事情。但殺人除了意願還需要能力,她需要積攢的更應該是殺人的能力。
秦先生也在挪動身體,他在極力地往「意形盤」那邊靠攏,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但他的口鼻間並沒有白色氣息凝結,他知道自己的底氣散了,只剩這一口氣在維持著自己不死。
女人想站起身來,她從秦先生艱難的動作中看出了他的意圖,可只往前探了個身就止住了,變做半站半蹲在那裡。此時的她身體在劇烈的顫抖,嘴巴半張著,嘴唇變得乾涸,而額頭和面頰倒是極其濕潤,因為上面佈滿了冷汗。
兩個人對視著,這一瞬間他們彼此是那麼瞭解對方,他們都清楚對方的企圖和打算,他們是真正的知己,不管以前他們之間所謂的知己是真是假,此刻,他們的確是真正的知己。
不知道他們的眼光中交流的是什麼。但女人肯定後悔了,面前這個人才她曾經把握在手,卻沒好好用,要不然今天也不是這樣一個結局。而秦先生肯定有太多感慨,沒有面前這樣一個女人,自己還是個市井中無處施展才能的低劣風水匠,但是有了今天,有了這麼一個讓他施展的天地,他成了大師,他成了英雄。
兩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聲低吼,便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秦先生的雙手死死樓住女人的後脖頸,將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脖頸間,就像二十年前那個夜晚一樣,所不同的是今天他頸部處叮咬著三條簧尾蛇,簧尾蛇堅硬如鋼的尾部深深刺入了女人面具無法遮蓋的眼部,並從左眼直刺入腦中。女人的眼中是一片血紅,血紅漸漸變做暗紅,最後變做一片黑暗。
女人的左手牢牢圈住秦先生的後背,右手拇指呈鑽形抵在秦先生心脈之上。秦先生感覺到心臟破裂的疼痛,他感覺到身體中血流向四肢散去,不再往心臟流回。
秦先生最後的一點力量耗盡了,右肩一鬆,手臂從女人脖頸處摜下。他最後的一點心火還在那「意形盤」上,順著手臂的摜力,往「意形盤」那邊伸了伸,雞血石在晃動而過的手指尖拂動下叮噹一聲倒下。
盤龍柱倒了,隨之而來的是地動山搖般的震動搖晃,園子全塌了。
房屋倒塌了,樹木傾折了,土石下陷了。園子和園子周圍的屋宅、橋道都慢慢地往水下沒去。
五候和魯聯在水下,他們的頭頂上一大方巨大的土石黑鴉鴉地覆蓋下來,他們的前面是牢不可破的精鋼柵欄,他們身後是漫長水道,不知道是否已經被土石填滿。他們進退都有路,但進退都是死路。
柳兒雖然已經鑽出了柵欄,但是前面是黑茫茫的漆黑水域,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而去。移塋出不來柵欄,落水鬼也就不願出來。沒落水鬼給她領路,也就意味著柳兒沒有出路,沒有活路。
水面上有大塊的土石不斷落下,隨時都會將柳兒砸埋在難見天日的墨黑水域下。
只有一個人可以救他們,那就是還在上面園子裡的魯承宗。魯承宗的一隻膝骨已經碎了,所以他只能手腳並用著前行。面前倒塌的牆是「斷龍柵」已經確定無疑了,這地面上沒有可斷之龍,這也是確定無疑的。那這個「斷龍柵」到底起什麼作用?牆盡倒,柵不見,只有一個可能,這柵欄往下去了,它要斷的是下面的龍。
不管怎麼樣,得起了這道柵,解了這坎面。現在的情形不能讓對家的任何一個手段得逞,何況自家至少有個五候在下面。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意識中似乎遺忘了魯聯的存在。
魯承宗的找尋是個痛苦的過程,他的膝蓋一動就劇烈疼痛,這疼痛像是根巨大的尖刺,刺入他的心,刺入他的腦。他爬過有四五十步,在碎磚堆中找到一根緊貼住院牆而立的花崗石六簷亭頂燈柱。此時他已經被膝蓋的疼痛折磨得快昏厥過去。他極力保持著自己頭腦的清醒,在燈柱上踅摸起來。
沒有找到一點坎面的弦口,難道這燈柱不是「斷龍柵」的柵栓?不會呀,一般的柵形坎面都會有幾處栓位,這是因為柵坎的範圍較大,距離較長。操作它不可能及時跑到一個特定位置,所以會設置多處栓位,而且是一栓動,全坎具動。他沒往這邊爬行之前往另一個方向看了看,至少在二十步內沒發現栓位,自己往這邊爬出有四五十步了,加起來有六七十步,這距離應該設個栓位。
他又仔細查看了一遍整個燈柱,突然注意到亭頂下的蠟燭,於是一把將蠟燭從亭頂下扯出。燈柱沒有反應,坎面也沒有反應。
對,這坎面布設不會這麼簡單,魯承宗再次湊近燈柱的六簷亭頂,他有了發現,放置蠟燭的位置上有一個小孔,剛才蠟燭豎在上面將這孔遮住,無法看到。弦口應該就在這孔中。
魯承宗從木提箱掏出一支竹管,啟開竹管,倒出幾枝鋼針,這些鋼針粗、細、長、短、硬、軟、彎、直、滑、勾俱全,這是一套坎子家布坎穿弦的**工具。魯承宗選出一直細軟並帶韌性的鋼針,往那小孔中間捻下去。
針只下去了一點,魯承宗輕輕捻動針桿,改變方向,針又稍下去一點,此後無論他怎麼努力,針都下不去了。
針拔了出來,魯承宗一口長氣歎出來。「九曲盤折孔」,這樣一道弦口設計就是專門對付魯家這套鋼針的。針下不去,弦口壓不住,坎面是沒有可能解開的。
整個園子抖動起來,不時有樹木轟然倒下,旁邊的房屋漸漸傾斜了,屋頂上大片的瓦片滑落下來。
對於眼前的情形,魯承宗沒有一點反應,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那個孔。自己的針抵不開弦口,那麼有什麼重物可以轉九曲之彎抵開弦口?
一棵香樟在魯承宗旁邊倒下,枝條撞到他的膝蓋,他疼得一個激靈,回身用手將自己那條受傷的腿從枝條下拉出。這一回身,一隻球從魯聯的懷中掉出。一見到這球,魯聯便完全忘記了所有的疼痛,開心得恨不得蹦起來。
《魯班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