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第1章我是八仙
悠悠中華五千年,風流人物若繁星,自東漢起,人被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為貴人、中為百姓、下為貧民,行業被分為九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
按照東漢時期的觀點,我不知道把自己定位在幾等,因為我只是一個小小人物,所做的工作在別人眼中也是十分低賤。
抬棺匠,簡單的三個字,道出多少同行人的辛酸與淒涼,而我正是國內為數不多的抬棺匠之一。
抬棺匠的稱呼是外行人給我們的頭銜,我們圈內喜歡稱自己稱為八仙、八大金剛、將棺材稱為龍柩、龍槨,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感覺自己所做的行業是『神聖『而不可缺少的。
所謂抬棺匠,就是抬棺材的人,並沒有多麼高深的學問在裡面,只要有把力氣就行。重點在抬棺二字上,這抬棺是個技術活,如果說沒有技術,一口棺材能活活的將人壓死,就算壓不死也會終生殘廢,搞不好死者還會找你點事,甚至會惹上殺身之禍。
我是湖南人,1987年3月19日出生在一個貧窮的村子,父母沒啥文化,所以我的名字也不是多好聽,說出來可能會鬧笑話。我給自己取了一個藝名,陳九,意為陳年老酒,同行人經常問我,咋不叫陳八,陳年老王八。
通常給面子的人都會叫一聲九哥,不給面子會叫抬棺匠,有修養的人會叫一聲陳八仙。
我從十八歲開始抬棺,今年二十八歲,這十年時間我去過廣東、雲南、貴州、河南、四川等地方,前前後後抬了三百多口棺材,其中包括陰棺、陽棺、懸棺、二次棺等等,有一次甚至抬過百年難得一遇的鈍棺,那一次差點要了我的命。
故事要從我走進八仙這個職業開始說起,那時候我十八歲,母親生了一場大病,花掉家裡僅剩的三千來塊錢,實在拿不出錢供我唸書,我只好放棄學業回到鄉下待業。
和現在所有年輕人一樣,我總幻想著有一天能開公司、再上市,追趕馬雲,比拚卡洛斯。
殘酷的現實告訴我,在這鳥不拉屎的村子想要混到開公司,簡直就是飛機上放鞭炮,空想。
父親見我待在家裡吃乾飯也不是個盡頭,便四處找人帶我南下廣州謀生,非親非故的誰願意帶一個毛頭小子幹活,就這樣我在家閒置了三個月。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著,家裡的經濟越來越拮据,眼瞧就要沒錢給母親買藥,最後父親一狠心問了我一句,願不願意抬棺。人要窮瘋了,廉恥道德這些觀念都不重要了,更加別說抬棺,所以,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
父親拿上家裡僅剩的三十幾個雞蛋,帶我去找隔壁一個叫老王的人,讓他帶我入行。
說起這老王,其實跟我家還沾點親,他是我外婆的姐姐的女婿,五十來歲的年齡,國字臉,一臉絡腮鬍子,左眼早些年炸石頭被整瞎了,人稱獨眼龍。
一般農村辦白事,都是請本村人抬棺,隨著經濟越來越發達,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村子剩下的都是孤老幼小,有勞力的漢子僅剩無幾,這才興起『八仙』這個職業。
有我這個年輕力壯的生力軍加入,老王自然沒有拒絕,父親送過去的三十幾個雞蛋,他沒要不算完事,反倒給父親送了幾十個雞蛋,說是為了感謝父親對八仙這門職業的支持。
有些事情好似冥冥之中早已經注定,就在我跟老王的第二天,我們村子發生了一樁事情,那就是抬雙棺。
在古時候這雙棺是富貴人家享受的待遇,講的是一個逝者兩個棺材,一個大一個小,把逝者放入小的棺材,再把小的棺材放入大棺材,也被稱為棺槨,小的叫棺,大的叫槨。
不過,我們村的雙棺是兩個剛滿三十歲的夫妻共睡一口棺材,跟古時候的雙棺有著本質的區別。
這對夫妻在我們村子是首富,早些年將戶口遷了出去,聽說在城裡開公司的,具體開啥公司誰也不清楚,就知道這對夫妻很有錢,在城裡有房有車的。
他們的死因讓人有些哭笑不得,有人說女方看到男方包小三,在飯菜放老鼠藥把男方毒死,自己再自殺。
也有人說男方看到女方找小白臉,在飯菜放老鼠藥把女方毒死,然後被女方的小白臉知道,又將他弄死了。具體怎麼死的,我也沒有興趣,畢竟有錢人的想法不是我這般凡夫俗子能想到的。
這對夫妻死後,留下一名年近七旬的老人跟一個三歲大的男孩,為了讓夫妻倆落葉歸根,老人家把他們的屍體運了回來。
老人家大致上跟我們村子的長輩說了一些緣由,就在準備把這對夫妻安葬在我們村子。
按照鄉下的規矩,戶口遷移出去的人,不允許葬在村內的土地,村民考慮到老人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較為可憐,同意將夫妻倆安葬在我們村子,只是怕破壞村子的風水,嚴禁老人家請道士替死者超度。
老人家在村口搭建了一個臨時靈堂,因為回來的比較匆忙,老人家並未給夫妻倆買棺材,就在我們村子尋了一口薄皮棺材,把夫妻倆的屍體放入棺材,又請人在我們村子不遠處的一塊墳場挖了一口墓穴。(我們村子只給一塊地,讓他安葬死者。)
緊接著,老人家又委託村長幫忙找人抬棺,工資方面也沒有吝嗇,比平常高出一倍,開了兩百塊錢。我們村子附近百八十里,所有的八仙加起來也不過二十人左右,一聽說要抬冤死之人的棺材,都說這棺材難抬,不願意去。
無奈之下,老人家將抬棺材的價錢提到五百一個人,所謂重金之下必出勇夫,事實再次證明老祖宗留下的古話很有道理,這時,勇夫出現了,就是帶我入行的老王。
老王家的情況我聽父親說過,一個孩子正在念高中,一個孩子正在念大學,所有學費全是老王當八仙賺來的,遇到這種好事,他自然不會放過。
當天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老王敲開我家的門說,「九伢子,八仙還少個人,你去不去?」
父親聽著這話,連忙將老王請了進來,給他倒上一杯糖開水,說:「老王啊,聽說那對夫妻是冤死的,九伢子是新人,會不會出啥事?」
老王喝了一口糖開水,拍著胸脯說:「么子棺材我沒抬過,還怕這個作甚,你放心把九伢子交給我,明天把他完整的帶回來。」
聽老王這麼一說,父親才同意讓我跟著他去抬夫妻倆的棺材,不過在出門的時候,父親拉著我在祖先牌位那裡燒了不少紙錢,又對我千叮嚀萬囑咐一番,方才讓我離開。

第2章龍繩齊斷
靈堂設在村口,而我家在村子西頭,去的路上要經過幾條田坎小路,那樣的路窄而坑窪多。因為是第一次抬棺,我心裡格外緊張,好幾次差點摔進田地,好在老王拉住我。
在路上,老王告訴我一些抬棺材的要訣,第一不要先起腰,等大伙喊一二三起的時候才能起腰,第二,走山路的時候,龍架不能離肩,不然會惹惱死者,由於時間關係,更多的事情,他並沒有告訴我。(龍架是內行話,外行人都叫喪架。)
我們來到靈堂時,靈堂的外架是用藍色的塑料墊搭建,正門口的上方是白底黑字的『奠』,左右倆側掛著一副輓聯,『悲聲難挽流雲住,哭音相隨野鶴飛。』
靈堂的中間是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夫妻倆的遺像跟一些蠟燭元寶、桌子後面是一口大號黑棺,棺面在蠟燭的照耀下顯得油蠟發亮。
雖說我接受過『高等教育』,也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神的,但是面對那口漆黑的大棺,心裡還是瘆的慌。
老人家帶著小孩正坐在棺材前抽泣,見我們去了以後,給我們倆一人一個紅包、一包十塊錢的白沙煙、一塊白手帕、一雙新鞋子,說:「老王,麻煩你了,一定要好好抬這棺材,讓我兒子夫妻倆安穩的走最後一程。」
老王笑了笑,說:「放心吧,我領隊的八仙抬了十多年的棺材,還沒出過啥事!」
老人家聽著這話,舒出一口氣,抬頭看了我一眼,面露詫異,倒也沒有說話,抱著小孩守在棺材旁邊。
很快,陸陸續續來了幾個八仙,都是一些熟人,細數之下,連我在內一共八人,熱鬧的氣氛沖淡我心中的一些害怕。
那些八仙見到我,非常友善,問長問短一番,又教了我一些他們抬棺材的心德,讓我不要害怕,說抬龍柩是做善事,鬼神一般不會招惹我們。
聽他們這麼一說,心中僅剩的那點害怕也消之殆盡,很快就跟他們打成一片,有說有笑的,完全不像葬禮,反倒有點像菜市場,讓我奇怪的是,老人家不但沒有制止,反倒不停地向我們道謝。
後來老王告訴我,八仙們見靈堂異常冷清,主家上了年紀又帶一個小孩守在靈堂,怪可憐的,便打算給夫妻倆鬧喪,熱鬧一下氣氛,讓夫妻倆走的熱熱鬧鬧的。
因為第二天寅時頭(3點多一點點)就要將棺材抬出房屋,這一夜我們不能睡覺,要守在棺材旁邊,說是跟死者的魂魄交流感情。
年輕人睡眠重,上半夜大家磕磕瓜子聊聊天還好些,到了下半夜大家都有些疲憊,我就感覺眼皮在打架,好幾次差點睡了過去,老王都將我搖醒,陪我抽著悶頭煙。
在漫長的等待中,總算熬到寅時。老王是這次抬棺的主事人,很多事情都是由他主持,在八仙中他的威望也較高,剛到卯時,他拿出幾條粗大的繩索,讓我們每人手上拿一點紙錢用水沾濕,放在各自要抬的位置上。
我被分配在棺材尾部的左邊,剛站到那位置,就看到一隻老鼠正在啃食著棺材的底部,看到我來了,那老鼠一點也不害怕,反倒充滿靈性的瞥了我一眼,繼續啃棺材。
我用力往地面跺了一腳,將那老鼠嚇走,這響聲讓老王聽見了,他看了我一眼說,九伢子你幹嘛,我說這有老鼠在啃棺材,老王啥話也沒說,就讓我趕墊好紙錢,不然誤了時辰,死者不會安息,閻王爺也不會收留他們,到時候就會成為孤魂野鬼禍害人間。
被老王這麼一嚇,我連忙將紙錢墊好,又把主家發我的手帕繫在手臂上,不一會兒功夫,他來到我身旁,說:「九伢子,八仙們都說你是新人,讓你抬這尾部,完事後,記得給他們派煙表示感謝。」
我有些疑惑,按道理來說,抬棺上山重力都在尾部,為什麼他們讓我抬尾部卻說是照顧我,我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老王笑了笑,說:「『抬棺上山前,出門轉三圈,』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遺訓,轉完三圈,頭部就變尾部。」
在抬棺匠這個行業裡有這麼一句話,一旦將棺材抬起來,就不能讓棺材落地,直到墓穴方才可以,我們村子的墳場離村口有些距離,老王就讓老人家隨身帶著兩條長木凳,以便我們歇腳。
做好一些抬棺的準備後,老王看了我一眼,招呼我不要害怕,拉長嗓子喊了一聲,『準備起駕』。
隨著這一聲,我彎了彎腰,將龍架放在肩頭,心裡一直記著老王的話,不能先直腰,等著老王喊口號!
「」
「二」
「三,起駕!」
我們幾個八仙,兩兩搭肩,相互扣住對方的肩頭,相互做樁,一齊用力,緩緩的將棺材抬起,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口棺材竟然會如此之重,壓得我雙腿微微打顫,險些就直不起腰。
但,為了那五百塊錢,我還是咬著牙忍了下來,一手附在龍架上,一手摁在腰上,讓自己的腰盡量直些。
那時正值盛夏時節,銀白的月光灑在地面,照得地面亮堂堂一片,可以清楚的看見路面,我們並沒有拿照明的工具,抬著棺材徐徐向村外走去,老人家則拿著兩條長木凳跟在後面,那小男孩不知是少不更事還是眼淚已經哭干,一路上並沒有哭泣,若不是有棺材的存在,外人很難看出我們在送葬。
本以為這次抬棺能輕輕鬆鬆地賺五百大洋,哪知在抬到山腳的時候出現了意外。
按照老祖宗留下來的習俗,上山之前需要轉三圈,意外就出現在轉圈上,我們轉前兩圈並沒有什麼不妥,剛轉第三圈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棺材裡面好似多了一些東西,變得異常沉重。
我以為只有我有這種感覺,抬眼看向老王幾人,發現他們的臉色變成了豬肝色,顯然他們承受的重量跟我也是一樣。
忽然,「砰」的一聲,龍繩齊斷,棺材猛地砸在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知誰喊了一句,詐屍啦!嚇得八仙們齊齊地跪在地面,不停地朝棺材磕頭,那時候我不知道是被嚇愣了還是咋回事,就覺得雙腿不停地打顫,想學著八仙們一樣跪下去,卻發現雙腿根本就不聽指揮,直愣愣的站在棺材尾部。
第3章棺內有人
隔了好幾秒鐘,整個場面死一般的沉寂,落針可聞,銀白的月光灑在棺材上,折射出異樣璀璨的光,顯得格外刺眼。
忽然,我聽到棺材裡面發出一道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啪啪啪』,就像有人在敲打棺材一般。
瞬間,我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一直升到心頭,手足發軟,大腦一片空白,只想早點離開這裡。
那道聲音好似看穿我的想法,緊湊的『啪啪啪』聲越來越快,一下一下的緊扣心弦,我抬眼向棺材四周看去,就見到八仙跟主家都跪在地面,棺材四周根本沒有其它人了,可那『啪啪啪』聲,我聽的十分透徹,絕對是棺材發出來的。
我心裡『咯登』一下,完蛋了,肯定遇鬼了,我開始發自內心的害怕,手心全是汗水。
老王一把拽住我衣服,用力一拉,讓我跪在我地面,「九伢子,你搞么子鬼,快點跪下來磕頭!」
我顫著音,斷斷續續告訴他,「老…老…老王,有人…敲棺。」
不開口說話還好,這一開口,一股涼風冷不丁的鑽進我嘴裡,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老王聽著我的話,不敢怠慢,傾耳朝棺材那邊聽去,臉色猛地一變,一把拉起我,說,「不好,棺材內有活人,趕緊開館救人。」
「不是吧?活人怎麼會在棺材裡面?」我疑惑的問道。
老王看了棺材一眼,沒有理我,而是朝八仙們喊道:「大家別跪了,趕緊開館救人要緊!」
八仙們一聽,立馬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將棺材圍了起來,眾人一番手腳將棺材蓋撬開一道口子,先是一隻白皙的手伸了出來,頹廢地、無助地在空中掙扎著,指甲上還留著一些木屑,緊接著,傳出虛弱的呼救聲,「救我!」
聽到這個聲音,我緊繃的心弦才算鬆了下來,又將剛才的問題問了出來,他吧唧吧唧的抽了一口煙,說:「九伢子,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睇,這種情況叫假死,你當了八仙以後,一定要注意這種情況,不然埋了活人,可是我們八仙的罪孽。」
我又問了一些老王相關的事宜,他告訴我,人死後有諸多複雜的儀式,一般分,小殮、報喪、入殮、停靈、鬧喪、守靈、大殮、破煞、開路、出殯、下葬、回靈、邁火、安靈、圓墳、頭七。
而這夫妻倆因為是冤死的,諸多儀式都被忽略,當天死亡就被拉到我們村子,屍體只是停放了一個晚上就準備入葬,好在老王經驗老道,不然那男子,真的就被活埋了。
有了這個插曲,最高興的莫過於老人家,他見自家兒子死而復活,給我們八仙一人又加了兩百塊錢,算是救命錢,本來老王死活不肯都要,後來實在是盛情難卻,便收了下來。
所謂拿人錢財替人賣命,說的就是我們八仙,收下錢財後,我們幾人將老人家跟『死而復活』的男子送回村子,讓小男孩跟著我們送葬,畢竟,棺材裡面那女人是小男孩的母親,讓他送葬,這是習俗。
我們幾人又忙碌一番,將棺材蓋重新蓋好,又燒了一些蠟燭元寶在棺材前頭,再將龍架綁上,抬著棺材直奔墓穴。
按道理來說,棺材少了一人,重量應該變輕,可,事實卻恰恰相反,我們沒感覺到變輕,反而覺得這棺材比先前更重了。
一路上我們都悶著頭抬棺材,誰也沒有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只想早點讓棺材下葬。
來到墳場的時候,月已偏西,天空漸漸地有些黑暗,幾隻烏鴉在空中盤旋著,發出淒涼的鳴叫聲,分外刺耳,一種莫名的壓抑感向我襲來,棺材落地的那一瞬間,這種壓抑感更為強烈,壓的我有些透不過氣來。
老王找來幾個火把點燃,插在墓穴的四周,讓原本有些黑暗的環境變得明亮一些,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說:「離下葬還有半個小時,大伙歇息一會,抽根煙!」說著,他給我們一人派了一支煙。
我接過煙,挨著老王坐了下來,說:「老王,我心裡莫名的有些荒,怎麼回事!」
他笑了笑,說:「第一次抬棺肯定有些荒,以後習慣就好了,千萬莫嚇得尿褲子了哈!」
他這番話惹得八仙們一陣哈哈大笑,我也沒有在意,畢竟他們都是我的前輩,就將心中的疑惑壓了下去。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