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父親這話的意思,我明白的很,母親從記事起就知道她不是外公外婆的親生女兒,而外公外婆也一直沒瞞著母親的身世,相反還一直鼓勵母親去尋找她的親生父母。
母親年輕的時候,想過去尋找親生父母,可,茫茫人海,到哪裡去尋找親生父母?後來,母親遇到父親,兩人談了好多年,再後來就有了我。
有了我以後,母親尋找親生父母的心思淡了下來,但是,每當想起自己的身世,還是會一個人躲在臥室落淚,我念初中那會,見過很多次,好幾次問母親為啥哭,她總是淡然一笑,說:「傻孩子,好好唸書,等你將來有出息了,母親再告訴你。」
我念初中時成績會名列前茅,跟母親這句話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我一直想靠唸書出人頭地,等有出息了就可以問母親為什麼哭了,沒想到後來竟然走上抬棺匠這一行。
不過,現在想想,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這不,我也算完全母親的心願了。
待母親跟胡琴停下哭泣後,我們家忙碌起來了,母親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九伢子,快去鎮上買菜,今天我要請村子所有人吃頓飯!」
我愣了愣,不可思議的看著母親,支吾道:「村裡…所有人?」
母親很開心,難得跟我開起玩笑來,說:「難道還請全鎮人?」
我無奈的聳了聳肩頭,母親這一輩子小氣的很,平常別說請村裡人吃飯,就是別人來我家借個鋤頭,她都要問的清清楚楚,例如,借鋤頭幹嗎?什麼還回來,要是缺個角,你得賠把新鋤頭給我,我們村的人給母親起了一個綽號,『萬年摳』
現在母親竟然要請全村人吃飯,足見其內心的高興勁,我也不好說什麼,帶著結巴、郭胖子就準備去鎮上買菜。
這時,余倩走了過來,說:「我開車送你們去吧!」說著,她走在最前頭。緊接著,父親也找了一個借口,鑽老王家看打牌去了,把空間留給母親跟胡琴。
我們四個人走在路上,郭胖子永遠改變不了的就是他那副色相,雙眼一直盯著走在前頭的余倩,說:「九哥,你這表姐可是個美女,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你懂吧!給我介紹一下唄,成功了,我請你坐上席。」
「我跟她不熟,有本事自己去泡!」我不耐煩的朝郭胖子說了一句。
「嘿嘿,那我去泡了!」郭胖子yin笑一聲,腳下步伐快了幾分,走到余倩身旁,說:「美女缺個拎包的不,念過兩年高中那種。」
余倩只說了一個字,就是這麼一個字,讓郭胖子灰溜溜的回來了,她說:「滾!」
「九哥,你這表姐跟天哥的媳婦是一個級別啊!不對,比天哥媳婦還要潑辣!」郭胖子一副很受傷的樣子跟我說。
郭胖子這麼一說,我才想起陳天男好像不在我家,連忙問他,「天男呢?他媳婦又是咋回事?」

第187章陽棺(39)
郭胖子好像想起什麼開心的事,一掌拍在大腿上,哈哈大笑,給我講敘了陳天男的事。
初一那天,郭胖子正在睡覺,他家來了一個妹紙,據他說,那妹紙賊啦漂亮,就是身高有點過分,至少1米9以上,這妹紙不是別人,正是陳天男的媳婦,成歡。
這成歡進來後,跟郭胖子父母說明來意,拽著陳天男就是兩個耳光抽了下去,嘴裡碎碎念了好長一段話,將陳天男提了出去,臨出門口的時候,陳天男哀嚎著,「胖子,讓九哥來救我,我家在衡陽市解放路……」
說完,郭胖子意猶未盡,一隻手搭在我肩膀,笑道:「九哥,你是沒看到天哥的表情,比死了親爹還難看,被他媳婦提在手裡時,那個表情啊,真特麼********,這輩子就沒見過一個人的表情那麼豐富,你知道,他們走後,我父母咋說的麼?」
我搖了搖頭,結巴將頭湊了過來,就連走在前頭的余倩,步伐也慢了下來,很明顯,他倆對這事非常感興趣。
郭胖子故作高深一會兒,緩緩開口,「我父母給我下了一個死命令,讓我這輩子不准娶比我高的女生,說是怕被我被媳婦提走,太損男人尊嚴。」
他這話一出,我們三個人在他身上打量一眼,同時爆出一句話,「瑪德,就你這體形,誰特麼提的起來。」
我們幾人鬧了一會兒,我打算辦完鎮上的喪事,去衡陽一趟,看看陳天男跟他媳婦到底是咋回事。不過,想起陳天男那瘦的跟猴一樣的身板,再想想成歡那一米九的身高,我腦補了一下那畫面,別說陳天男,就是我,恐怕也接受不了這樣的媳婦。特麼的,這樣去逛個街,哪是情侶啊,明顯是女人在溜猴。
隨後,我們去鎮子買了一些菜,值得一提的是,鎮子上每家每戶門頭都掛了一塊白布。還真別說,劉凱這辦事能力真心沒話說,至於用了什麼手段,不用想也知道,無非是威脅一頓,再給點錢完事。
看到全鎮掛白,我給郎高打了一個電話,讓他通知鎮民們在白布上貼上一小塊紅布,然後,便直接回村了。
回到村子,忙碌一番,請全村人請了一頓飯,這頓飯的主角是母親跟胡琴,席間,母親笑的特別爛燦,將胡琴送來的禮品坼散一部分,給村民們每人派了一些,說是讓村民們嘗嘗香港貨,正是母親的這番行為,她的綽號『萬年摳』總算成功的摘除。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酒足飯飽後,胡琴提出要回鎮子,畢竟她現在有孝在身,需要去靈堂招呼一些事情,特別是余倩,作為孝子孝孫,忙碌的事情很多。
面對短暫的相聚又要離別,母親臉上掛著淚珠,就讓胡琴辦完喪事,一定要來家里長玩一段時間再回香港,她答應下來。
本來這一切進行的很好,我們將胡琴母女倆送上車,眼瞧車子就要啟動了,余倩探出頭來,朝我說了一句,「表弟,開路那天記得來鎮子繼續辦喪事。」
瑪德,她這話一出口,母親眼睛一直盯著胡琴好似沒聽到,但是,父親卻聽的很清楚,臉色『唰』的一下就沉了下來,也沒說話。
看著父親那副臉色,我特麼就知道這關難過了,強顏歡笑衝他笑了笑。待車子走遠後,母親站在那一直揮手,嘴裡說:「妹子,喪事後記得來我這長玩。」
隨後,我們幾人回了家,路上,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連郭胖子也難得安靜下來。
回到家,我忐忑的坐在桌子旁,郭胖子跟結巴看這氣氛不對,找了一個借口,去了隔壁老王家。
待他們離開後,父親沉著臉將房門、窗戶也關上,屋子裡一下子變得很黑暗,看到這情況,母親總算發現有些不對,就問父親,「老陳,你發啥神經了,大白天把門窗關起來幹嗎?」
父親沒有搭理母親,走到我面前,也沒說話,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光煽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痛,怒道:「九伢子,你還是我兒子嗎?還是那個聽話的九伢子嗎?」
說著,又在我另外一邊臉抽了一個耳光,力度比先前那個耳光還要重,我一直沉默著,也不說話。
「老陳,你是不是耍酒瘋了,平白無故打九伢子做么子,他都十九歲了,你這樣打他,想過他的感受麼?」母親一把扯開父親。
哪裡曉得父親連身子動都沒動一下,就說:「你問問他在鎮子上做了么子事。」
母親一愣,在我臉上揉了幾下,又吹了幾口氣,說:「九伢子,你做啥事了?把你父親氣成這樣?」
我沉默著,不敢說話,我怕一開口又得罪父親,畢竟他們也是為我好。
「啞巴了?跟你母親說啊!」父親在一旁吼了一嗓子。
我還是沉默著,不敢說話。
「你不敢說是吧!我來幫你說,這死伢子,大正月跑鎮子去辦喪事。」說著,父親伸出食指在我頭上敲了幾下,不爭氣地說:「咱家隔壁老王的眼睛咋瞎的,就是正月替人抬棺材,你倒好,直接去辦喪事了,要是你出個好歹,我跟你母親咋辦啊?」
說完,父親氣的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又想打我耳光,愣了一下,端起桌上的果盤,一把砸在地面,吼了一聲,「你說,這死伢子該不該打,現在不打,早晚得出事。」
「九伢子,我以為你貪玩,去鎮子耍幾天,你怎麼跑去接喪事了,你是不是要像老王一樣變成獨眼龍啊!」母親脾氣沒有父親脾氣那麼燥,但,還是在我身上捶了幾下。
「我…我…」我想開口解釋一番,卻發現不知道說什麼好。
「啥話也不說了,堂客,你去找把鎖來,把他鎖在家裡,我明天、不,我等會就去鎮上買去廣州的火車票,明天把他送廣州去,反正秋伢子明天也去廣州,就讓九伢子跟秋伢子去進廠,這樣,我至少知道我兒子活的好,不會讓人說三道四,也不用擔心他哪天得罪死者,身子出現啥問題。」父親氣憤的說。

第188章陽棺(40)
父親說完這話,一直站在一旁看著我,沒過多久,母親找來一把鎖,父親拉著我就往房裡拖,嘴裡憤怒地說:「只有將你鎖起來,我才放心。」
我百般不願意,一邊朝房間相反的方向用力,一邊說,「母親,我是替小姨家辦喪事,把我鎖起來,那喪事就沒人辦了。」
母親愣了一下,大概想了十七八秒鐘的樣子,沉聲說:「那也不行,哪怕替縣領導家辦喪事也不行,我只要我兒子平平安安。」
說著,母親幫著父親將我拖到房間內,啥話也沒說,從我身上搜走手機,當著我面把手機關機,將門一關,緊接著,我就聽到門被鎖上了。
「父親、你聽我解釋啊,這場喪事很重要,搞不好會鬧人命的啊,快放我出去,我答應你,做完這場喪事,以後絕對不碰喪事。」我為了能出去,盡量朝父親說好話。
「不行!」父親沉聲道,然後就傳來父親離開的腳步聲。
母親在房門外徘徊了一會兒,歎出一口氣,說:「九伢子,莫怪我們,我們也是逼不得已,我們怕你變得跟老王一樣,咱家雖然窮了點,但是,身體健康比錢更重要,你乖乖地在裡面待著!明天一大清早讓你父親送你去火車站,以後在工廠好好上班。」
說完這話,母親離開的腳步聲傳來。
我鎖在房間裡,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這事情來的太突然了,本以為跟父親好好說一番,就能將這事接過去,哪裡曉得父母反應這麼強烈,看這情況,他們是鐵了心要將我送廣州去進廠。
怎麼辦,怎麼辦,今天已經是喪事的第三天了,明天就要開路,後天就要抬棺材上山,時間急得很,我必須逃出去,不然,那場喪事真的可能會出事,更何況,高佬的仇還沒報。
想到這裡,我在房間內打量了一眼,房間單調的很,一張床、一張衣櫃、幾條凳子,出口只有一個,就是門,奈何被父母上了鎖,想要出去,完全是不可能。
打量一會兒後,我眼神停在房間後面的窗戶上,這窗戶是老式的木窗,中間橫了七八條木條,由於年底久遠,窗戶有些泛黑,我伸手掰了掰那木條,牢固的很,想掰斷是完全不可能。
我在房間內想翻出一些利器,砍斷木窗逃出去,這也沒辦法,這場喪事於我的意義太重了,絕對不能出現任何問題,哪怕事後被父親吊在房梁打,我也願意。因為我要對死者負責,要為高佬報仇。
想像總是美好的,將房間翻了一個底朝天,愣是沒找到一把利器,只找到一把十字起子,專門擰螺絲的,想要用它搞開木窗,顯然是不可能,要知道老式的木窗,都是砌在土磚裡。
我無力的坐在床頭,腦中一直在想,怎樣逃出去,最後實在沒辦法,我朝著門外死勁喊郭胖子跟結巴,哪裡曉得,外面傳來母親的聲音,她說:「別喊了,他倆已經讓我打發回去了,你老老實實在房間待著吧!」
這最後一絲希望被母親掐斷,我愣了好長一段時間,腦子想起未來的路,難道我真的要離開那群八仙,去鞋廠上班嗎?我不要,我不要離開那群八仙,我是他們的頭子,我要對他們的將來負責,我要將來的某一天,八仙們說起自己是抬棺匠時,不是招來別人的譏笑,而是羨慕、敬重。我要用行動和事實告訴那些外行人,我們抬棺匠不低賤、不比任何人低一等,我更要讓外行人真心實意的對我們八仙說一句,抬棺匠了不起。
現在回想起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冥冥之中注定,陰差陽錯之下,被父母鎖在房間,卻讓我明白我將來的路在哪,需要做什麼,甚至可以說,父母將我鎖在房間,是我人生的一次轉折點。
以前的我只知道抬棺材,多賺錢,經過這次後,我不再是這樣想,而是在想身為抬棺匠,我能為這個行業做點什麼,要怎樣去改變外行人對我們抬棺匠的看法。
人生往往就是如此,不經歷一些事情、不遇到挫折,永遠不會明白一些道理。對我來說,人生就是在不斷地經歷,不斷遇到挫折,不斷地成長,再在成長過程不斷吸取教訓,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哪怕,外行人認為我做的是一份低賤的工作,未來的人生沒有前途。
可,我始終相信一句話,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只要我踏踏實實地做著這份工作,對死者負責,對行業尊重,總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我會讓父母覺得,當初讓我走進抬棺匠是多麼英明的決定,而不是怕別人說三道四,怕我斷胳膊少腿,將我所在房間內。
念頭至此,我深呼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拿著十字起子在木窗上戳了起來,一下、兩下、三下,一口氣戳了一百來下,手上起了好幾個水泡,值得欣慰的是,木窗的一角被我戳開了,雖然只有大拇指大,但,還是證明我這個方法有效。
經過一下午的努力,木窗戳了拳頭大的洞,按這速度,明天一大清早想要逃出去顯然不可能,但,我依舊沒有放棄。這期間,母親怕我逃出去,一直守在房間外面,時不時問我幾句話。
臨近晚上的時候,父親回來了,從門縫裡遞了一張火車票進來,上面寫著,衡陽到廣州,中午10點37分的車票,日期是明天。
父親隔著門,淡淡地說:「九伢子,別怪為父,好好收拾一番,睡一覺,明天我送你去廣州,我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你這輩子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心裡明白的很,父母是為我好。但,他們不明白我的堅持,八零後本來就是頂著叛逆出生,在這方面,我跟所有的八零後一樣,也有著自己的小叛逆。
父親見我沒有說話,深深地歎出一口氣,緊接著,救響起打火機的聲音,父親在抽悶煙。
晚上八點多鐘,門口傳來一陣響動,我連忙找一塊黑布擋住窗戶,假裝收拾東西。

第189章陽棺(41)
門開了,母親端著一碗飯走了進來,見我正在收拾東西,她面帶微笑的走到我面前,說:「九伢子,你去吃飯,我替你收拾,到了廣州後,在鞋廠好好工作,想家了,就往村裡打電話。」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搗鼓一下午肚子有些餓,吃了一些飯菜,坐在床頭發愣。
母親收拾好東西,象徵性的抱了我一下,說:「早點休息,明天是第一次出遠門,在外面脾氣不要太沖,遇事多忍讓,平平安安就好。」
我『嗯』了一聲,隨後,母親又說了一大堆關心話,給我塞了三百塊錢,說是讓我在火車上買東西吃,我身上正巧沒啥錢,便收了這三百塊錢,大概晚上10點的時候,母親濕著眼走了出去。
待母親走後,父親又將房門鎖了起來,對於這事,母親持有不同的意見,說是第一次遠門鎖在在房間不吉利,父親怒道:「要是不鎖門,明天早上你兒子就不見了。」
兩人爭吵一會兒,最後,母親妥協了,坐在門外發呆,夜晚太靜,我也不敢戳木窗,怕響聲驚到母親。
一直到深夜2點的樣子,我聽到母親的腳步聲,想必是去睡覺了,我又開始戳木窗,大概戳了四十來分鐘,窗外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
傾耳聽去,好像是腳步聲,我心頭一愣,難道被父母發現了,到後窗來檢查了?藉著房內傳出的微弱光線,定晴朝聲源處看去,就見到一個人影,從輪廓上來看,有點像老王。
但是,我不敢肯定是他,只好找一塊黑布將木窗遮了起來,躲在木窗的一旁,聽外面的動靜。
等了三四分鐘,木窗外傳來一道聲音,「九伢子,你睡了沒?我給你拿鋸子來嘍。」是老王的聲音。
我一把掀開黑布,果真是老王,他手裡提著一把鋸子,說:「九伢子,被你害死了,大半夜跑你家後窗來,若是讓外人看到,還以為我來做賊。」
「別說那麼多話,趕緊鋸了木窗,我必須早天亮之前趕到鎮子,不然恐怕會出大事。」我也顧不上問他為什麼會來,只想早點出去。
他點了點頭,舉起鋸子在木窗拉了起來,怕鬧出的動靜太大,拉的很輕。好在我先前用起子已經戳出很大一個洞,有了這鋸子,只花了四十來分鐘,木窗就被鋸了一大半,剛好夠我的體形鑽出去。
一見這情況,我心頭一喜,回到床頭拿上幾件衣服,就準備從木窗跳出去,忽然看到床頭的凳子上放著一部手機。不是被父親拿走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沒想那麼多,拿起手機從木窗鑽了出去,跟老王道了一聲謝,老王猶豫一會兒也想去鎮子看看,我瞥了他那只獨眼,就讓他別湊這個熱鬧了。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