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這令我著實不解,喪事進行挺順利的,他著什麼急?正準備說話,那高佬又喊了一聲:「磚…磚…磚頭。」
一聽這話,我立馬明白過來,抬頭一看,就見到那房簷的位置,掉下來半截磚頭,正好是我這個位置。
見到這一幕,我渾身一涼,四肢顫顫發抖,想抬腳,可,腳下根本動不了,就如曲陽那照亡廟一樣,好像有人抓住我的腳,令我壓根無法動彈。
瑪德,見鬼了,我拚命提了提腳步,還是不動。這下,我有些急了,雖說那半截磚頭不是很重。可,如此距離,一旦砸在頭上,不死才怪。
有時候,人真的好奇怪,心中越是急,腦袋越是糊塗,甚至一點智商都沒有。
這不,眼瞧那磚頭就要砸在我頭上,我愣是像傻子一樣,只顧著腳下。
就在這時,我感覺身子被人撞了一下,緊接著,那半截磚頭挨著我耳根砸了下去,就覺得耳根一痛,不到三秒鐘,耳根有液體流到我臉上,熱熱的,黏黏的。
待那磚頭落地後,我足足愣了好幾秒鐘方才反應過來,也顧不上耳根那火辣辣的疼痛感,低頭一看,麻痺,那半截磚頭上綁著一根白色的尼龍繩,由於年代有些久遠,那尼龍繩有些髒。
一看那尼龍繩,我立馬想起我們這邊蓋堂屋有個傳統,在堂屋快竣工的時候,會用一根尼龍繩綁住兩截磚頭,放在屋簷的位置,前後各一個,一則據說是拉水平線,讓堂屋前後保持在一條水平線上。二則,據說堂屋不同於普通房子,這兩截磚頭有鎮煞的效果。(註:現在的堂屋,前後會留兩個小洞,跟放磚頭是同一個道理。)
傳聞,堂屋若是出啥大事,那兩截磚頭就會掉下來,若是堂屋內一直百泰平安,那磚頭則會一直停放在那,哪怕年代久遠了,尼龍繩散斷了,磚頭也會一直放在房簷那個位置。
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個傳說,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親眼見到那半截磚頭掉下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念頭至此,我猛地想起現在正在『定魂』,低頭一看,瑪德,那紅蠟熄滅了。
這時,高佬從側邊走了過來,一臉緊張地問:「陳八仙,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耳朵,有些潮濕,一看,是鮮血,好在鮮血不多,只是擦傷,便搖了搖頭,說:「沒事,你救了我一命。」
他尷尬的笑了笑,就說:「陳八仙,看你身子不壯,沒想到體力那麼好。」
聽他這麼一說,我有些疑惑,先前感覺身子被人撞了一下,應該是高佬撞的,奇怪的是,我能感覺到那一下撞的挺重,為何我身子只是微微動了一下。
於是,我便問高佬,「剛才使了多大勁道?」
他笑了笑,說:「差不多是全身勁道吧,你也知道那磚頭就要掉下來了,我哪裡顧得上輕重,沒撞痛你吧?」
這下,我更加疑惑了,高佬的力氣我是知道的,他長年抬棺材,幹農活,氣力比普通的中年漢子要強不少,而我則屬於那種初生牛犢,雖說有些力氣,但,絕對比不過高佬。
以前我們幾個八仙打鬧的時候,我跟高佬掰過腕子,不到五秒鐘,我便敗在高佬手上。
按照這種氣力,高佬使全身勁道撞我一下,應該能將我身子撞的很遠,可,剛才的情況好像有些不對啊。
想到這裡,我立馬問他:「撞在我身上啥感覺?」
他尷尬的摸了摸後腦勺,說:「就像撞在鐵塊上。」一邊說著,他一邊揉了揉胳膊,想必是剛才那一下,胳膊挺痛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伸手摸了摸剛才被他撞的位置,奇怪的是,那個地方一點也不痛,這令我著實想不通,動了動腳,更加奇怪的是腳下居然能動了。
那高佬見我沒有說話,伸手推了我一下,說:「陳八仙,你沒事吧?」
我沒有理他,腦子一直在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
「不好,快去堂屋後面。」我朝高佬猛地喊了一聲。
「咋了?」他一臉迷茫的看著我,問:「去後面幹嗎?」
「青玄子在堂屋後弄法事,快去看看。」我本來想自己去,但,現在紅蠟已經熄了,壓根抽不開身,只好讓高佬先去堂屋後面看看。
那高佬會意過來,點了點頭,撒開步子就朝堂屋後面跑了過去。
待他離開後,整個喪事場地沸騰起來,鬧鬧喳喳的,一個個朝我這個方向跑過來,就連那范老先生跟吳屠夫也跑了過來,擔憂的問我有沒有砸傷,我說沒事,只是擦傷,讓他們別擔心,喪事繼續進行。
那些婦人問我,紅蠟熄了咋辦,我想了一下,絕對不能跟她們說實話,就說,按照剛才的儀式再做一次就好了。
她們聽後,也沒說什麼,就讓我注意安全,便回到她們先前待的位置,堂屋門口就剩下我、老王以及那范老先生。
「九伢子,真沒事?」老王一臉凝重之色,沉聲問道。
我搖了搖頭,對遛馬村那些婦人可以說假話,對老王卻不能說假話,就對他說:「紅蠟一熄,印七恐怕要耽擱了。」
「為么子叻?」老王問。
我正準備說話,那范老先生走了過來,站在我跟老王的中間,在我跟老王臉上瞥了一眼,面色一凝,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說,有陰煞在坤,劫殺在丙,艮丙方向之來水主吉,庚辛坤向之出水吉,克擇生,即長於亥方,旺於卯方,正祿在寅,貴人方在未,正財在己,正宮在辛,正印在癸。
說實話,他這番話聽的我霧裡雲裡,壓根不知道啥意思,就朝他彎了彎腰,說:「范老先生,不知道您這番話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他笑了笑,伸手朝我做了一個要紅包的動作。瑪德,我開始懷疑這老東西是不是故意掉我胃口,然後藉機要紅包。

第446章印七(71)
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想要弄明白那番話的意思,只有向范老先生請教,無奈之下,我給他包了十二塊錢,沒好氣地說:「您老不去做生意,實在是浪費人才。」
他嘿嘿一笑,說:「做生意有啥好,做我們這行才好,動動嘴皮子,自然有人送錢來。」
說著,他接過紅包,滿意的放在口袋,說:「剛進村那會,老夫已經跟你說過,印七,七印,需要按照步驟來做,你們是不是印的太急了?」
「什麼意思?」我問。
「呵呵!」他冷笑一聲,厲聲道:「測過吉位?試過吉物?這印七是大喪,你們請過遛馬村的列祖列宗?」
一聽這話,我愣了愣,我是第一次印七,很多禮儀壓根不知道,就按照葬經上的隻言片語便開始印七,哪裡曉得還需要測吉位,試吉物,至於那請遛馬村的列祖列宗,我記得老王說過,說是請列祖列宗要一定道行才行,不然,請來了,送不走,遛馬村就要出大事。
我的本事,我清楚的很,要說辦辦喪事什麼的,還是比較在行,但是,請列祖列宗的事,我壓根不行,就算請來了,我也沒本事請走。
「我…我…」我支吾一句,說:「六丁六甲葬經篇沒提過測吉位,試吉物,只記載過一段話。觀支之法,隱隱隆隆,微妙玄通,七在其中,隱隱,有中之七也,隆隆,雲中之七,場以北斗,生氣行乎其間,紙於北斗,首呼尾,以差之手,審其所廢,七天真未喪,乘其來,即知其止。」
那范老先生一聽我的話,冷笑連連,說:「小九啊,小九啊,你嘴裡的六丁六甲,最早出現在商,再來便是三國時期,說晚點,從三國時期到現在,這中間足足隔了一千多年,喪事每朝每代都有各自的不同,你拿著一千多年的喪事禮儀,來辦現在的喪事,真不知道你以前那些喪事為何沒出事。」
「按照老祖宗傳下來的禮儀辦喪事,有什麼不妥?」我心情有些沮喪,那六丁六甲葬經篇是我立於喪事的根本,甚至可以說,沒有那六丁六甲葬經篇,我頂多是個普普通通的八仙,賣個力氣抬抬棺材,喪事根本別想染指。
「老夫還是那句話,傳的是禮,不是一成不變的禮,你必須與時俱進,就拿這印七來說,最初的印七的確如六丁六甲所言。然,後來出了鬧了不少怪事,當代那些老祖宗,又在那禮儀的基礎上加了一些東西,一代一代的加,傳到現在,印七早已不同於六丁六甲所言。」
說到這裡,他在我身上盯了一眼,說:「小九,你告訴老夫,何為老祖宗傳下來的禮儀?一千年前的前輩可以稱為老祖宗,五百年前的前輩,是否可以稱為老祖宗?」
我點了點頭,說:「自然可以。」
「既然同為老祖宗,你認為一千年前的禮儀完善些,還是五百年前的禮儀較為完善?」他問。
我想了一下,說:「五百前吧!」
「何故?」他又問。
「代代積累!」我歎了一口氣。
「既然你知道代代積累的禮儀較為完善,為何一直死死抓著六丁六甲不放。俗話說,古為今來今為古,你可曾想過,一百年後,一千年後,乃至幾千年後,在那些後人看來,我們也是老祖宗。倘若,今天我們死死地守著那些禮儀,喪事到哪日才能完善?到何時才能真正的做到,死者走的安心,活人辦得放心,不需要再擔心所謂的『鬧鬼』。」
說完這話,他情緒有些激動,一把抓住我肩頭,說:「今天,老夫便告訴你何為抬棺匠,何為喪事。抬之一行,本意是送人入土為安,化解死者對陽間的留戀,喪事則告慰死者的魂魄,一則贖死者生前的罪孽,以圖來世有個好出身,二則安撫死者的情緒,二者結合,方可令死者安於陰間。」
聽著他的話,我竟然無言以對,壓根不知道說什麼,以前辦喪事,抬棺材,只知道讓死者走的安安心心,壓根沒想過在喪事上做些改變,都是一昧的依賴六丁六甲。
而這范老先生的意思,卻是讓我與時俱進,說白點,就是讓我創新,在原本的喪事禮儀上,再加入一些東西,令喪事更加完善,這…這,這與我一直堅持的信念有所差別。
一想到創新,我立馬想到王木陽,他弘揚的是火化,這是我打心眼裡抗拒的事情。
想到這裡,我臉色沉了下來,說:「您老的意思是,我應該迎接這個時代,將屍體火化?」
「不,不,不,」他罷了罷手,一連說了三個不,緩緩開口道:「老夫對那火化頗為反感,只是告誡你,這個時代在變,以前的那套喪事禮儀,必須跟著變化,至於怎樣變化就要看你怎麼弄,既不能得罪死者,又不能讓活人感覺到繁累。」
說完這話,他深深歎出幾口氣,頗為無奈的說:「小九,你肩負著你師傅對你的厚望,切莫讓他老人家失望。」
我慎重的點了點頭,正準備說話,一旁的老王開口了,他神色有些急,說:「我滴兩位伢老子啊,這喪事都快亂成一團糟了,你們還有心情扯什麼幾八未來,眼前最重要的是把這場印七辦好,不然就是罪過叻!」
這話一出,我覺得老王說的挺對,人都是活在當下,扯那麼遠幹嗎,再者說,我今年才19歲,哪有范老先生想的那麼多,就對那范老先生說:「范老先生,既然您對印七瞭如指掌,為何先前準備印七的時候,您老不提出來?」
他怪異的看了我一眼,說:「老夫只是紙紮匠,被你們請來也是為了湊滿五花八門十三人,至於什麼印七,跟老夫有關?」
瑪德,若不是看他年紀大了,我真的想揍他,那種感覺特別強烈,沒好氣地說:「您剛才不是教育小九,讓小九為喪事做點什麼嗎?怎麼您自己?」
他瞪了我一眼,說:「那是教育你,並不是代表老夫,老夫只想守著紙紮鋪,安度餘生,若不是看在你師傅的面子上,剛才那番話,老夫也懶得跟你講。」
說完,他雙手負於身後,就朝堂屋內走去。
一見這情況,我有些急了,現在就他懂印七的全部過程,倘若他不搭理這場喪事,是真沒法繼續下去了,我一把拉住他,就說:「請您老看在死者的份上,指點一二。」
他停下身形,搖了搖頭,說:「該說的,老夫已經說了,不該說的,老夫隻字不言。剩下的事,就看你們自己怎麼弄,再次提醒你,老夫是紙紮匠,不辦喪事。」

第447章印七(72)
聽他這麼一說,我差點就暴走了,瑪德,這老傢伙當真是氣人,礙於他的年齡,我又不好說啥重話,反倒是一旁的老王好像跟那范老先生扛上了。
他一把攔在范老先生前面,說:「老先生,同在一個鎮子居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望您老指點一二,紅包肯定少不了您的。」
「你敢攔老夫?」那范老先生一怒,臉色不善的看著老王。
「哪敢,只是…這印七已經這樣了,我們不咋懂,您剛好懂得印七,還希望您…」那老王有些底氣不足。
「滾!老夫說過,這場喪事,老夫不插手。」說著,那范老先生一把推開老王,朝堂屋內走去。
「老先生…老先生…,有事好商量!」老王跟上他的腳步,從口袋掏出一個紅包,有點厚,估計裡面裝了好幾百,遞給那范老先生。
「喲呵,獨眼龍,你覺得老夫差這點錢?」那范老先生一把打掉紅包,回過頭瞥了我一眼,說:「小九,別怪老夫不指點你,有些事是需要你自己去琢磨。」
聽著這話,我愣了愣,他說的挺對,世間那麼多事,不可能萬事靠人指點,人,最終還是要靠自己。當下,我朝老王招了招手,就說:「老王,范老先生說的很對,別再攔著他。」
「九伢子,你腦子沒進水吧?難道你懂得印七?」老王怒氣沖沖地走到面前,瞪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萬一出事了,誰負責?」
「我相信范老先生不願看到我們出事。」我回了老王一句,又給他派了一支煙,替他點上,說:「他是紙紮匠不是八仙,咱們沒有權利要求他做什麼。」
那老王想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就說:「那咱們怎麼辦?」
我說:「就按照范老先生的話來做,他說過,請遛馬村的列祖列宗,也說過,測吉位,試吉物,咱們就在印七加上這些風俗,再者說,你以前不是見過印七麼,你努力想想,水雲真人當年是怎麼辦的。」
他愣了一下,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狠狠地吸了幾口煙,說:「容我想想!」
大概想了三四分鐘的時間,這期間,遛馬村那些婦人來找過我一次,問我喪事咋還不開始,我說,快了快了,那麼婦人聽後,就催我快點,別耽擱喪事,便走了。
待她們走後,那老王尷尬的笑了笑,說:「九伢子,年代有些就遠了,想起來的事情不多,不過,我敢確定的是,當年水雲真人辦印七的時候,跟范老先生說的差不多,他是先請鬼,然後在堂屋門口掛了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我連忙問道。
「好像…好像是水壺。」他猶豫了一下,說。
水壺?等等,那范老先生好像說過,艮丙方向之來水主吉,難道,開場的時候,需要用水主吉?
如果真的用水主吉,那他口中的艮丙方向是什麼意思?想到這裡,我朝那范老先生看去,想問他這艮丙方向是什麼意思,哪裡曉得,那范老先生好像並不關心這印七,而是雙目微閉,翹著二郎腿,坐在堂屋右側,嘴裡還哼著小曲,我隱約能聽到他哼的是我們衡陽的花鼓戲《十古怪》。
這下,我有點為難了,一般指方向的都是東南西北這些詞,而那些玄學人士說方向,一般都是用乾坤震巽這些詞代表方向,像范老先生說的艮丙方向,這壓根不是指方向。
原因在於,那艮是八卦中的其中一個方向,而那丙屬於十天干裡面的詞,兩者相結合壓根不是指方向。要說方向最全面的詞,是二十四山向,裡面包涵二十四個方向,但,那二十四個方向,壓根沒有艮丙這個方向,這是咋回事?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