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這…這…」高佬愣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在我人中重重的掐了一下,說:「過來幫忙,先把陳八仙弄醒。」
他們對話期間,我腦子異常清醒,他們說的啥,做的啥,我一清二楚。想說話,就發現自己壓根張不了嘴,只覺得渾身的經脈像縮水了一樣,被拉的緊緊地。
這過程大約持續了三四分鐘,我身子的經脈稍微緩過來一些,猛地喘了幾口氣,就對青玄子說,「道長,道長,求你想想辦法救救老王。」
話音剛落,邊上那些八仙好似知道事情的緣由,一個個吵鬧著要回遛馬村看老王,整個場面沸沸騰騰的,不像是喪事下葬,反倒有些像菜市場。
這時,那范老先生站了出來,他先是沉著臉在我身上瞥了一眼,然後朝邊上那些八仙看了看,怒道:「吵什麼吵,這裡是墳場,是墓穴,不是菜市場,到底是你們的老王重要,還是死者的安寧重要,你們這群蠢伢子是不是忘了身為抬棺匠的第一準則了。」
這話一出,八仙們先是一愣,緊接著都靜了下去,誰也沒有說話。
我猛地咳了幾聲,那些八仙轉過頭看著我。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先回村子看老王,還是先把死者的棺材下葬。說實話,按照我內心的意思,肯定是先看老王。
可,長期以來的職業歸屬感告訴我,身為抬棺匠,無論何時,何地,必須以死者為重,不然就是愧對這份職業,愧對主家對我們的一片信任。
現在想起抬棺材那十年,因為這以死者為重的思想,不知錯過多少美好的東西,又錯過多少生死兄弟,更錯過心中那份最想要的愛情。
不過,人生就是這樣,社會也是這樣,就如一句古話說的,忠孝兩難全,想要做好一件事,勢必會對另外的事物造成一些負面影響。
我想了一會兒,就對那些八仙說,「準備下葬!」
說完這話,我眼睛有些濕潤,兩行熱淚滾滾而下,感覺心裡就像有把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著我的肉,如萬蟻撕心,如肝腸寸斷。
老王對我來說,於私,進入抬棺匠這行以來,他宛如父親一般的照顧我,於公,在這行業內,他算是我半個授業恩師。
基於這兩點,在知道他瘋了的情況下,我應該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可,這該死的職業準則,令我壓根無法趕回去,只能先將死者下葬。
那高佬聽我說準備下葬,面色一鬆,就安慰道:「陳八仙,你也不需要太擔心老王了,遛馬村還有一部分八仙在那,有他們在那照顧老王,應該出不了啥事。」
我沒有理他,強忍經脈處傳來的痛疼,咬了咬牙齒,站起身,朝那些八仙,喊:「準備工具!」
「好!」那些八仙好像也明白我的意思,二話沒說,順手撈起下葬的工具,便圍著沈軍的棺材,雙眼緊盯著我,只待我開口。
我深呼幾口氣,逕直的走向那沈軍的棺材,一旁的青玄子伸手拉了我一下,說:「小九,要不這下葬讓我來辦,你回去看看老王?」
我罷了罷手,面無表情的說:「喪事是我接的,這下葬自然也得我來,不然死者怪罪下來,我們這夥人都要倒霉。」
說完,我抬步走了過去,那青玄子在背後又喊了幾句,具體說啥了,我也沒聽清楚,因為我一心放在那棺材上,只想早點將棺材下葬,回去看看老王。
來到棺材前,我再次深呼幾口氣,將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撈起一支硃砂筆,在棺材的主釘上點了一下,嘴裡念叨:「指日高昇,科甲連丁,此筆非凡之筆,乃是老君傳授心法之筆,點天天清,點地地靈,點人人長生,點主主興旺,主釘添上一點紅,代代子孫狀元紅,硃筆墜地府,沈軍三魂七魄歸神主。」
念完這話,我在棺材上拍了三下,說,陽間人,陰間魂。這話,我一連說了三次,又在棺材前燒了一些黃紙,再讓八仙們把印七剩下的白灰用一個麻袋裝了起來,在麻袋上用硃砂筆寫上死者的生辰八字。(註:大凡跟陰間有關的東西,必須豎著寫。)
做好這個,我找來一隻公雞,一把菜刀,又讓八仙們把手臂上的白麻摘掉,轉過身去。
由於老王的事像一塊石頭壓在我心頭,這下葬的節奏有些快。
待那些八仙們轉身過頭,我提著公雞,站在墓穴的正西方,朝西方拜了三下,壓根沒啥停歇,就念道:「生則居於土,歿則葬山崗,日時吉良,天地開張,吾今封山大吉昌,天圓地方,人在中間安則居;競如室,歿則葬於山崗,一生一死,賴土牆養,安葬亡人。」
念完,我拿著菜刀在那雞脖子就摸了一下,雞血飆了出來,我滴了幾滴雞血敬土地,又滴了幾滴雞血在墓穴,再在棺材上塗了幾滴血,便朝那些八仙喊了一句,「轉身,移棺下葬!」

第467章印七(92)
那些八仙不愧是常年吃死人飯的,聽我這麼一喊,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從地面撈起鋤頭,直奔棺材旁,也沒說話,兩兩結隊,將棺材朝墓穴那方向移了移。
按照我們平常下葬的步驟,移棺材時,都會念上幾句落土咒,考慮到老王的事情比較急,我也沒那興致念啥落土咒,便搭手將棺材朝墓穴移了下去。
這過程大約花了十來分鐘的時間,總算將棺材移到墓穴下面,又花了七八分鐘調了調棺材在墓穴的位置,接下來便是落葬,封土。
這封土,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理應由死者嫡親落第一鏟泥土。
就這事情,我們幾個八仙商量了一會,最終我決定由我弄第一鏟泥土。這也沒辦法,死者沒親人,第一鏟泥土肯定需要人在弄。
說實話,由八仙弄第一鏟泥土不吉利,有詛咒父母的意思在裡面,但是眼下這種情況肯定不能再耽擱下去,我只好硬著頭皮用三封咒代替嫡親的第一鏟泥土。
我先是鏟了一把泥撒在墓穴的東方,嘴裡念了一句,一封封得好,四方不怕風來掃。再鏟一把泥土撒在墓穴的西方,又念道,二封封得緊,螞蟻老鼠免來侵,最後鏟一把泥土撒在棺材蓋的中央位置,念道,三封封得穩,春來不怕水不沖。
鏟完三把泥土,我朝邊上那些八仙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落土封墓,他們會意過來,拿上鋤頭就忙碌起來。
約摸弄了半小時的樣子,我們便堆好一座墳墓,我大致上看了看,墳墓堆得還算可以,讓他們歇息了兩三分鐘的樣子,又開始忙碌母子棺。
這母子棺不同於沈軍的棺材,由於棺材內躺了兩個死者,再加上棺材裂了一些縫隙,所以,移棺材的時候,我們一眾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費了好大一份勁道將母子棺移到另一個墓穴,按照我的意思,是燒一些黃紙在墓穴內,再在棺材上塗上一對公雞的鮮血,至於那些裂縫沒必要理會,畢竟,棺材落土後,早晚會風化。
對此,那些八仙跟青玄子沒說啥,反倒是那范老先生一把摁在我肩頭上,面色不善地說:「小九,老夫心知你們急著將死者下葬,但有些事情是不能省得,一旦省了會出事的,老夫奉勸你們一句,最好將所有事情考慮清楚,再作決定。」
聽著這話,我起先沒啥感覺,正準備繼續移母子棺,我猛地想起一個人,琴兒。
我記得在堂屋時,那琴兒給這母子關上過香,犯了忌,若是這樣將母子棺下葬,恐怕真如范老先生所說的那樣,會出事。
當下,我感激的看了看范老先生,就問他:「依您之見,應當如何才能下葬?」
他朝我伸了伸手,我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無非是要紅包,便在高佬身上借了12塊錢,放在紅包裡面遞給他。
哪裡曉得,那范老先生一見紅包,臉色沉了下來,就說:「你啥意思?老夫是那種亂要紅包的人?」
我本來想說是,不過想到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將母子棺下葬,將那話活生生地嚥了下去,虛偽道:「這紅包是小九特意孝敬您老的,還望您老不吝賜教。」
說完這話,我將紅包朝范老先生手中推了推。
他沒有直接接紅包,而是在我身上盯了一會兒,「小九啊,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既然你這麼看得起老夫,老夫便教你一招。」
說著,他生怕我將紅包收了回去,一把奪了過去,放入褲袋,就說:「棺入陰土,有三忌,一忌,孕婦的眼淚,二忌,嫡親的呼喊,三忌,棺材不完整。」(嫡親的呼喊,是指呼喊死者回來,例如我們衡陽這邊是這樣喊得,我滴個伢老子啊,你嗎還不回來嘍。)
我愣了一下,他說的這三忌我懂,只是這母子棺只是裂了一些縫隙,算不上不完整,我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
他聽後,呵呵一笑,說:「棺入陰土,講究的是一個氣場,正如賴先知所言,生死殊途,情氣相應,自然與之通,氣感而應,禍福及人,相互感召。」(賴先知:指的是賴布衣。)
說著,那范老先生指了指母子棺,繼續道:「你看看那棺材,多處裂縫,導致外界氣場入棺,已經影響棺材本身的氣場,運氣好些,陰陽二氣相融,倒無大礙,運氣差些,陰陽二氣相斥,死者睡得不安寧,你可負得起這個責任?還是說,作為一個失運人,你認為你運氣很好?」
一聽這話,我心中一驚,六丁六甲葬經篇很少提及到落葬的事,這就直接導致我對落葬這一塊一直是一知半解的,偶爾遇到一些不懂的問題,老秀才活著時,是問老秀才,老秀才死後,我都是問老王。
奈何老王懂得不是很多,所以,落葬這一塊,我一直是按照一種方法下葬,做一些儀式,埋入地下,壓根不會考慮棺材本身怎樣,只會將棺材直接埋入地下,算是完事了。
就拿我們衡陽這邊來說,很多人將棺材放在家裡,誰敢保證棺材不會被蛇蟲鼠蟻弒咬?誰敢保證每口棺材都是完完整整,沒任何一點磕磕絆絆?
所以,很多時候,我們八仙對棺材的完整度不是很重視,再說白點,只要棺材底板沒穿洞,我們都視棺材為完整。
令我沒想到的是,范老先生的意思是,落葬講究一個氣場,這是我從未想到過的問題。
不過,驚訝歸驚訝,我心中卻升起另一個疑惑,這范老先生只是紙紮匠,怎麼對落葬一清二楚,好像有些不合理。
那范老先生見我沒說話,伸手在我肩膀拍了拍,語重深長地說:「小九,如今的你已經沒了運氣,以後遇到喪事,切莫按照以往的習慣辦,要學著多方位考慮,欲思其利,必慮其害,欲思其成,必慮其敗。」
說完這話,那范老先生伸手掏了掏口袋,摸出十來個紅包,悉數塞在我手裡,也沒說話,轉身就朝遛馬村那個方向走去。
ps:抱歉!這幾天身子實在是受不了,喉嚨已經無法正常發聲,望大家見諒一下,身子扛得住的話,小九這幾天多碼字,26號盡量大爆發,提前祝大家冬至節快樂。

第468章印七(93)
一見這情況,我連忙叫住那范老先生,急道:「您這是?」
他停下腳步,也沒轉身,說:「這段時間訛了你十三個紅包,現在老夫要走了,這紅包算是老夫留給你的車費。」
聽著這話,我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道:「車費?什麼意思?」
他笑了笑,說:「過不了多久,你便知道這話的意思。小九,老夫最後送你一句話,這社會人心險惡,爾虞我詐,別忘了你的初心。老夫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得到抬棺匠的第二枚度碟,更希望你能立足於玄學協會,不要丟了你師傅的臉。」
聽著這話我更加疑惑了,這范老先生幾個意思?我跟他相識不過十天,怎會對我的事如此上心?難道又是看在我那所謂師傅的面子上?
念頭至此,我正準備說話,那范老先生罷了罷手,一邊朝遛馬村走去,一邊說:「棺散用紅,紅能止氣,氣而不散,大道可成。」
說完,他頭也沒回地走了,我叫了他好幾聲,也沒理我,漸漸地,那范老先生的身影模糊起來,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待他走後,邊上的高佬走了過來,嘀咕道:「真乃高人也!」
嗯?高人?我瞥了那高佬一眼,就問他:「哪裡像高人了?」
他笑了笑,說了兩個字,氣質。
聽著這話,我特麼也是醉了,那范老先生有何氣質可言?氣痔還差不多。
那高佬好像發現我的不屑,還想說什麼。我不願在這件事上與他爭執,便罷了罷手,說:「時間緊迫,先將母子棺下葬。」
他嗯了一聲,就問我范老先生臨走前那話是啥意思。我想了一下,不確定地說:「可能是說紅繩吧!」
「紅繩?」他愣了一下,疑惑道。
我點了點頭,說,「我記得老秀才說過類似的話,他說紅繩能止氣,能辟邪。想必那范老先生應該是讓我們用紅繩將母子棺綁起來,一能封住棺材內的氣場,二能鎮住週遭孤魂野鬼。」
他聽我這麼一說,點點頭,就找來幾縷紅繩交在我手裡。我接過紅繩看了看,紅繩很細,跟墨斗線差不多,也沒想那麼多,便直奔母子棺前,讓高佬跟一些八仙搭把手,將紅繩綁在母子棺上。
說實話,在棺材上綁紅繩,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特別是母子棺內散發出一陣腐臭味,令我們險些就吐了,好在青玄子一直在邊上說,這是做好事,會得福報,那些八仙才堅持下來。
大概花了二十分鐘時間,母子棺上密密麻麻的佈滿紅繩,我有些不放心,就問青玄子要一些符菉夾在紅繩上,以此鎮住週遭的孤魂野鬼。
可那青玄子說,夾符菉就等於將棺材封印了,會讓死者在陰間過的不舒服。
無奈之下,我只好在母子棺上夾了一些黃紙,再將棺材移進墓穴,鏟泥,蓋土,堆墳,將母子棺徹底埋入地下,一堆新的墳墓出現在我們眼前。
剛弄好這墳墓,那青玄子走了過來,他先是看了看新墳墓,又看了看我,說:「小九,就這樣直接放鞭炮恐怕有些不妥。」
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問他為什麼。他說:「母女同棺,不能與平常的棺材相提並論,需要多一道程序。」
我問他什麼程序,他想了一下,說:「安魂咒!」
這安魂咒我知道,只有簡單的幾句話,不過,其作用卻挺大的,據民間傳說能化解死者生前的怨念。
當下,我沒有任何猶豫,朝青玄子道了一聲謝,然後找來紅綠兩種彩紙,剪出兩套衣服,一大一小,大的是綠色,燒給女乞丐,小的是紅色,燒給小女孩。
弄好這個,我在墳墓的西北方擺上兩個空碗以及兩副筷子,再插上三柱清香,兩根蠟燭。
準備好這一切,我問青玄子要不要擺上一些菜餚跟酒水,他說,墳墓是新建的,還沒徹底完工,不能擺這些東西,否則就是祭拜了。
我懂他意思,在我們這邊,新堆出來的墳墓,只要沒放鞭炮都算不上完整的墳墓。若是擺上菜餚跟酒水就算是祭拜,再念安魂咒的話,這安魂咒算是白弄了。
於是,我沖青玄子點了點頭,將剪好的紅綠兩套衣服壓在空碗下面。
說到這裡,肯定有人會問,為什麼要將兩套衣服壓在空碗下面?原因很簡單,用我們八仙的話來說,這空碗壓衣服代表著祝福,有豐衣足食的意思在裡面。
做好這個,我怔了怔神色,還是老規矩,先朝東方作揖,再朝西方跪拜,再點燃清香跟蠟燭,席地而坐,雙眼微閉,念了一段往生咒。
念完往生咒後,已經是深夜三點半的樣子,我睜開眼看了看,那蠟燭跟清香燃燒了一大半,還剩下小半截,是時候弄安魂咒。
當下,我立馬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泥土,讓高佬跟瘦猴找來一長一短兩封鞭炮,站在墳墓的南北兩側,又讓另外兩名八仙手持公雞,站在東西兩側。
待他們四人站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時,我朝他們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準備好沒?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