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

我吃了一口麵條,就問他:「咋了?我今天得罪你了?」
他歎了一口氣,雙手放在腦勺,朝地面躺了下去,「你說你,為了一個八仙的名頭,至於把自己弄的不堪麼?你看看現在的你,哪像個正常人。九哥,要不你別當八仙了,我給你到我爸公司謀個職位。」
第627章風葬(37)
聽著陳天男的話,我愣了一下,他怎麼會無緣無故讓我不要當八仙?
於是,我就問他,「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事了?」
他沒有說話,從地面撈起一根稻草叼在嘴裡,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看到這裡,我更疑惑了,這陳天男平常吊兒郎當的,這會咋這麼深沉了,莫不是在我面前裝/逼?
「到底咋了?」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唉!」他再次歎了一口氣,開口道:「九哥,你真的別當八仙了,去我爸的公司上班,月薪多了不敢說,五千保證有。」
我瞪了他一眼,就說:「你當過家家呢,我一沒工作經驗,二沒文憑,有什麼資格拿五千一個月,再者說,當八仙不是挺好的麼?」
「好?」他將嘴裡的稻草扔在地面,坐了起來,說:「九哥,你看你,坐在墓穴旁邊吃夜宵,我看著都辛酸,要是叔叔阿姨知道你在外面這麼辛苦,他們作何感想?」
我一愣,搗鼓半天,他指的是這事,就跟他說:「既然當了八仙,自然要對死者負責,再說,夢珂是我妻子,替她看墓穴本是我該做的事,有何辛酸可言。」
「九哥啊,你這人就是死腦筋,我覺得黃班主的話說的有道理,現在很少有年輕人願意幹八仙,一是嫌棄這行又髒又累,還要擔心鬧鬼,二是這行沒前途可言。九哥,你才十九歲,不知道家庭有多大,當你娶妻生子,就會知道,當八仙別說養老婆孩子,就連自己能不能養活都是一個問題。」他一本正經的說。
從認識陳天男以來,我很少見到他這麼認真說一件事,也不好咋反駁他。從年齡上來說,我與他年齡相仿,但是,這貨結婚了,說白點,他是有老婆的人,或許懂得一些家庭責任。
「九哥,我是跟你說真的,別當八仙了,去我爸公司上班,他不給五千一個月,我添給你。我不想看到我兄弟混的差,更不想看到你為了一個八仙的名頭,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到頭來,一清二白。」他一臉凝色地開口道。
我隱約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坦誠說,他的話,我很早就考慮過,我不能一輩子當八仙,畢竟,這行的收入真心低的要命,一場喪事下來,頂多賺個一千多,一個月下來,有時候一兩場喪事,有時候三四場,有時候連一場喪事也沒有,這讓我收入特別不穩定。
那陳天男見我沒說話,以為我心動了,就說:「九哥,怎樣?辦完嫂子的喪事,隨我回衡陽?」
我很想答應他,但是,一想到八仙的事,我不能答應他,一是因為我對這行有著近乎變態的熱情,二是老王生死未卜,一旦我離開八仙這個行業,恐怕再也無法知道老王的消息,更重要的是,在東興鎮我背負了一個罪名,一個抬老王丟進池塘的罪名,倘若不能洗清這個罪名,我這輩子都無法回到東興鎮。
當下,我衝他搖了搖頭,說:「八仙挺好的,假如你不做我不做,死者難道自己走進墓穴?」
「各地都有假仙,不是非得要八仙抬棺才行!」他看著我,沉聲道。
我苦笑一聲,就說:「那些假仙哪裡懂祖傳的傳統,純屬瞎鬧,他們不會替死者考慮任何事,他們考慮的是,如何讓主家掏更多錢財,填滿自己的腰包。人,不單單是活在社會,還得考慮我能給這社會帶來什麼,倘若人人做高官,又有何人當平民?」
說著,我情緒有些低落,歎了一口氣,繼續道:「上天讓我得到葬經篇六丁六甲,或許是讓我擔負送人入土為安的任務,我不能推脫這個任務,我需要將祖傳的一些傳統規矩遺傳下去,不能讓一些東西在我們這代斷了。」
「你…」那陳天男氣的不輕,「你這是杞人憂天,世間那麼多八仙,哪裡需要你來承擔。」
「倘若人人這樣想,試問,還有何人願意當八仙?」我朝他問了一句。
「你就是死腦筋!」他伸手指著我,說:「九哥,不是我說你,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點還像個人樣。」
說著,他掏出手機給我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將手機往我面前一遞,「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朝他手機瞥了一眼,由於夜色的緣故,那上面的照片不是特別清楚,只能大致上看到人樣,照片上的我,瘦了一些,黑了一些,眼睛凹的特別深,眼圈的位置有著嚴重的黑眼圈,整張臉給人一種無比滄桑的感覺。
「九哥,你才十九歲啊!你看看照片上的你,至少有二十七八了,何苦啊,你知道我看到的第一眼是什麼感覺嗎?我不敢認你啊,才多久沒見,我感覺你老了,滄桑了,短短一年不到的八仙生涯,把自己弄成這樣了,你何苦在這行繼續待下去。聽兄弟一句話,離開這行,找份正經的工作。」
那陳天男越說越激動,眼瞧就要暴走了,我連忙朝他罷了罷手,解釋道:「可能是在萬名塔這幾天沒睡覺的緣故吧!」
「九哥!」他聲音大了幾分,「別再自欺欺人,就算沒有這段時間,你同樣給人一種滄桑感,這是職業帶來的負面影響。」
我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麼反駁他,就說:「哎呀!這事你別管了,我有分寸。」
「分寸?」他怒聲道:「你的分寸就是在墳頭吃麵條嗎?」
我為之語塞,沒想到在墓穴邊上吃碗麵條,居然招來陳天男一頓牢騷,無奈之下,我只好跟他說,「行了,以後的事以後的再說,先辦好眼前的事。」
他聽我這麼說,再次歎了一口氣,也不說話,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見此,我就跟他說:「天男啊,你要是覺得八仙苦,你早些回去吧,畢竟,這行不太適合你。」
「你走,我走,你留,我留!」他丟下這麼一句話,朝靈堂那邊走了過去。
第628章風葬(38)
待陳天男走後,我歎了一口氣,也沒了進食的胃口,就將麵條放在邊上,腦子不斷回想陳天男的話。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替我的將來考慮,才會說這麼一番話。
坦誠說,他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長久這樣下去,我這輩子基本等於廢了,我開始對人生迷茫起來,壓根不知道自己將來的路在哪裡。
「小兄弟!」就在這時,那黃樓走了過來,在我邊上蹲了下來,又給我遞了一個煙,說:「你們的對話,我聽到了。」
我嗯了一聲,也沒說話。
「是不是覺得八仙沒出息?」他問了這麼一句話,雙眼盯著我。
我點了點頭,說:「是啊,他說的挺對,以後結婚生子,單靠當八仙的收入,肯定養不了家。」
「呵呵!」他笑了笑,開口道:「據我所知,北方有一年輕人,與你年齡相仿,叫王木陽,你覺得以他的能力養不了家嗎?」
我一愣,他也知道王木陽?正準備說話,他朝我罷了罷手,「小兄弟,記住一句話,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只要堅持本心做一件事,到頭來肯定有翻不少的收穫,能不能成功,不是別人說了算,而是你自己。」
聽著他這話,我詫異的瞥了一眼,他這一番話說的我熱血沸騰,先前那股迷茫也一掃而空。或許,正如他說的,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只要堅持本心走到最後,指不定真能出一番成就。
現在想想,當初的我,剛入社會,跟大多數青年一年,被人說幾句熱血沸騰的話,便一股勁地往前衝,直到現在,才知道,想要幹出一番成就,其過程何其艱難。
「小兄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那黃樓又開口問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站起身,朝他彎了彎腰,說:「多謝黃班主。」
他好像沒想到我會謝他,微微一愣,就說:「客氣了,你是恩人的徒弟,黃樓只是說了一些該說的話,也算是替恩人挽留一個徒弟吧!」
說著,他乾笑兩聲,在我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繼續道:「小兄弟,每個人的人生際遇不同,或許,你的際遇就是八仙,悶著頭幹下去,早晚會有一番成就,早晚能混成王木陽那樣,成為一方招牌。」
隨後,我們又聊了一些八仙的話題,從他嘴裡,我知道很多過去不知道的事情,對八仙這個行業也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這讓我對黃樓刮目相看,多次問他怎麼懂這麼多,他都用一句,恩人教你師兄的時候,我在旁邊聽到了。
說實話,我不信他的托詞,可,他不說,我也是無可奈何,最終只能不了了之。
我們大概聊了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這二十分鐘時間內,陳天男來了兩次,一次是讓我考慮一下別當八仙,去他爸的公司上班。另一次是問我,今晚還有別的事沒?沒事就去睡覺了,我告訴他,今晚好生休息,明天還有苦力活。
「小兄弟,別辜負你師傅對你的期望!」那黃樓丟下這句話,就去安排所謂的哭靈。
待他走後,我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忽然浮現一個人影,扎紙匠范老先生,直覺告訴我,他倆應該相識。
我會這樣想,原因有二,一,在遛馬村時,范老先生的忽然出現,然後教了我一些八仙的常識,二,這黃樓的忽然出現,又莫名其妙的告訴我一些關於八仙的來源,更將八仙抬棺的一些要訣教給我。
這倆人的出現,就好像被安排一般。
念頭至此,我再次想到一個人,師傅。這黃樓與范老先生應該我師傅安排的人,換句話說,師傅並不是什麼都沒教我,而是通過他人的嘴,傳授我一些關於八仙的要訣。
倘若我的猜測是真的,眼前這黃樓與范老先生必定相識,讓我想不明白的是,師傅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教我?直接找到我,教我一些東西不是更好麼?哪裡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當下,我朝黃樓的背影喊了一句,「黃班主,等等。」
他停下身影,扭過頭看著我,問道:「小兄弟還有事?」
「范老先生讓我帶句話給你。」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雙眼死死地盯著他,由於夜色的緣故,再加上我倆隔的距離有些遠,他臉上的表情,我看的並不是很清。不過,即便這樣,我依舊死死地盯著他,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些關於師傅的事。
他大概沉默了四五秒的時間,開口道:「哦,范老先生?可是衡陽那位扎紙匠?」
一聽這話,我心頭一喜,他倆果真相識,但是,他接下來的一句話,令我完全摸不清頭腦了。
他說:「小兄弟,沒想到你居然認識他,先別說他給我帶什麼話,你替我向他傳一句話,當年之仇,黃樓一直銘記在心,待時機成熟時,黃樓拼著下輩子在監獄度過,也要弄死那狗東西。」
我懵了,整個人都懵了,咋回事?這是咋回事?黃樓跟范老先生有仇?而且聽語氣,他倆的仇有點像血汗深仇那種,我忽然想起黃樓跟我說的一句話,他說他一家九口,差點全部死了,是師傅救了他一家,難道…。
「這…這…」我特麼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那邊冷笑連連,「小兄弟,看在你是恩人的徒弟份上,我勸你一句,遠離那范老狗,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狗東西太陰損了。」
說完,他徑直朝戲班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聽著這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特別不舒服,那范老先生於我也算有點恩情,這黃樓開口閉口范老狗,擱誰身上也不舒服。
我本來想喊住他,可,想到黃樓先前跟我說的那番話,也就壓下心中的那股不爽,打算下次遇到范老先生,化解他倆的恩怨。
念頭至此,我深深地歎了口氣,正準備起身,就在這時,一道特別怪異的聲音穿了過來,那聲音特別尖銳,刺耳的很,傾耳聽出,我發現那聲音是從墓穴下方傳來的,奇了怪了,我先前把墓穴清理的乾乾淨淨,怎麼會有聲音?
第629章風葬(39)
當下,我朝墓穴那方向看了過去,隱約能看到墓穴內有什麼東西在湧動。
我愣了一下,朝靈堂那邊喊了一句:「天男,找電筒跟火把過來。」
大概一分鐘的樣子,那陳天男一手提著電筒,一手提著火把走了過來,「九哥,咋了?怕黑?」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也沒說話,接過電筒,一把掀開舖在墓穴上面塑料膜,我愣住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冒了出來,腳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那陳天男可能是發現我臉色不對,問了一句,九哥,咋了,就朝那方向看了過去,他的反應很直白,只說了,一句話,「媽丫,我們是不是挖了蛇窩?」
只見,那墓穴裡,密密麻麻的佈滿那種小拇指大的眼鏡蛇,將整個墓穴內的低層塞的滿滿的,那些眼鏡蛇一見到電筒光,就朝我們這個方向撲了過來,好在墓穴挖的有點深,躍到半空的位置,就掉了下去。
「九…九哥,這是咋回事?先前不是將墓穴內清理的乾乾淨淨,咋忽然冒出這麼多蛇?」那陳天男說話聲音有些打結,額頭處更是冒了不少細微的汗水出來。
我瞥了那墓穴一眼,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感覺這些眼鏡蛇好似憑空冒出來一般,壓根沒任何思路證明眼前這群眼鏡蛇。
忽然,我猛地想起青玄子說的一件事,他說,蘇姑娘的屍體有些特殊原因,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
當下,我對陳天男說:「天男,你看著墓穴,我去靈堂內看看夢珂,這事…可能跟她的屍體有關。」
他一聽,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顫音道:「九…九哥,你別玩我啊,我哪敢守著墓穴啊!」
我瞪了他一眼,「當八仙的最基本要求就是膽子大,你特麼能像個男人一樣麼?」
他愣了一下,也不說話,不過,他臉色特別難看,足足七八秒沒說話,不知是他想通了某些事,還是咋回事,硬著頭皮說了一個字,好。
見此,我鬆出一口氣,讓他留在這裡,我有兩個原因,一是想鍛煉他的膽子,二是我隱約覺得,第一口墓穴出現水,第二口墓穴出現蛇,可能真的跟青玄子說的死無葬身之地有關,我必須查看夢珂的屍身,以此來判斷事情的緣由。
於是,我朝他點了點頭,便徑直朝靈堂走了進去,那郎高跟黃班主正在安排人搞哭靈儀式,見我進來,他倆象徵性的點了點頭,也沒說話。
我朝黃班主彎了彎腰表示禮儀,直接走到棺材前,先是探了探王初瑤的呼吸情況,很正常。我也沒多想,就伸手將王初瑤的腦袋往棺材左側移了一下,露出蘇夢珂整張臉。
我愣住了,這已經不像一張臉了,有點像被壓扁的西紅柿,一對眼珠黏在眼皮上,整張鼻子已經完全塌陷,鼻孔跟嘴角的位置,掛著一抹紅色的液體,那液體有股極強的腐臭味,令人聞了,忍不住作嘔。
「好臭!」不遠處的郎高皺了皺眉頭,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緊接著,那黃班主也皺著眉頭走了過來。至於戲班那些人,或許是因為職業的問題,他們並沒有過來,而是在棺材前頭鋪了一床涼席,又在上面放了一些蒲團,兩男一女跪了下去,開始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著,一邊說著一些悼念死者的話。
相比棺材前的嚎哭聲,我們這邊三人誰也沒說話,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棺材內,面露凝重之色。
最先開口的是郎高,他沉聲問我,「陳九,先前棺材內並沒有這麼臭,怎麼一下子變成這樣了,還有蘇姑娘的臉,怎麼會完全餡進去了。」
我想了一下,解釋道:「夢珂體內裝得本身不是血肉,而是一些燕子的骨灰跟特殊液體,現在被初瑤這麼一壓,她臉變成這樣,也說得通,讓我想不通的是,這些殷紅的液體怎麼會有忽然之間變得這麼臭。」
「是啊,才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腐臭味比先前強了十倍,不,可能是幾十倍。」那郎高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摀住鼻子。
我點了點頭,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伸手朝夢珂的臉上摸了一下,入手的感覺特別黏,隱約有種黏住手指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黃班主說話了,他的一句話,讓我整個人都懵了,就覺得整個世間要坍塌了。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