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在後退了幾步之後,他聽到夏弘深問他:「我跟你說過,無論如何不要放開我的手,你為什麼不聽?」
宋鈞猛然間愣住,他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因為他確實放開了夏弘深的手,他明明進來鬼屋之前就已經握著了夏弘深的手,只要他不放,就沒有理由會牽錯成其他人。
可是他現在放開了。
夏弘深走到他身邊,再一次握起他的手,說道:「聽話,別再放手了。」
宋鈞被夏弘深牽著朝前面走,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混亂了,因為他已經不知道這個夏弘深是真還是假,他也不知道什麼是真實,又什麼是幻覺。
走得跌跌撞撞的,宋鈞突然聽到身後有個腳步聲正在追上來,一邊追一邊喊道:「宋鈞!」
那是相文熙的聲音。
宋鈞連忙停了下來,也拉著夏弘深停了下來,他說:「相文熙過來了。」
然而夏弘深卻說道:「那不是相文熙。」
與此同時,宋鈞聽到相文熙詫異的聲音,他說:「宋鈞,跟你在一起的是什麼人?那不是鴆獠的味道,那是誰?」
宋鈞茫然地朝著一片黑暗中努力看去。
「快走!」夏弘深催促他。
相文熙卻說道:「宋鈞,你還不快過來!那個人不對!」
宋鈞驚惶到了極點,他終於甩開了那個人的手,然後一把用力推開他,朝著黑暗中跑去。兩邊的小燈為他照亮了路,他一邊往前面跑,一邊大聲喊道:「夏師兄!你在哪裡?」
他就這麼在一片黑暗中跑了好幾分鐘,始終沒有得到響應,最初在他身邊的「夏弘深」和「相文熙」也早已經不見了身影。他覺得累了,終於不再繼續往前跑,而是往旁邊退了過去,身體碰觸到一堵牆,然後靠著牆緩緩坐了下來。

他把手朝著牆角的小綠燈伸過去,總算是看見了自己的手,然而在這個時候,他也藉著這微弱的光線,看到了就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還有一隻手。
那隻手沾滿了鮮血。
宋鈞或許是驚嚇到了極點,現在反而冷靜下來了,他甚至開口問道:「你是誰?」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答,卻不料身旁的那隻手動了動,隨即一個有些滄桑憔悴的聲音說道:「我是跡鈞。」
「跡……鈞?」宋鈞茫然地重複著。
那個人說:「有人在追我。」
宋鈞問道:「誰在追你?為什麼要追你?」
那人說道:「是越王勾踐之人。」
宋鈞有些時空錯亂的感覺,「越王勾踐?他追你做什麼?」
那個人慢慢抬起手,握成拳頭,「因為我殺人無數,是天下第一兇惡之人。」
天下第一兇惡之人?宋鈞覺得自己彷彿在哪裡聽過。
周圍突然亮了起來,宋鈞因為驚詫,猛然間站起身來,他看到小綠燈不見了,周圍也不是什麼漆黑沒有終點的通道,而是一片敞亮的荒漠,他剛才靠著的地方是一塊黃色大石頭,而這時石頭上還靠著一個人,那個人身著短衣長靴的胡服,一身破碎凌亂不堪,長髮散落,面容憔悴,全身上下都是血跡斑斑。
他仰著頭,閉上眼睛,彷彿沒有繼續逃亡的力氣。
過了不久,宋鈞聽到一陣馬蹄聲,從遠處來了一群人,他們將這裡團團圍住,然後將這個靠坐在石頭旁邊奄奄一息的男人給帶走了。
沒有人看到宋鈞,除了一開始和男人的對話之外,宋鈞似乎根本只是游離於這個世界的一抹意識,他能看到,能聽到,卻不能碰觸也無法交流。
他看著男人被帶走,自己不知不覺也跟了過去。經過漫長的跋涉,他看到男人被帶入宮殿,捆綁著跪在大殿之上,隨後被人帶了下去,關在牢房裡面。
過了兩天,又有人把他從牢房裡帶了出去,然後被緊緊綁住四肢,帶到一個老人面前,那個老人看著他點了點頭,那幾個人拉他起來,將他活生生投入一個巨大的劍爐之中,閉鎖爐門,將他生生燒死,以血肉煉就寶劍。
「……揚其華,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巖巖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鉤耶。」(注)
純鈞被歐冶子獻與越王勾踐,後又被賜予越國大將,那名將軍生卒不詳,便是將純鈞封印之人。
宋鈞看著這一切,他明白這是前世的純鈞,可是這段過往絲毫不能喚起他任何記憶。
他站在原地,在看著純鈞劍被封印之後,周圍又變回了一片漆黑,不禁朝前走了幾步,他想要看到夏弘深來為純鈞解開封印那段過往,可是這時卻聽到一個人問他道:「還有記憶嗎?」
宋鈞轉過頭去,在黑暗中卻清晰看到了一個人的輪廓。
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色長袍,長髮披肩,分明不是現代人的打扮,他朝著宋鈞走進幾步,又問道:「還有記憶嗎?」
「你是誰?」宋鈞問他道。
那個人微微一笑,已經走到了宋鈞的面前,說:「我是你的主人。」
47、往事
主人?宋鈞覺得自己彷彿在一場夢中,一切都隔著一層紗霧似的,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那個男人走到他的面前,容貌堅毅而英俊,他臉上帶著溫和笑意,伸手撥弄了一下宋鈞的頭髮。

宋鈞不太適應地退後一步。
男人並不生氣,他說:「你不記得我了。」
宋鈞說:「我不認識你。」
男人對他說道:「還記得剛才你看到的那個人嗎?那段記憶其實是你的前世。」
宋鈞詫異地瞪大雙眼。
見到他的反應,男人笑了笑說道:「其實應該說他就是你,只是你遺忘了那段記憶罷了。」
「那個人……就是純鈞的劍靈?」宋鈞遲疑著問道。
男人點了點頭。
宋鈞又不敢置信地問道:「他就是我?」
「是的,」男人告訴他。
宋鈞搖搖頭,他在否認,「不是的,我不只是沒有那段記憶,甚至那些畫面也不能觸動我,在我看來,完全是個別人的故事。」
男人說:「那你想要看完這個故事嗎?」
宋鈞沉默地看著他。
男人對他說:「你不必懷疑我,剛才在你的故事裡,你曾經見過我。」
宋鈞露出疑惑的神色。
男人說:「我說了我是純鈞的主人,你忘記了嗎?」
宋鈞聞言,頓時恍然,「你是將純鈞封印的那位將軍?」
男人微微一笑,「勾踐手下大將,本名岑樂。」
宋鈞隨即又疑惑道:「你已經去世那麼多年,為什麼沒有投胎轉世?」
岑樂說道:「因為我身前為將,死後便做了地府的官員,並未投胎。」
宋鈞聞言,既覺詫異又感瞭然。
岑樂伸出一隻手來,「來,你跟我來,我帶你去找你失落的那部分記憶。」
宋鈞看著他,遲疑許久並沒有握住他的手,但是卻說道:「我跟你去。」
岑樂沒有不悅,轉身走在宋鈞前面,領著他朝一個方向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些時候,宋鈞突然見到遠處佇立一座寶塔,這塔他曾經見過,夏弘深告訴他這塔叫做鎮混塔,坐落在城隍廟之內。
再轉頭看向周圍,宋鈞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處身城隍廟中,他不禁加快腳步追到岑樂身邊,說道:「這裡是城隍廟?」
岑樂道:「沒錯,這裡是城隍廟。」
「你究竟是……」宋鈞追問道。
岑樂說道:「我乃是一方城隍。」
宋鈞看他,倒也沒有十分詫異,只是城隍之名他雖然聽過,這城隍廟他也來過,但是見到這位城隍爺,倒還是第一次。

又往前走了幾步,宋鈞突然停了下來。
岑樂轉回頭看他。
宋鈞問他道:「你知道妖市的主人是誰嗎?」
他還沒有忘記他們最初去那個遊樂場的初衷。
岑樂站在他對面,氣度坦然,說:「我就是妖市的主人。」
宋鈞愕然看他。
岑樂道:「這本來就是我用以維護這座城市秩序的手段,誰說妖市的主人也一定是妖?我不過是利用妖市這個存在,制約著遊走在這座城市這些妖物的平衡,不讓他們肆意妄為。」
宋鈞問道:「那魔氣散佈又是怎麼一回事?」
岑樂淡淡一笑,「這你可冤枉我了,這件事情,我也想要弄清楚怎麼回事。擾亂這座城市的秩序,我豈能夠輕易容忍。」
看著岑樂的笑容,宋鈞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
這時,遠處有悠悠鐘聲傳來,空中也飄蕩著焚香的氣味。
岑樂跟他說道:「你跟我來吧。」
宋鈞猶豫一下,還是跟了過去。
岑樂帶著他行走在城隍廟內,這一路上宋鈞再沒有見到別的人,直到他們來到一面湖泊旁邊,那湖泊是個正圓的形狀,但是如同八卦從中間被一分為二,一邊色深一邊色淺。
岑樂站在湖邊,問他道:「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呢?」
宋鈞說:「純鈞被封印之後的事情。」
岑樂說:「好,這片湖水所能映照出來的都是你自己前世的記憶,你想要知道什麼,自己去看便是。」
宋鈞聞言,緩緩上前兩步,低下頭朝著湖面上看去。
純鈞被封印,星移斗轉,兩百年後,一名白衣男子出現在封印之地。那名男子的容貌即便千百年過去也未曾改變,宋鈞見到正是夏弘深。
《食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