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粗重的喘息，從我的身後傳了過來，當我好不容易轉過身去的時候，看到了之前在倚關村的西山看到的老婆子。
她依舊低垂著頭顱，佝僂的身軀上面，背著的依舊是那座廟，在那廟的神位上面，我看到了之前那只充滿了妖異的黃皮子。
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是在有著銀白月光、點著紅燈籠的晚上，但當時因為距離比較遠，所以我看的並不是特別的清楚。
如今，我總算是看清楚了那一張臉……
那張臉，是黃皮子的不假，可我總覺得哪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換臉……」
仔仔細細的觀望了一會兒，我終於窺出了其中的端倪，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黃皮子這張臉，其實正在慢慢的演變著。
這種過程或許會很慢，但卻無比的清晰真實，因為她臉的輪廓是黃皮子，但是在眼瞼以及鼻子的兩側，卻有著白皙的肌膚。
那種白、那種光滑，只有在年輕的女子身上才能看到！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我想不通這究竟是為什麼，或者說這本身都太匪夷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我聽過的畫皮一樣，夜雨瀟瀟空寂寥，畫皮削骨換妖嬈。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黃皮子的出現，總算是化解了眼前的危機，不然眼前的這些僧人，很有可能都會被赤魈子給吸的脫陽而死。
就連包裹在煙塵之中的玄禪，很有可能都逃不過這一劫！
那土地，更是不必多說，畢竟在我看來，他跟那老毛的過節更深一些！
老嫗背廟而來，而且是從那迎客祝禱的大殿正門走進來的，這不光是驚動了老毛和赤魈子，那些僧人們此時也露出了駭然的神色。
土老頭兒好不容易從地上爬了起來，但是在看到這黃皮子的時候，頓時身子一軟，又摔在了地上，眼中藏滿了難以描述的恐慌。
「槐花恭迎娘娘！」
萬籟俱靜，只有背廟老婆子的腳步聲在迴盪著，當這種寂靜讓人心裡泛起慌亂的時候，老貓恭敬的說了一聲，隨後虔誠的跪在了地上。
「姐姐，你為什麼要跪它？」
赤魈子這句話傳遞出了兩道訊息，第一是她很狂妄，目空一切；第二就是她不認識眼前的黃皮子，不然不會如此放肆。
「妹妹，跪下！」老貓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甚至比面對玄禪的時候還要猙獰。
「不！」
赤魈子堅決的搖了搖頭：「姐姐，你看看她的樣子，不過是一隻黃皮子罷了，既然都是成了精的妖，我們為什麼要跪它？」
「妹妹，你知道什麼叫做長幼尊卑嗎？」
老貓說著，輕輕歎息了一聲，那聲音裡面透著一種嚮往，同時也夾雜著一些悲歎：「就算都是妖，娘娘也不是我們能褻瀆冒犯的，如果將我們比作溪水，那娘娘就是汪洋！」
「我們是妖不假，可娘娘……那是妖的祖宗……」
第70章化妖（一）
一番話，道盡了老貓之前為什麼會如此的懼怕，為什麼表現的如此恭順，為什麼不顧及天雷的降罰，從那大槐樹裡面走出來！
原來，這黃皮子的來頭如此之大……
赤魈子沒有想到。我何嘗不是呢？
此時，我的心已經被紛亂所填滿了，我越來越困惑了，這個黃皮子到底是不是瘋婆子，是不是沒有跟我一起轉世、卻同屬一身的魂魄？
如果是，它為什麼是妖？
如果不是，老貓為什麼稱呼她為娘娘？
還有那個娃娃，不是明確的告訴過我，這就是他的婆婆嗎？
可為什麼，這其中又是充滿了如此大的矛盾，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呢？
「姐姐。我還是不能跪！」
在我思索著整件事情可疑之處的時候。赤魈子的話將我拉回到了現實當中，轉身我看到她正冷冷的盯著盤坐於神廟中的黃皮子。
「放肆！」
她的話，顯然不是老貓想聽見的，一聲怒斥之後說道：「妹妹，是不是平日裡姐姐太慣著你了，你知不知道在跟誰說話，趕緊跪下道歉！」
「不……」
赤魈子回絕的語氣依舊強硬無比：「姐姐，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成為真正的妖，不能光明正大的遊走於這廣天闊地之中？」
「因為你的心裡有牽絆，有顧慮，你始終認為自己是不乾淨的東西，始終對諸如土老兒那種狗屁的一方神靈心存畏懼，始終對這老天懷有敬畏之心！」
「那是你的心結。同時也是束縛你的東西，所以你才會背了這棵樹足足百年的時光。如果你還不找機會走出來，就會背這棵樹一輩子，一直到死你都……」
「不要說了！」
在赤魈子的一番話下，老貓頓時爆發了，頭也不回的說道：「我跟你不同，你是死過兩次的人，所以並不畏懼死亡，或者在你的心裡認為，死又有什麼可怕的？」
「你第一次身死，化作了紅衣厲鬼。第二次身死之後，更是成為了凌駕於諸多邪物之上的赤魈子，你當然並不畏懼死亡！」
「你不畏懼，那就永遠體會不到姐姐心中的恐懼和淒苦！」
都說花開有兩面，世界的萬物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老貓之前盛氣凌人的，但是在此刻卻展現出了脆弱的一面，她的聲音依舊時沙啞的，可裡面夾雜的情緒早已經有了天地之別。
我能看出來，即便是赤魈子那番話老貓不愛聽，但還是叩開了她的心扉，觸動了她最不願意提及的東西，不然不會如此的激動。
之於此時的我來說，當我看到剛才還氣勢洶洶的老貓如今變得這般唏噓感歎的時候，心裡多少是多少有些不舒服的。
世人口口相傳，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是誰又真正的想過，可恨之人，難道就沒有可憐的因由嗎？
人之初、性本善！
若非遭遇了無法承受的變故，誰會放著世人的尊敬讚揚不要，逆行其道去做一個人人唾棄的人，被人戳脊樑骨的滋味兒，並不好受！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苦？」
赤魈子淒然的笑笑說：「我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我什麼不知道，你以為你蜷縮在那槐樹裡面，真的就將一切都給隔絕了嗎？」
「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話說到此的時候，那赤魈子的聲音已經多了幾分的淒厲：「有句話我一直都想跟你說，如果你掙脫不開內心的束縛，永遠都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妖，永遠都不會！」
「永遠都不會……」
伴隨著赤魈子的爆發，老貓陷入到了深深的沉默當中，她跪在地上，那老邁的身軀不斷的顫抖著，口中失魂落魄的呢喃著。
「永遠都不會，永遠都不會……」
那語氣失落到了一種極致，聽在我的耳朵裡面，讓我都是有了一種莫名的悲痛，這老貓的一生，唯有淒慘兩個字能夠詮釋了。
從她臉上的疤痕來看，她在之前一定是遭受過迫害的，而且之前她也是說過，當年的一棺河之中，黃皮子曾經救過她一命。
所以，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之於她自己來說，是相當不容易的！
而這，也是她和赤魈子最大的區別！低央雙號。
赤魈子是不破不立，那是一種鋌而走險的做法，或許事情的本身不是她自己能夠左右的，但畢竟她經歷了這樣的一個過程。
但是老貓不同，她是靠著謹小慎微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小心了一輩子，突然被人慫恿去以身犯險，那種衝擊她一時間當然是無法接受的。
但有一點是必須要承認的，那就是吃赤魈子的確說中了老貓的癥結所在，如果她擺脫不掉心中的束縛，永遠都無法走出來。
正如她呢喃過後所說的話一樣：「擺脫不掉，那就不要擺脫了，不同人不同命，與其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倒不如這樣苟且的躲避著，至少這樣還能活著……」
「姐姐，死並不可怕，可怕的而是還活著，但是心卻死了，那才是最悲哀的事情……」赤魈子這番話，說的異常的決絕。
「妹妹，該說的也都說了，現在跪下給娘娘賠罪！」老貓的情緒已經是平復了下來，示意赤魈子跪下來請求黃皮子的諒解。
「不！」
可赤魈子已經鐵了心要抗逆了，一步步朝黃皮子走著，身上瀰漫出一股子悲傷和訣別的氣息：「姐姐，今天我一定要喚醒你，報答當年的收留之恩！」
「你要做什麼，不，不要……」當赤魈子步伐堅定的走過去的時候，老貓已經是有些慌了，說話的時候想要將赤魈子給拉扯住。
但是，最終她沒有成功！
赤魈子一步步的走過老貓的身邊，揚頭盯著黃皮子，聲音裡面沒有任何的情緒可言：「你是妖，我也是妖，憑什麼要拜你？」
「難道要我拜你？」黃皮子跟之前一樣，嘴巴沒有任何的動作，但是卻有聲音迴盪在了場中，而且那裡面殺機十足。
「你拜我，也未嘗不可！」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有沒有另當別論，敢不敢才是最重要的！」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愚蠢！」
「或許吧……」
赤魈子歎息一聲，隨後轉頭深深的看了一眼老貓：「沒有任何勇氣的活著，才是最愚蠢的事情，與其那樣，倒不如一死了之……」
砰！
赤魈子的話說完了，隨後我聽到了沉悶的聲音，伴隨著那聲音捲起來的是她的身體，就宛若離弦之箭一樣，朝著黃皮子衝了過去。
在那一刻，我從赤魈子的臉上，看到的是決絕、是堅毅、還有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勢，彰顯出了他的一顆逆心。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了你！」
「妹妹不要，請娘娘手下留情……」看到兩人終於交惡，老貓的情緒頓時就崩潰了，磕頭如搗蒜的同時，也是流淌出了老淚。
可無論是赤魈子，還是黃皮子，此時根本沒有將她的話聽在耳朵裡面，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是撞在了一起，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赤魈子的手，有著長長的指甲，看著鋒利無比，可這似乎並不能給黃皮子造成絲毫的損傷，因為那雙手已經是被她抓在了手裡面。
卡嚓……
清脆刺耳的聲音傳來，我看到黃皮子沒有絲毫憐憫的將那雙手給折斷了，隨後單手下滑，乾枯的手掌直接刺穿了赤魈子的身體。
「我成全你了！」
黃皮子毫無感情的聲音傳出來之後，手又縮了回去，當赤魈子的身體從神廟上摔落下來的時候，一顆砰砰跳動的心，也是被掏了出來……
第71章化妖（二）
妹妹……
在那顆心被活生生掏出來的時候，老貓已經是泣不成聲了，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凌厲之勢，頹然的跌倒在了那神廟的前面。
「您，您怎麼……」
姐妹情深，尤其是老貓有過那樣悲慘的過往。所以很難跟人交心，可一旦交了心，那就是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的情誼。
可現在，她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赤魈子香消玉殞，卻做不出絲毫可以抗爭的事情來，先不說黃皮子對她有救命之恩，就單是存在於她內心束縛之繭，就不是她能擺脫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