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我迎上去,調侃他道:「胖子,你這一身肉,坐這車不覺著有點兒憋屈!」
胖子給了我一個熊抱。道:「肉不憋屈,就是心裡挺憋屈,這都出去混了一年多了,還是管我爸要錢買的這車!」
我笑道:「急啥!等你干票大的。別說是輛車,就是房,那都不在話下!」宏投序才。
胖子瞇縫著眼,聲音壓得低低的笑著說:「咱們這行當裡,干大的,賺錢的有的是,養小鬼,賣厲鬼。這些你沒聽說過吧?只不過都是擺不上檯面的勾當,我和心明不敢幹,怕叔和宋伯生氣!」
「真能忍住了?」我調笑道。
「那必須得忍住啊,當年叔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能用道術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兒,這我能忘了!」
叔當年確實和我們說過,道術是把雙刃劍,可以利人,也可以害人,切記,不能用所學道術,去做違背天理之事,胖子這小子還不錯,沒給忘了。
「叔呢?他找我回來啥事啊!」胖子問我。
我怔了下,總不能說讓他回來吃烏鴉血拌飯吧。於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你自個兒去問叔吧!」
胖子剛進院子,就使勁的吸鼻子,一邊吸西邊問道:「這是做的啥啊!這麼香……」
「胖子回來了!哈哈,來,叔給你做的紅燒肉蓋澆飯,知道你好這口,叔早給你拌好了,給,不冷不熱,正好吃。」叔一見著胖子,就把那碗拌了烏鴉血的飯。遞給了他。
「叔,還是你對我最好,我這開了一路的車,早都餓了呢!」胖子不客氣的接過碗,大口大口就吃了起來,一邊吃還對叔伸出了大拇指:「叔,你這裡頭都放了啥?這麼香!這紅紅的是啥?」
我滿臉黑線看著叔,叔不慌不忙道:「哦,那是豆腐乳!香不?」
「哪家賣的豆腐乳這麼香啊,走的時候,我得買幾瓶帶回去拌飯吃……」
胖子狼吞虎嚥,一碗飯幾口就見了底,他把碗往我手中一遞,道:「天~再給我盛一碗!」
叔一把按住那碗,道:「吃一碗就行了,剩下的我還得留著晚上吃呢,你回來沒給你爹媽打個電話?他們肯定也給你做了好吃的。」
胖子連連點頭,道:「對,那就先墊墊,吃太飽回頭吃不進去了。叔,你找我回來有啥事啊!」
叔看了看胖子,奸笑道:「沒事,就是叫你回來吃碗蓋澆飯!」
胖子一下子愣住了,看看叔,再看看我,最後一幅不可思議的表情道:「就為這點事兒,就給我招回來了!」
我在一邊實在是忍不住了,問道:「叔,胖子都吃完了,你就告訴我,你給他吃那烏鴉血拌飯,到底有啥用吧!」
叔樂呵呵說道:「胖子別的東西學的都還不錯,就是這『慧眼』遲遲未開,這對他將來做事會有阻礙,所以我就給他抄了條近道,這『血喙食屍鴉』生就吃腐屍,凡被此烏鴉所食之人,其靈魂會追隨它,如果人喝了它的血,則能開『慧眼』。」
叔說完,我算是明白了,我盯著胖子,想著他下一秒指定會跳腳。
果然,胖子跳了起來,哇哇叫到:「我開天眼了!太好了,叔,有這麼簡單的法子,你咋不早點跟我說啊……」
胖子果然太強大了,這會不光是我,叔的臉色都變了好幾變,繼而叔輕哼道:「早知你小子這般葷素不忌,我還做這飯幹啥?直接讓你喝血得了!」不過,說到這裡,叔又嚴肅起來,道:「既然你倆都來了,今天叔就跟你們說件事兒,叔近來要離開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也說不上會有多長,或許是一年半載,或許……總之,叔不在的日子裡,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胖子交際能力強,不拘小節,又在外闖蕩了兩年,我倒是不多擔心。就是小天優柔寡斷,以後叔不在了,你要一個人學著堅強……」
叔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就聽不見了,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我想到了叔要離開,可我沒想這一天會來到這麼快,這麼突然。
胖子一米八多的大塊頭,是哭著被叔趕走的,這麼些年下來,胖子對叔的感情也是非常的深。
這天夜裡,昏黃的燈光下,叔打開了那個黑漆漆的木箱,取出了壓箱底的那個包袱,拿出那把銹劍,鄭重其事的遞給我。
我不接,我紅著眼睛哀求道:「叔,你要去哪兒?我跟著你行不行!」
叔盡量做出一副淡然的樣子,拍拍我的肩膀道:「小天,別這樣,又不是生離死別,說不定叔哪天忽然就回來了。」
叔說完,轉身去整理他的衣服,幾件夏衣,他整理了很久……
叔走那天,正好趕上下雨,我心裡有許多的話要說,可我卻不敢開口,我怕我一開口,眼淚就掉出來了。
叔執意不讓我送,我便偷偷跟在他身後,看他背著一個布包,撐著一把黑傘,消瘦的身影孤孤單單,漸漸淡出了我的視線。
我的眼淚像決堤的水,肆無忌憚的往下淌。一雙溫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小滿嬸……」
我轉身,只說了這一句,便泣不成聲。
「問東行,我說這麼多年,我在這裡,只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你信嗎?」趙小滿對著叔消失的地方,幽幽說著,眼神清澈,如此認真。繼而她拉起我的手,道:「小天,就算我們暫時不在一起了,也還要像在一起一樣,知道嗎……」
趙小滿這話,像是在安慰我,卻更像在安慰她自己。
那天傍晚,我收到叔的短信,叔說他已經安頓好了,白泥窪有啥事,讓我給他打電話。
叔走了,我情緒低落,胖子回了『江城』我只能不斷去找王瞎子,我不想一個人在家,面對著曾經和叔共同生活的一切,我總是想他,叔說的沒錯,我確實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我每天會給叔打電話,可叔的電話,我再也沒打通過。
天彷彿一下子進入了梅雨時節,雨連續下了七八天,卻一點晴的跡象都沒有。
王瞎子倚在炕頭上,樂呵呵的說道:「小天,幸虧有你陪我,不然這樣的天,我一個人在家非得悶死。」
我坐在炕尾,盯著王瞎子家的那些古董看,這些陪葬的東西,想來都是主人生前的心愛之物吧,王瞎子也真是不忌諱,就這麼統統擺在屋裡……
「小天,你跟你叔來咱們鎮上,是來找啥東西的吧!」王瞎子的問題,忽然把我飄到九霄雲外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了現實。
我狐疑道:「伯,為啥這麼說?」
王瞎子嘿嘿一笑道:「我也是猜的!」
我盯著王瞎子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白眼珠子,饒有興致的問道:「伯,你咋猜的?」
王瞎子不答,反問道:「你叔今年多大年紀了?」
王瞎子這麼一問,我才忽然想到,我好像還真不知道叔多大年紀,也正是他這麼一問,我才恍然大悟,叔這麼些年,竟然都沒怎麼見老……
第097章王瞎子的過往
叔剛收養我的時候,他看起來約莫五十歲,這都過去十六年了,叔起碼也得將近七十歲了吧,可叔看起來還像是五十多歲,只是以前我和叔天天在一起。沒注意這些,此刻,經王瞎子這麼一問,我整個人都木了。
「小天?」王瞎子聽不見我的動靜,歪著頭叫我。
「哦~~伯,我在,你咋的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了呢?」思緒被王瞎子拉了回來,我連嚥了兩三口唾液,嗓子裡有些發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於是只能反問他。
「唉!伯這身體一年比一年不中用,見你叔還生龍活虎的,有些眼饞。就隨便問問。」王瞎子說著轉頭,面朝窗外,那乾癟癟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我也沒有功夫理他。心裡只想著叔的事情,道教很多書上,都有關於『永生』之說,永生是指生命不老,不死,永生不滅。《太上純陽真經》中也有寫:『天一生水,人同自然,腎為北極之樞。精食萬化,滋養百骸,賴以永年而長生不老。』
難道叔之所以不見老,是因為修了什麼秘法?或者叔吃過什麼丹藥!雲師傅不是說,湘西有人吃了『屍丹』活了一百多歲,看上去卻不顯老態嗎!
反正我也想不通,後來乾脆就不想了,總之叔不老那是好事,管它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呢。
「小天,你還沒回答伯,你們來這裡,到底是要找什麼東西呢!」王瞎子再次問我。
我心說,瞎子伯,你可真是難為我啊,我不跟你說吧。你問一回,我跟你說吧,那可是叔的秘密啊,叔和你一起蹲大集,蹲了那麼多年,他都沒告訴你,那他肯定就是不想讓你知道唄,你咋的還問到我身上來了啊?最後思來想去,我還是搖頭道:「這個叔沒告訴我,我也不知道。」
王瞎子呵呵的笑笑,像是早就料到了我會這麼說。他道:「小天,你可曾聽說過『奢比屍國』?」
「奢比屍國?」
我重複著,這個詞很陌生,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於是老實的搖搖頭,卻忽然想到,我搖頭,王瞎子也看不見啊,就說道:「伯,啥叫奢比屍國?是一具屍體,還是一個國家?」
「嗯,你去泡壺茶,伯給你講講!」宏諷台號。
王瞎子要喝茶,我就知道這故事說來話長,叔走了,我的心裡本就空落落的,現在一聽有故事聽,那自然得趕緊的。
我拿起桌子上沉甸甸的青玉茶壺,泡上了一壺散茶,揀了兩個順眼的青玉茶杯,端到了炕上,放在了王瞎子的跟前。
「叔,你拿這青玉壺泡散茶,有點可惜啊!」我說著,坐在了王瞎子的對面。
「什麼青玉白玉,老瞎子我也看不見,散茶我喝習慣了,也沒覺得有啥不好,倒是胖子上次給我帶那啥『紅袍子』,我喝著反而不慣。」王瞎子說著,伸手在炕上摸索,我趕忙把一杯茶遞到他手裡,道:「伯,別燙著。」
王瞎子把茶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道:「你叔跟你說過,伯早些年是幹啥的吧!」
王瞎子今天的問題都不好回答,雖然我,胖子,趙小滿等,都知道王瞎子曾經是盜墓的,可這事他沒和我說過,我骨子裡又覺得盜墓不是啥光彩的事,所以也從來沒問過他。於是只能呵呵乾笑了兩聲:「伯,你到底要說啥?別兜圈子了,快點兒說!」
「小天,你一定很好奇,我一個盜墓的,咋的會算卦吧!」王瞎子喝了一口茶,幽幽的說道。
既然王瞎子自己都這麼說了,我也沒啥避諱了,我道:「伯,是不是因為盜墓太損陰德,害了你的眼睛……,所以你才改行算命的啊!」
王瞎子搖頭,呵呵道:「算命那是個人就能算的了的?伯的這些算命術,是學自我的第一個師傅,他修習的是一些旁門道術,江湖旁門都有一個共同的師規,在入門拜師時,要於「孤、貧、夭」中三選一,並立誓以領。這些你懂嗎?」
王瞎子說到這裡,問了我一句。
「聽說過一點。」我老實的回答。
王瞎子說的這些,我還真從書中看過一點,所謂旁門道術,是指非道門正統,而習旁門者,多會自領,或被動領孤,貧,夭,『孤』是指孤獨,『貧』是指貧窮,『夭』是指早亡,而我自己則認為,旁門定是有違大道,所以修習旁門者,冥冥之中都會受到懲罰,只是我沒想到,王瞎子最初學的竟是旁門道術。我忍不住好奇問他:「伯,那時候你選擇的是『孤』對嗎?」
王瞎子搖頭,道:「我選擇的是『夭』」
夭那不就是早亡嗎,我疑惑,難道這孤,貧,夭也不靈?
「你一定好奇,為什麼我選擇了『夭』卻沒死吧!」王瞎子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隨後歎氣道:「這個說來話長啊!」
王瞎子喝了口茶,幽幽給我講起了他的故事。
我本不是白泥窪的人,打我記事起,我就跟我娘生活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不是我沒有爹,只是我爹家裡還有正房,我娘名不正言不順,就被攆了出來,這裡頭,箇中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我爹,一直在暗中救濟我們娘倆,我們娘倆,才得以活下去。
可我爹在我七歲那年,死了!
我爹死後,我爹的爹,就帶著人,以不讓他家骨肉流落在外為借口,把我強行帶走了。
母親於我打小相依為命,我一下子被帶走,她自是承受不了,天天跪在鎮上,我爹家門口哭,哭著讓他家人把我還回來。娘在外面哭,我就在裡面哭,那副悲痛的場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之後,他們可能是怕娘的哭聲,惹來閒言碎語,就把娘放了進去。我以為他們是要讓我們母子團圓了,卻不想他們不僅不讓我見母親,還直接把她關進了柴房。
母親被關了三天,第一天我聽見她一直在哭著喊我的名字,第二天就只有抽抽搭搭的聲音,第三天我就什麼都聽不到了。母親受了三天非人的折磨,被丟出去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並且他們還拿我威脅母親,若是母親再敢鬧,他們就對我不利。
就這樣,母親走了,爹的爹對我還行,畢竟我是他們家這一輩,唯一的男丁,可爹的正妻,那個生了三個丫頭的女人,她人前賢慈,人後會掐我大腿,威脅我,要把我丟到後院的井裡。
可能是被逼急了,我想出了一個辦法,我跪著求那個女人,我說,你不待見我,就放我走吧,我回去就跟我娘遠走高飛,讓他們永遠都找不到我……
那個女人想了想,同意了。
那天深夜,天黑的像鍋底,她打開了後門,我從後門鑽了出去,憑著記憶,我連滾帶爬的往家跑。我心裡很害怕,怕他們追上來。
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我摸摸索索跑回家的時候,天都已經濛濛亮了,院門沒關,屋裡黑漆漆的,我進門就喊:「娘~娘啊!」卻聽不到娘的回聲兒。
我的心裡咯登一下,害怕了,我推開屋門,屋裡充滿了讓我不安的安靜……
我娘死了,僵直的身體斜倚在炕頭,眼睛使勁的瞪著,手裡拿著我小時候穿的一件護心兜兒……炕下有一把碎了的暖瓶和茶杯……那應該是我娘臨死前,想喝一口水……
我的眼淚嘩嘩的流,我捂著嘴,不敢哭出聲兒,我怕哭聲會引來壞人,我七歲的身軀,硬是背起娘僵硬的屍體,走出院子,走出村莊,走到一處偏僻的荒野裡,雙手挖了個淺淺的土坑,把娘草草的埋了,小墳包前我頭磕的流血,那一刻,我在娘墳前發誓,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第098章骷髏小鬼
之後,我自製了好些火把,想著找個深夜,把所有的火把,統統丟進他的家裡,把他全家都燒死。我在娘的墳前練習往高空拋物。等到自認為練得很好了,我找了一個深夜,去了他家。
高牆外,我找了一處火勢易燃的地方,把火把丟了進去。
可誰知,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那火把剛丟進去一個,就被他家人發現了,接著,他們撒開了看家護院的那些大狼狗。
我定然是跑不過狗的,很快我就被一隻狗追上了。他尖細的牙狠狠的咬進我的小腿,我往前跑,它往後拽,一塊肉就硬生生的被扯了下來。熱乎乎的血流了出來,順著腳脖子,流進了鞋裡,每跑一步,腳下都發出粘稠的響聲,那狗還在追我,把我撲倒在地,後來我掏出隨身帶著的刀子就捅。那一刻我魔怔了,我只聽到刀子插進肉裡那『噗,噗』的悶響聲,我的眼裡都是血,最後那隻狗被我紮成了篩子……
經過那一晚,我沉寂了下來,我明白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還太小,報仇必須得從長計議。
養好傷後,我一路討飯,一路走去了很遠的一個鎮子,在那裡,我找了一座破廟,暫作棲身之所。一心只想著快點兒長大,長大了,有能力了,就可以回去報仇了。也是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我第一個師傅,是夜,他飢寒交迫,投宿在了我居住的破廟裡,我見他可憐,就把白天討要的一塊地瓜給了他。
命運是個很扯淡的東西,在你開心大笑時。給你當頭潑一盆涼水,在你走投無路時,給你拋下一束光。
《招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