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你親眼看到我動霍子紅了嗎?
並沒有親眼看到,只是先聽到驚駭的聲音,然後看到羅韌扼住紅姨的脖子,把她重重推開。
如果是紅姨先動的羅韌呢?她事先設計的,她知道攻擊羅韌羅韌一定會自衛,而羅韌動她的時候,她就故意尖叫……
木代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她慌張地把面前的紙扯碎了扔掉,雙手插著頭髮趴倒在桌面上。
不不不,這樣想是錯誤的,羅韌真是個魔鬼,三兩句話就誘導地她去懷疑紅姨。
曹嚴華蹬蹬蹬的跑過來了,他看到木代氣急拿紙出氣,覺得正是時機。
「木代妹妹,別為這種事生氣了,不值得。」
「說實在的,輪實力,你甩開鬧事的地痞流氓幾條街,吃虧就吃虧在經驗不足,如果不是對方詭計多端,怎麼可能算計到你嘛。」
他純屬臆測,但說的振振有詞,就跟昨兒晚上親見一樣,不過溜鬚拍馬的恰到好處,叫人心裡熨帖。
木代終於抬起頭看他了。
曹嚴華說的愈發懇切:「這樣的事,其實完全可以避免的,你知道關鍵在哪嗎?」
避免?雖然知道曹嚴華這人不咋牢靠,木代還是被激起了好奇心:「關鍵在哪?」
「關鍵在於,你缺少一個經驗豐富、武功高強、貼心貼肺的徒弟!」
「哎,哎,木代妹妹,你別走啊……」
曹嚴華衝著木代的背影,心有不甘地繼續嚷嚷:「木代妹妹,你想想,再發生這樣的事,有事弟子服其勞,就是我衝出去,就算被抓被打被嚇哭,那也是我,你沒關係啊,哎木代妹妹,你考慮考慮啊……」
晚上,木代做了個夢。
夢見霍子紅來到她床頭,溫柔推她:「木代,木代,醒醒啊。」
她明明醒著,卻動不了,也發不了聲,紅姨在她床邊坐下來,開始穿針引線。
針身像筆一樣粗,穿線的針眼大的像黃豆,那線也很奇怪,像是好幾股捻在一起,她的目光順著線身往下,看到從紅姨的膝上開始,攤開了一張好大的漁網。
地板也不見了,變成了泛著粼粼水光的湖面,漁網有一半沒入湖面,隱隱見到在網下掙扎的魚。
突然之間,霧氣瀰漫的偌大湖面上,只飄了這一張床。
木代害怕起來,想問她,紅姨你幹嘛啊?
嗓子裡像是塞滿棉花,怎麼也發不了聲,紅姨的臉上露出諱莫如深的笑,緩緩伸出手,死死摁住了她的頭,而另一隻手握著那根針,直直向她的臉頰穿了過來……
一身冷汗,小腿抽搐似的一蹬,發現是被子,心瞬間落到實地,如釋重負。
只是,再也睡不著了。
木代抱了枕頭毯子下樓,去到自己最常坐的靠窗的位置,把枕頭豎墊在窗上,倚靠著在長椅上半躺下來。
上古五大刑。
刖足。
羅韌眉頭緊蹙,指腹輕點在觸摸屏上,隨時在網頁間更換。
而點出的幾個網頁內容也都大同小異:刑罰、中國古代刑罰、刑罰的衍變和發展、人類社會的進步和刑罰的逐步變更。
內容裡提到,現代刑罰,無非死刑或者無期徒刑,死刑的種類不多,甚至有些國家或地區提倡尊重人權,廢除死刑,也就是說,刑罰對人的尊重性是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發展而提高的。
而時間往前追溯,上古乃至奴隸時代,刑罰野蠻殘忍,最典型的就是五大刑。
最早有史記載是在夏啟時,墨(黥面)、劓(割鼻)、刖(斬腳)、宮(剝奪生殖能力)、大辟(死刑)。
算是夏啟總結前人經驗,歸納出的五大刑。
羅韌隱隱覺得,這條路子是對的,劉樹海親口承認殺人,死後背上少了一塊皮尚不知何解,但是被砍了腳,很像是刑罰的處置。
而且,被砍了腳的,不止他一個。
羅韌忽然覺得胸悶,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透氣,順勢狠狠扯開了領口。
夜深人靜,空氣濕潤,燈光在夜色裡迤邐伸展,青石條板上泛著夜間才有的光亮色澤,這邊看過去,遠遠的斜對面就是聚散隨緣酒吧。
羅韌看了一會,忽然心中一動,拿出行李包裡的德式夜視便攜鷹眼,向著那裡看過去。
夜視鷹眼的成像比起望遠鏡在白天的效果要打折扣,不過,他還是認得出那個人是誰的。
羅韌的唇角露出微笑,喃喃說了句:「還在站崗?」
☆、第15章
木代睡的迷迷糊糊的,聽到自己腦後篤篤篤三聲輕響。
像極了賴床時紅姨喊她起床,就是這樣不溫不火輕輕悄悄,在床頭得得得敲三下。
木代往被窩裡縮,一隻手不耐煩的把被子拽蒙過頭,另一隻手伸出去摸。
往常,她會討好似的抓住紅姨的手腕,在被窩裡哀告:「五分鐘,紅姨,就五分鐘。」
所以……
隔了落地窗玻璃,羅韌面無表情地看她的手在玻璃上摸來摸去,幾個意思?這是幾個意思?
摸起來怎麼……涼涼的……
木代心頭一緊,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她沒在自己房裡,她現在睡在酒吧裡!
她騰的一下就坐起來了。
酒吧裡很暗,離著黎明還有一段時間,桌面上映出一個人的影子,居高臨下。
篤篤篤,那聲音又來了,木代隱約猜到是誰,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回過頭來。
羅韌一手撐著外玻璃,額頭抵在手臂上,另一手拿著手機,手機屏幕沖裡,屏幕上打了兩個字。
聊聊?
誰要跟你聊聊,笑的跟個沒事人似的,笑的就跟昨兒晚上拿刀抵住她的不是他似的。
木代的所有反應都在羅韌意料之中,他並不著急,就那樣舉著手機,直到屏幕的光隱了下去。
她應該會開門的,如果她對他說的話有所關注,如果她對霍子紅也有疑惑,如果她能從那天晚上自己放了她那件事看出自己並沒有惡意。
她應該會開門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木代往門邊走了。
門從裡面開了巴掌大的縫,木代只露小半張臉。
羅韌沒有往前走,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是懂的,經過前一晚的劍拔弩張,現在修好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彼此都在試探,要適可而止。
木代手裡攥了根鋼叉,經過餐桌時攥在手裡的,門開的角度很刁,她設想過,如果羅韌硬要闖進來,她第一時間可以揚身上牆,在羅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沉氣下墜,借勢把鋼叉插到他頸後風池穴。
不行,這樣太狠毒了,風池穴是人體三要穴之一,萬一把他打死打殘了……
還是點打吧,打暈了之後再捆起來。
但是,他沒有往裡衝啊,嚴格說起來,他昨天晚上還饒了自己一命呢。
木代腦子裡轉了許多許多念頭,終於遲疑著開口:「那……時間地點我定。」
時間定在了第二天中午,地點只提前了半個小時發短信通知他。
而且這地點選的,跟他想的一樣沒創意。
景區派出所斜對面的……麵館,兩邊都有街道攝像頭,而且正是飯點,店裡頭人來人往,不乏警務人員。
羅韌到的時候,木代已經在裡頭了,佔據了黃金位置的一張桌子,店裡空間小,一張桌子挨著一張桌子的,羅韌費了好大勁才擠進去。
先點單,兩份牛肉麵,面上來了倒醋、淋辣椒醬,撕開一次性的筷子搓毛刺,各忙各的,外人眼裡,還以為早就認識。
木代先撩了一筷子面:「聊什麼啊?」
羅韌說:「我對你印象挺好的。」
木代一口面到嘴邊又頓住了,羅韌卻不往下說了:「先吃飯。」
不是,這還叫她怎麼吃飯?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什麼意思?你憑什麼對我印象好啊?
羅韌卻真的一門心思只吃麵了,吃的也快,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拿紙巾擦嘴:「這沒什麼喝的啊,你喝什麼?綠茶?橙汁?你等我一下。」
他起身出去買水。
木代食不下嚥,筷子在面裡攪啊攪的,很有把拉麵攪成疙瘩的態勢。
過了會,羅韌又回來了,遞給她一瓶橙汁:「你別想歪了,我的意思是,你這個人,基本人品,還過得去的。」
這是他真心話。
算起來,他跟木代也是實打實打了幾次交道,木代沒什麼經驗,有時操之過急,在羅韌看來,都無傷大雅,畢竟起初時,誰都是白紙一張,沒有人生來五彩斑斕。
他其實更看重兩點。
一是,木代功夫真的好,而且,跟她過招時他留意過,她基本沒有狠招和損招,這點對習武之人分外重要——習武之人手重,對陣時懂得懷慈悲心留三分餘地,都值得敬佩。
二是,她性格其實挺單純,恃強時得意,受挫時沮喪,喜歡不喜歡都寫在臉上,害怕時也會哭,跟她打交道不累,最怕那種永遠皮笑肉不笑諱莫如深的,皮囊下頭不知道轉多少腌臢計謀。
而且她還算講理,至少會動腦子想事情,昨兒晚上是一個試探,如果她怒不可遏跳出來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也就沒有「「聊聊」的必要了。
木代有些警惕,一會兒拿刀子要她說遺言,一會又誇她人品,算什麼?打個巴掌又給個甜棗?
她沉不住氣:「你到底要聊什麼?」
「聊霍子紅。」
木代把橙汁推回給他,一副絕不受人一針一線的模樣:「不管怎麼樣,我不會背叛紅姨的。」
「如果你紅姨真的沒問題卻被人懷疑,你應該想盡一切方法查出真相。如果她確實有問題,只因為養育之恩,就要助紂為孽嗎?」
木代怔了一會,底氣不足地回了句:「我紅姨沒問題。」
就算紅姨真的有問題,也不至於助紂為孽那麼嚴重吧。
已經不是飯點了,用完餐的人陸續離開,反而給他們空出了一片方便說話的清淨地。
木代忽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懷疑紅姨是李亞青,但是不管怎麼樣,紅姨關心落馬湖的案子合情合理,你呢?你為什麼摻和進來?你在小商河,是不是見過李坦?」
羅韌沒想到她會忽然提到小商河和李坦,臉色在瞬間變了幾變。
木代把一切盡收眼底:「你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是紅姨收養的,知道紅姨跟落馬湖有莫大的關係,但是你呢?我連你為什麼這麼關心落馬湖這件案子都不知道,你要跟我聊也行,但是讓別人全盤托出,自己藏著掖著,有這樣的好事嗎?」
似乎是將到他的軍了,木代覺得自己反擊的真是有理有據:「如果你不肯說的話……」
話還沒說完,眼前金光一閃,羅韌伸手拽下領間的細金鏈子扔過來,木代下意識抄手接住,這才注意到鏈子有墜感——鏈子的一頭,懸著個金質的相框墜,相框裡有張縮小了的照片。
木代拿起來看,那是個長頭髮的年輕女子,微側了臉,打的亞光,輪廓細緻美好,背面不知道用什麼手法,凹刻了兩個字:聘婷。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