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曹嚴華打了個寒噤,身子朝洞裡挪了挪。
過了會,他又提議。
「三三兄,這野人看起來是有智商的,也必然會講道理,等它來了之後,我們就跟它說,我們跟炎老頭不是一起的,他的所作所為,我們也很氣憤,冤有頭債有主,有事你去找炎老頭,不要連累我們這樣的無辜。」
一萬三斜了他一眼:「你覺得跟這個野人能講道理嗎?你忘了扎麻講的那個故事了?」
曹嚴華不吭聲了,是的,要論無辜,那個死在野人手上的老頭比他們更無辜吧,他們跟炎老頭同吃同住,說不是一起自己都不相信。
他黔驢技窮:「三三兄,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得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都想想,我們還有什麼特長!」
「曹兄,你就是這樣的勵志,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吧,我會調酒,還會畫畫。你呢?」
「我會開鎖。」
所謂特長,沒有可以施展的用武之地,也就白費。
山風颯颯,好一派揣著波瀾詭譎的寧靜。
曹嚴華的目光忽然被山下快速移動的一個棕褐色的身影給吸引了過去。
「三三兄,那是……」
一萬三的臉色也白了,兩個人對視一眼,沒命一樣往洞裡跑,跑進了內洞,一籌莫展。
山體都好像有輕微的震動,那是野人在往上爬了,山壁上滑落小石子,嘩啦,嘩啦啦。
曹嚴華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呼救、什麼跟野人講道理、什麼勵志,剎那間丟到九霄雲外,只顧著問一萬三。
三三兄,怎麼辦?怎麼辦?
關鍵時刻,一萬三的小宇宙爆發了。
但見他往地上一倒,兩眼一閉,說了句:「別問我,我還沒醒。」
靠!
曹嚴華被逼急了:就你會,當我不會嗎?
他撲通一聲,也往地上一倒,胳膊圈著頭,臉朝下,心裡默念:我也沒醒。
有腳步聲,野人進來了。
周圍的空氣都好像不流動了,野人的腳步聲其實不重,但每一下,都好像把他的心都給踩扁了。
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下,野人拿手撥弄了一下他的腦袋,又戳他的臉。
是因為他的臉胖,戳起來手感好嗎?曹嚴華緊張地一顆心都快跳出來,腦子裡有聲音吶喊:別看上我,去找三三兄!三三兄長的帥!
關鍵時刻,死道友不死貧道,就把三三兄犧牲了好了。
過了一會兒,野人反而走開了,再然後,鼻端聞到煙味,山洞裡亮起憧憧的火光。
曹嚴華依稀記得,剛剛在山洞裡走時,是看到灰堆來著。
他微微側了臉,把眼睛睜開一線,看到野人背對著他們,盤腿坐在地上,身前的焰頭竄的老高,把野人的身形打在後頭的石壁上,影子巨大,壓抑,萬一從石壁上跌落,好像就能把他們砸死。
石壁上……
一萬三也睜眼了,看到曹嚴華拚命朝他擠弄著眼睛,好像在示意著什麼。
他納悶地朝著石壁上看過去,藉著憧憧的火光,心裡頭激靈靈打了個突。
那是用石子在石壁上畫的畫。
畫的拙劣,像兒童的簡筆畫,也像原始巖畫的線條,如果不是有炎老頭的故事在前頭打底,他一時間還真不容易看懂。
沒什麼圖幅次序,上上下下的,有點亂。
一萬三慢慢去理時間線。
先是一個女人,挎著個籃子,在路上走,身邊有樹,一豎就是樹幹,上頭開叉大概代表樹枝和葉子。
然後,那個女人躺在地上,邊上站了個舉著石塊的人。
這應該是炎老頭了。
再然後,有一口井,炎老頭抓著那個女人的頭髮,右手拿一把刀,在她喉嚨間橫抹。
但下一幅,炎老頭並沒有把那個女人推進去。
他用一根繩子,綁住那個女人的腳,把她頭朝下慢慢綴下去。
最後一幅,或許野人也不知道該怎麼畫,像是井的橫剖面,上頭的口已經封死了,女人頭朝下吊在井中央,並沒有觸到地,像掛鐘的鐘擺。
一萬三偏過頭不看,心裡頭堵的慌。
不知道炎老頭怎麼樣了,死了就死了吧,死了才好。
羅韌帶著木代和炎紅砂回到山凹的住處。
差可告慰,一路上,都沒有見到屍體。
但荒唐的是,這個團隊裡,戰鬥力最強的三個人聚在一起,不知所蹤的,都是半吊子。
羅韌有些後悔,覺得不該帶曹嚴華和一萬三進來,但他並不說出來,這種時候,他不想說這種話洩大家的氣。
沒找著屍體就是有希望的,說不定,那兩個人就像木代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出現了。
天黑了,又要在石屋暫住一晚,羅韌把灶膛燒起,床板都移到灶房,讓木代和炎紅砂休息,自己守夜。
灶火整夜不熄,有了光亮就有了暖,心裡也安。
半夜時,木代爬起來,拉他去睡覺:「你前一晚趕夜路,昨晚守夜,連著幾天沒睡了,你休息一下,下半夜我來守。」
羅韌不肯,木代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要休息好啊,我和紅砂,都指著你帶出去呢。」
羅韌也就不和她爭了,躺到床板上,四肢百骸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長長舒了口氣,眼皮有千斤重,這幾天,他的確累的很,只靠精神守著,精神一放,身體就先繳了。
羅韌握住木代的手,說:「如果有事你就……」
累到什麼程度?話還沒說完就睡著了。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灶火在燒,偶爾會有木頭燒爆的劈裂聲,火小下來的時候,木代就輕手輕腳地去添,一根一根的,輕輕把木柴擱進去,生怕吵到睡著的人。
不添火的時候,她就坐回到羅韌身邊,支著胳膊托著腮看他。
相愛的人,大概看一輩子都不會膩的,怎麼看都好看,其它再好看的人,都成了眼底礙事的煙,拂一拂就散了。
不知道她睡著的時候,羅韌是不是也這麼看她的。
羅韌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夢,感覺上,只閉了下眼,再睜開,天已經亮了。
木代低頭看他,說:「你醒啦?」
羅韌笑,偏頭看了一下,炎紅砂不在屋裡。
木代示意了一下外頭:「在外頭呢,她這一夜都沒睡好,翻來覆去的。」
羅韌沒說話,他並不同情炎老頭,卻為炎紅砂難過:上一次是炎九霄,這一次很可能是炎老頭,她也只是一個年輕女孩兒,接二連三的受到這種打擊。
羅韌說:「你們都是女孩兒,你得空安慰一下她吧。」
木代出來找炎紅砂,她剛剛跟羅韌商量過,乾糧緊湊著用的話還能支撐一兩天,暫時先不出山,最重要的任務是找人。
炎紅砂說:「找到曹嚴華和一萬三就行了。」
木代愣了一下。
炎紅砂歎氣:「我覺得,我爺爺是出不去了。」
她表情這麼平靜,木代有些擔心:「紅砂,你沒事吧?」
炎紅砂愣愣的:「我昨晚想著,要是爺爺死了會怎麼樣,想了一夜,但奇怪的是,我發現我沒那麼難過。可能,我自己都覺得,他是罪有應得吧。」
她說:「殺人總歸是要償命的,管它過去十年,二十年,報應總要到的。」
木代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身後有腳步聲,羅韌出來了。
炎紅砂轉頭看羅韌:「今天去哪兒找啊?」
這是個難題,林子這麼大,每一處都可以藏身,真想翻遍了,再多來上百號人都不夠。
羅韌沉吟了一下:「先去那口寶井看一下吧。」
去寶井,認路對木代和炎紅砂來說都是挑戰,畢竟當天是炎老頭帶路。
好在,這片林子荒僻,估計多日沒人走了,那天留下的痕跡多少還有一些,再加上兩人模糊的印象,磕磕絆絆地一路找上去。
木代記掛著曹嚴華和一萬三,回想起昨天,又為自己的表現汗顏,歎氣說:「我們那麼多人呢,被馬蜂給衝散了。」
羅韌說:「你還真別瞧不起馬蜂……別說我們是七拼八湊的烏合之眾,我以前,那麼多硬氣的兄弟,都因為這些個小玩意吃過大虧,哭爹喊娘的都有。」
炎紅砂好奇:「也是被馬蜂蟄嗎?」
「不是,黑螞蟻。」
木代想當然:「螞蟻也可怕嗎,不如馬蜂吧,至少它不會飛。」
羅韌說:「如果多呢,鋪天蓋地,密密麻麻,行進的時候,一片沙沙的聲音,都在啃嚙,有時候爬過一棵樹,只是瞬間,樹皮全沒了,趕巧遇上什麼動物被它們爬過去,馬上就是一副骨架……」
炎紅砂打了個哆嗦:「那你們怎麼跑掉的?」
羅韌說:「拚命跑,一個個平時逞英雄,對著刀子眼都不眨一下的,那個時候,哭爹喊娘,跑的比誰都快。青木當時,回身開槍,啪啪啪就是一梭子……」
他忽然不說話了。
木代聽的興起:「然後呢?」
羅韌屈膝蹲下身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木代心裡咯登一聲。
是血,木枝落葉上的血,昨晚到現在,一直沒下雨,所以血跡還在,並沒有沖淡。
循著血跡的方向看過去,一路淅淅瀝瀝,像一道血線,盡頭處……
是那天炎紅砂挖開的寶井。
炎紅砂呆立半晌,太陽穴突突的跳,一聲尖叫就往那沖,木代眼疾手快把她抱住,羅韌厲聲說了句:「別讓她過來。」
他大踏步的,向著寶井走了過去。
火堆滅了,天也亮了。
曹嚴華在地上快趴不住了,他睜開眼睛,小聲呼喚一萬三。
「三三兄?」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