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見曹嚴華還不走,他作勢就去搬折疊桌,曹嚴華嚇了一跳,但心裡也約莫有了幾分數,推開飯館的門一溜煙的去了。
一萬三把折疊桌一扔:也就擺個樣子,他剛剛試過重量,真掄起來還是有難度的。
回轉身,馬超幾個還在看他,一萬三撣撣手說:「看什麼,該幹嘛幹嘛去唄,吃飯。」
說完了回到原位坐下,馬超的同伴眼見沒事了,又互相招呼著離開,臨走還不忘囑咐馬超:「他要再來,哥幾個直接抄傢伙!」
店主原本縮在後廚,這場鬧過去了才出來上飯。
一萬三點的西紅柿雞蛋打滷麵,紅的紅黃的黃,分外好看,他埋頭呼哧呼哧的吃,眼角餘光瞅到馬超坐了過來,只當沒看到。
馬超跟他搭話:「哥挺猛的啊。」
一萬三抬起頭:「這種人……」
他不緊不慢地把麵條吸溜進去,又抽了張紙去擦嘴角的湯汁:「光拿一身橫肉架子唬人,我這兩天脾氣好了不少,擱著從前,能把麵碗卡他頭上。」
馬超似乎不相信,上下打量他:「哥你挺能打的?」
一萬三說:「不能打,就我這體格,挨不住三拳,但一條,不怕死。」
說著拍拍左胳膊上頭:「這裡,以前被打斷過,對方高我一頭,碼子也大,我愣是吊著條膀子,攥著磚頭追了他半條街。其實他真跟我拚命我也玩完,誰叫他不敢拚呢。」
馬超肅然起敬,伸手在兜裡摸啊摸的,掏了包煙出來:「哥,交個朋友唄……聽口音,不是本地人?」
一萬三斜乜了他一眼,直到把他乜的不自在了,才抽了根煙叼上:「不是,路過。」
……
曹嚴華在事先約好的地方等,百無聊賴不說,還得忍受身邊的過車揚塵和汽車尾氣,油光光的頭髮上不多時就粘了一層灰,乍一看跟早生華發似的。
一直到日暮西山,才等來了一萬三。
曹嚴華埋怨:「怎麼這麼久?」
一萬三轉著脖子說:「做了個馬殺雞,要套話嘛,當然先得套近乎。」
「套到了?」
一萬三說:「他幾歲的我都知道了。」
曹嚴華心情複雜,他總是在不合適的時候去嫉妒不合適的事情,比如現在。
嫉妒一萬三比他更像混混,更能搞定混混。
相處這麼久,一萬三多少也猜到了:「曹胖胖,你以前……真在解放碑稱爺的?」
曹嚴華不吭聲了。
他以前是做賊的,賊講究低調,讓人一見就覺得親近,丟了防備心,哪會真的吆五喝六嚇跑一大片?
他其實也是想當然,覺得對付這種橫的混混,就得更橫,電視裡都這麼演呢——哪曉得時代在發展,現在的混混都不按照常理出牌了。
一萬三說:「咱們是來幫小老闆娘打聽消息的,又不是來踢館子的。我以多年的經驗告訴你,混混的最高境界,我總結的,大道如水。」
曹嚴華沒聽明白:「啥?」
「就得跟水似的,因地制宜,因勢利導,可以是任何形狀,能適應各種環境,他要是配合,你就是溫泉水,泡的他有一說一,要是跟你拚命,你也得變成洪水猛獸,嘩一下衝他祖墳。」
曹嚴華說:「難怪鳳凰鸞扣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你是水呢。」
一萬三冷笑:「我那麼小就被趕出村子了,要不是事事圓滑,我能活到今天?我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唄,遇事往後躲有利往前衝唄,這種行為別人不大欣賞,但是說實在的,持久。曹胖胖,你呢,真就跟腦袋裡填了土似的,一巴掌打上去就實心的,跟個土墩兒似的。」
聽到「土墩兒」三個字,曹嚴華嚇了一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說:「那我小羅哥……屬金的,就是個刀子了?」
一萬三說:「也像,不過過了也不好,剛則易折你總聽過的。」
曹嚴華真是看不慣他那副誇誇其談的神氣:「那我妹妹小師父是根木頭?」
一萬三居然遲疑了一下,過了會才說:「這個也要看的,木頭也看長成什麼樣,有被蟲蛀空了的,也有長成合抱的樹的——你知道嗎,有些木頭的木質,比鐵還硬呢,比如鐵樺樹,比普通鋼還硬一倍,咱們小老闆娘,我瞧著,還沒定型。」
曹嚴華一個接一個的,還想把炎紅砂也問進去,但一萬三因為正說到木代,把正事給想起來了,說:「胖胖,事情不怎麼樂觀啊。」
一萬三跟馬超聊的很歡,馬超聊的嗨了,也「坦誠」的很,說:「你別看我凶的二五八樣的,前兩天警察來找我,哎瑪,我老實地跟小學生似的,就差上去給人點煙了。」
既然聊到這了,不等一萬三問,他順勢就把事情給講了。
——那女的我對她印象挺深,我哥們跟我說,飯館新來兩女的,長的還不賴,我就想去看看,因為我上一個女朋友剛吹了……
——我還特注意看她,她長的比小的那個好看,但是吧,對我來說,太老了……
——她後來跟一個客人起衝突,還挺凶的,我就不大喜歡了,女孩子嘛,要溫柔,溫柔點好……
——警察還問我,會不會是黑天瞎火認錯了,不可能認錯的,我們這兒,晚上大橋是亮橋燈的。再說了,我又不傻,死了人,事情這麼嚴重,我總不能隨便去指一個栽贓嫁禍啊……
按照馬超的說法,他們這群混混兒是有個小團體的,還有名稱,叫「bm」,braveman,勇者。
那天晚上,張通終於鼓起勇氣,挑戰了騰馬雕台,為了歡迎新一名「勇者」的加入,他們專門在橋頭的大排檔吃夜宵、喝啤酒。
一直到半夜,大排檔收攤了,哥兒們也陸續離開,只剩了他和張通——張通是主角,太過興奮,喝高了不肯走,他是小頭目,只好陪著。
但後來,他也困的不行的,拍拍張通的肩膀說:「差不多就行了,走吧。」
張通搖搖晃晃站起來,手拉著褲襠拉鏈,說:「等我撒泡尿,廁所哪呢?」
再然後,他手腳並用,爬到了橋欄台上。
這事,馬超他們之前也做過,喝高了站到高處往環城河裡撒尿。
他背過身,說:「快點。」
就在這個時候,張通驚叫了一聲。
馬超迅速回頭。
跟一萬三提起時,他還心有餘悸:「想不到的,不管以前看過多少兇殺片,真在眼前發生,還是嚇的腿都軟了。」
回頭的剎那,他正看到張通跌落橋下,而那個站在橋上的女人,雙手還保持著下推的姿勢。
「不是救的那種拉,是推,推和拉我還是分的清楚的,然後,她回過頭來,那張臉,我看的清清楚楚。」
「她也看到我了,當時我想,壞了,別要殺我滅口。所以我掉頭就跑,到橋頭的時候,心慌意亂的,還跟一輛電動車撞了。」
一萬三心裡一動,想起羅韌提過,還有一個目擊證人叫宋鐵。
不過馬超再往下說,他就知道不是了。
「是個女的,四十來歲,張口就罵我沒長眼,要不是我當時嚇傻了,我肯定跟她沒完。」
「不過也是報應,我跑了一段之後回頭,看到她在橋的另一頭摔了一跤。」
一萬三彎下腰,邊上撿了塊石子,在地上畫著道道比劃給曹嚴華看。
「這是橋,左邊是進城的,右邊是下鄉的。大排檔的地方在靠右邊的地方,張通也是在這墜橋的。馬超驚嚇之下,一直往左邊跑,在左邊的橋頭撞到一個騎電動車的女人,那個女人明顯是下鄉的,她騎車過橋,又在右邊的橋頭摔了一跤。」
曹嚴華看明白了:「所以當時,還有一個目擊證人?」
「宋鐵不能算現場目擊,他是後來撞見小老闆娘離開的——在宋鐵之前,還有這個女人,警方好像還沒找到她,我覺得,她的證詞很關鍵。」
曹嚴華點頭:「我小羅哥之前懷疑宋鐵和馬超串供……但是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女人,不可能跟他們認識,如果我們先找到她,就可以問出她在橋上見到了什麼,如果連她都見到我小師父……」
曹嚴華忽然打了一個寒噤。
他看一萬三:「三三兄,我怎麼越查就越覺得,我小師父當時,就在橋上呢?」
一萬三沒吭聲,但是他的眼神告訴曹嚴華,他也有這種感覺。
☆、112|第1章
炎紅砂陪木代在房間裡等,太陽一點點下去,沒人回來也沒人打電話,炎紅砂有點坐立難安,一直去看手機屏幕。
木代看了她一眼。
炎紅砂馬上說:「一定沒事的,你放心吧。」
木代說:「如果有好消息,早就來了。」
炎紅砂不吭聲了。
誰都樂意去做那個早早捎來好消息的報喜鳥,但對於壞消息,拖的越遲越好。
炎紅砂等的越來越忐忑,門響的時候,她幾乎是飛撲過去的,木代反而平靜,就坐在那裡,微微抬頭,好像因著這長久的等待,她也不太期望驚喜似的。
進來的是羅韌,木代聽到他在門口吩咐炎紅砂給一萬三他們打電話,催兩人快點回來。
然後進來,迎上她的目光。
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血樣我已經想辦法送進去了,結果應該這兩天就出來。」
血樣?木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hiv抗體檢測的事,但真奇怪,現在對她來說,她已經沒那麼關心了。
她近乎滑稽的想,如何才能忽視一個麻煩呢,兩個方法,或者解決它,或者用另一個更大的麻煩來殺死它。
羅韌不想隱瞞她:「宋鐵那裡,我覺得,他沒有說謊。」
雖然事出倉促,沒法準備測謊用的各種精細儀器,但見宋鐵之前,羅韌心裡還是有一套成形的法子去對他進行簡單測謊。
微表情、眼神、肢體動作、反應時間、問題的拆分和故意反覆提問,他用這些,對付和逼問過老奸巨猾的悍匪,用在宋鐵身上,殺雞的牛刀罷了。
宋鐵是個老實的普通人,四十來歲,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時不時就緊張。
他說:「我基本不打麻將,就那天,被個同事拉去,鬧到半夜……」
語氣裡說不出的沮喪,覺得,當時如果老實回家,就不會遇到這種麻煩事了。
那天晚上,牌局半夜兩點多才結束,他輸了不少,心情沮喪,悶悶不樂地沿著河道回家。
夜風颯颯,大馬路上基本沒人,路燈都暗下去好多,遠處是那條跨河大橋,橋上每隔一段就有橋燈,如果離的遠,乍一看,就像是憑空浮在河面上空有序排列的大珠子似的。
當時也巧了,宋鐵一抬頭,看到有什麼從橋上栽了下來,但沒落水,砸在下頭的橋堤上,砰的一聲。
宋鐵心裡打了個突,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不會是個人吧?
努力睜眼去看,橋上影影綽綽的,好像還有別人。
他鬧不清楚情況,原地站了半天才又往前走,走了沒幾步,前頭蹬蹬步聲,一個平頭男蒼白了臉向著這邊飛跑,跟他擦身而過。
宋鐵當時避縮了一下,但有注意去看平頭男的面貌,下意識的,他覺得如果大橋上真的出了什麼事,這樣張皇失措逃跑的人,沒準就是兇犯。
所以,第二天的刑偵順序其實是:有人報案——警方在附近調查詢問——宋鐵提供了線索,他給的畫像,是平頭男。
這也是警方認為兩名證人沒有串供的原因:馬超和宋鐵互不認識,宋鐵說起那個「嫌疑人」的時候,只能給出大致的樣貌和衣著。
馬超被找到並詢問之後,才反牽出木代——而警察跟宋鐵提起這一節的時候,他一下子反應過來:「那個女孩子嗎?我也見到了!」
他對著羅韌絮絮叨叨:「我之前沒跟警察細說,因為我不以為是那個女孩子的,因為她……怎麼說呢……」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