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你也沒聯繫上他們?也是,我們這裡沒信號。
……
是啊,怎麼半夜就走了呢,羅韌也在想這個問題。
如果是救了姑娘走的倒還講的通,但現在這情形,新娘子還在,過來試圖幫助新娘子的人,一個兩個三個,都不見了。
睡下之後,羅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雙手枕在腦後,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許,不是新娘子有問題,就是這個村子有問題。
窗外,雨聲不絕,越下越大的勢頭。
百無聊賴,羅韌掀起窗簾布去看,小院的排水不行,院子裡已經積水了,雨打在水面上,漣漪混著水花。
正待放下窗簾,那淺淺的積水中央,驀地伸出一隻手來。
饒是羅韌見慣凶險,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還是激地他渾身一震。
他剛剛就是從院子中央走進這間屋子的,那是夯土地,不是軟塌塌的泥,下頭怎麼都不可能藏人的。
那手一直在往上虛抓,再然後,水面上艱難的鑽出頭頂,像是有個人,奮力的往外爬。
先只是頭頂,然後是額頭,再然後是整個腦袋,頭一直低著,嘩啦啦的雨聲似乎更大了。
這像是電影的場景。
羅韌對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人緩緩抬頭。
雨,混著滿臉的血。
羅韌腦袋轟的一聲,有剎那間,連雨聲都聽不見了。
那是一萬三!
羅韌沒有片刻停留,幾乎是踹開門衝出去的,席天幕地的大雨之中,他衝到院子中央,半跪著,伸手在雨水裡摸騰。
嘩啦啦水花,冰涼的雨澆透顱頂,幾乎是沖刷著灌進後背,這涼意讓羅韌清醒過來,他站起身,退後兩步。
堅實的夯土地,約莫半寸的積水,沒有人,剛剛看到的,也許是幻想。
但一萬三,一定是出事了。
木代蜷縮在山洞的角落裡,睡的不踏實。
做了一個夢,夢見好端端睡在自己的房間,那張「馬上封侯」的雕花大木床上,忽然間,床身四下晃動,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看到圍著床的,一片汪洋。
有動物,結伴從她眼前過,成雙成對的鴿子,划水的白鵝,一對猴子在蛙泳,背上有一對鼴鼠,瑟縮著互相擁抱。
遠處是條大船,這些動物,源源不斷的向著大船進發。
那就是傳說中的諾亞方舟吧,上帝降下四十天的洪水,只有諾亞一家和成雙結對的動物上船。
木代孤獨的坐在床上,想著,我是上不了船的,羅韌不在,不能結成一對。
一個浪頭過來,床翻了。
木代摔進水裡,水冰涼。
一下子醒了。
嘩啦啦的水聲,身子底下一片冰涼,好像真的是水。
她趕緊坐起來,四下摸索著找到手電,還好,手電是防水的,擰開了一看,地洞裡不是汪洋也勝似汪洋了。
外頭應該在下大雨吧,一側的石壁上有無數條水流掛下,到洞底積成一灘,水位越來越高,也虧得她睡的地方地勢高,否則,真是睡夢裡被水沒頂了也不自知。
木代趕緊起身,一瘸一拐踱到石壁邊上,高處的一塊石頭把雨水分流,像是單獨闢出的一道。
她仰著頭,湊上去喝了兩口,帶著土腥味,並不可口,但實在好過這一天滴水未進了。
手電在地洞裡來回逡巡,也許,她應該找一個相對乾淨的容器,儲些水。
地洞地勢低窪的一頭已經積水了,像個小小的水潭。
手電光在那裡掃過去,動作忽然一滯,半晌,又遲疑的打回去,停在一處。
那裡的水面上,在翻水泡,就好像有人在底下溺水。
木代頭皮發麻,而這預感,終於成了真的。
有個人頭從水下緩緩抬起來,向著她看,一隻手,虛虛朝她伸過來,臉上的表情焦急而又痛苦。
一萬三?
木代想也不想,衝過去伸手就拉,使的力很大,卻如同重拳砸在棉花上,拉了個空,然後狠狠跌坐在積水之中。
嘩嘩水聲,壁上掛下小的瀑布,木代打了個寒噤,站起身子,過了會仰頭去看。
出口在那裡,距離地面三十米左右。
要想辦法出去,一萬三一定是出事了。
木代忍著痛,踏著水花奔到石壁邊上,深吸一口氣,腹部緊貼石壁,右手往上攀抓,心裡給自己打氣:「加油,加油。」
用力一蹬,右手攀帶,身子整個上去了,左手隨之去抓,一陣鑽心的疼,另一條摔到的腿也後繼無力,整個人重重摔進水裡,半晌才回過勁,從水裡爬起來,頭髮一直往下滴水。
她低頭看自己的左手。
其實只是那一個手指受傷,但行動起來,像是廢掉了整條胳膊,腿也是,沒斷,沒裂,只是疼。
要是,不怕疼就好了。
要是,分裂出一個人格來……不怕疼就好了。
☆、142|第14章
村子就是村子,頭聲雞叫比鬧表還早,羅韌幾乎是瞬間從床上翻起,睜眼都在坐起之後。
倘若時間寬裕,盡可明察暗訪虛與委蛇,但是昨晚的異象給了他不祥預感,如果一萬三處境堪憂,木代和曹嚴華一定也好不到哪去,既然爭分奪秒,他也就沒那個空做好人了。
洗漱穿戴理包,不過五分鐘,推門出來,雨還在下,已經小了很多,由之前的瓢潑變作了金針牛毛。
不過青山昨晚也說,村裡有句老話叫「要麼不下雨,一下過七天」,千萬別小看小雨,很多山體能頂住瓢潑,恰恰就死在後頭這看似溫柔的綿綿細雨上。
就像洪水只掀翻石頭,滴水卻能把頑石穿心,英雄挺得過槍林彈雨,頸上卻被胭脂紅米分抹刀,人經常從畏懼而正視的環境裡逃生,卻躲不開栽倒平地,翻船陰溝。
羅韌覺得,有一種平淡卻危險的意味,正借由這雨,在他身邊席天幕地的鋪灑開來。
青山端著牙缸打著呵欠推門出來,明天是婚禮,今天要去曬場搭棚扎花架——昨晚跟村裡的老少爺們打過招呼,今天務必早起。
但看見羅韌,還是嚇了一跳,見他背著包,忍不住問:「要走?」
他對大墩兒表哥回來參加婚禮已經不抱期望,同時也覺得表哥這些所謂的朋友真是神出鬼沒:一個個的,這是蹭住宿來了吧?
羅韌說:「有事。」
他向青山打聽了曹金花家的住址,冒著雨大踏步的去了。
曹金花母親早亡,家裡只父親和弟弟,前幾年弟弟娶了媳婦生了娃,終於又把消靜的三間房撐出了些許熱鬧人氣。
因為要幫青山的忙,這一天也早起,灶膛火熱,煙囪咕嚕往雨裡泛煙,飯桌小,曹金花人高馬大的,彎著腿坐小馬扎上,總覺得憋屈。
吃飯的時候,她爹嘮叨起青山的婚禮,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話題很快轉到她身上,顛來倒去,老三樣。
先怪北京。
——「北京城那麼大,人口上千萬,咋就沒適合你的人呢?」
再怪曹土墩。
——「曹家那小兔崽子,叫我見著了,非剮他一層皮!」
最後怪命。
——「這都是命啊,你媽死的早,我也沒個主心骨,當初就不該同意你去大城市,沒見賺著錢,倒是把年紀一年年賠進去……」
這話撩起曹金花心裡一把火。
「別整天嫁人嫁人嫁人,女人除了嫁人,就不能有點別的追求了?就不能有點別的自我價值了?」
正在給兒子餵奶的弟媳婦心裡歎氣:這個大家姐,又在胡說八道了,女人生來就是要嫁人的嘛。
金花爹則一臉茫然,「追求」和「價值」這種詞,對他太說太飄渺了。
「什麼叫年紀一年年賠進去?時間是創造價值的,你的眼光不能那麼狹隘,只看到人變老,看不到我這些年的改變。」
弟媳婦繼續歎氣:改變啥啊,不就變老了嘛。
金花爹繼續茫然:狹隘是啥意思?
曹金花那個氣啊,也不怪她不愛回家,話都說不到一塊兒去,還是說點他們聽得懂的吧。
她氣勢洶洶指大門口:「別見天就嘮叨這事行嗎?說過多少次了,我會留意的,這也要看緣分的,男人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朝著外頭吼一嗓子,他就上門了?啊?」
短暫的靜默,灶膛裡燒裂了木頭,辟啪一聲,大鐵鍋裡的粥咕嚕翻滾冒泡。
門口的光線忽然一暗。
羅韌站在門口,視線在眾人的臉上環視一圈,很快鎖定目標:「曹金花?」
曹金花茫然:「啊?」
「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哦。」
曹金花懵懵懂懂的出去,帶著羅韌去自己房間,管他是誰,總比在飯桌邊受閒氣強。
弟媳婦從起初的驚愣中回過神來,看到金花爹臉上乍驚又喜,又轉頭去看曹金花的背影,沒覺得高興,心裡忽然泛起了酸,鼻子裡出了個音。
「哼。」
進屋之後,曹金花才回過神來:「你是誰啊?」
羅韌不想跟她多廢話,臉色沉下來:「前兩天,你在青山家裡,是不是跟兩個人聊過天,一男一女?」
當然,印象何其深刻!那是她未來客戶呢。
慢著慢著,他來打聽這兩個人,難道他就是那兩人共同的「哥」?
曹金花眼睛一亮:「你是henry?」
羅韌皺眉頭:「聽說聊了很久,聊的什麼?」
「保險啊。」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