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木代低著頭不吭聲,把瓶口送到嘴裡,用牙齒狠狠的去咬轉。
「他中了四槍。」
瓶蓋就在這個時候被咬轉開了,咯崩一聲落到地上,木代仰起頭來,咕嚕嚕灌了一大口,腮幫子鼓著,看天花板,獵豹看到,她的眼角慢慢有瑩光閃爍。
「你都不問問我,他死沒死嗎?」
木代看向她,忽然「撲」的一聲,把嘴裡的水全向她噴了過去。
獵豹倒沒有留意剛剛她那口水竟是沒嚥下的,雖然避的快,但木代這一噴,水花四濺,自己半身上還是沾了不少,那個手下惱羞成怒,大踏步往木代過去,剛抬手想抽她,獵豹說了句:「你出去。」
木代咯咯笑起來,眼睛一直盯著獵豹,手上撕了片麵包條,直直送進嘴裡,大口大口,干嚼。
獵豹說:「小丫頭,你這樣很不聰明,你應該知道,跟我作對,是什麼下場。」
木代低頭喝水,喝完了,手背抹抹嘴,很是無所謂:「反正,作對不作對,都是一樣下場。那還不如噴你一口,我心裡舒服。」
獵豹並沒有被她激怒:「晚一點,我會去看羅,你有什麼話要我轉達嗎?」
木代正舉了瓶子喝水,聞言身子一僵,手停了不動,瓶子裡的水止不住慣性,向著這邊漾起,又漾回去。
獵豹笑起來:「忘了告訴你了,他沒死。讓他死可不是我的目的,塔莎的槍和子彈都是特製的,攻阻力弱,近距離開槍,不會形成穿透,但受傷流血都難免。」
木代的聲音發抖:「塔莎?」
是她聽錯了嗎?獵豹口中的塔莎,和羅韌說過的那個塔莎,是一個人嗎?
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昏迷前,看到的那雙精緻的小皮鞋。
獵豹伸出手,不輕不重,「啪啪啪」拍了三下。
門外響起蹬蹬的腳步聲,有個金髮的小姑娘跑進來,歡快地叫:「媽咪。」
像是故意表演給木代看,獵豹柔聲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塔莎,琳達,愛瑪,媽咪喜歡哪個名字就是哪個名字。」
「從哪裡來?」
「只要不說澳大利亞,哪裡都可以。」
「這世上最親的人是誰?」
「媽咪。」
「如果有人欺負媽咪怎麼辦?」
「我幫媽咪殺了他。」
獵豹滿意的點頭:「出去吧。」
塔莎高高興興的,蹬蹬蹬又跑出去了。
獵豹轉頭看木代:「你真該看看,塔莎向羅開槍時,他臉上的表情。」
她湊近木代,聲音壓的很低,溫熱的氣息就噴在她的耳邊:「一個被洗腦的孩子,可以向自己曾經依賴的爹地開槍。如果換了是你呢?」
「真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意志力去控制嗎?你和羅相愛,只不過是因為大腦分泌的多巴胺影響,我如果破壞你的中樞神經,你連愛是什麼都不會知道。」
木代咬牙:「你想用我去對付羅韌?」
「小美人兒,不然你以為,我抓你做什麼?羅現在已經不行了,你是一劑猛料,只是我還在考慮,該把你包裝成什麼模樣推出去……」
她最後問她:「真的沒什麼話讓我帶給羅嗎?」
木代沒有說話,過了會,她伸手進頸間,抓住那條項鏈,猛地往外一拽,然後伸直胳膊,遞向獵豹。
「如果羅小刀想我,想跟我說話,讓他吹響口哨,我會聽見的。」
獵豹接過來。
走出房間的時候,她聽到獵豹輕蔑似的說了句:「羅真是交了一個生活在夢裡的女朋友。」
門鎖上了,木代一個人坐在黑暗裡,摸索著,吃完最後一片麵包片,又仰頭喝光了瓶子裡的水。
然後站起身,透過那扇小的氣窗向外看。
周圍安靜而又空曠,沒有什麼標誌性的建築或者植物可以用來定位,夜色很淡,空氣稀薄地像紗,唯一就只有那盞信號塔,執著而又忠誠的明暗和起落。
羅韌噩夢連連。
他意識清醒地經歷了所有的一切,看到塔莎冰冷的完全不似孩童的臉,看到青木放棄了木代,聽到他打電話,對著那一頭吼:「必須可靠的私立醫院,事情不能鬧大!」
再然後,他就沉到夢裡去了。
夢裡,下著瓢潑一樣的大雨,他跪在挖開的墳邊,雙手死死插進爛濕的泥裡。
他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
耳邊似乎響起尤瑞斯的聲音,帶著笑,說:「羅,算我一個。」
羅韌流下眼淚,熱的淚,混著冰冷的雨,滴進泥土裡。
中國人有句古話,墳前祭酒,何曾一滴到九泉,如今他的悔,還有淚,地下長眠的兄弟,永遠也看不見了。
原來塔莎沒有死。
那一場搏命的惡戰、爆進頭顱的子彈、噴湧而出的血、戛然而止的命,都是為了什麼?
他從腰後抽出別著的槍,上膛,槍口塞進嘴裡,手指扣上扳機。
忽然間,很遠的地方,有人叫他:「羅小刀。」
是木代嗎,沒錯,他忽然清醒過來,木代,木代還沒有平安。
羅韌的額頭滲出冷汗,身體抽搐般痙攣著,猛然驚醒。
安靜的幽暗的房間,他躺在床上,四周各種記錄生命體征的儀器,上身腹部圍裹著厚厚的繃帶棉紗,稍有動作,傷口就疼的厲害。
還好,他有經驗,這樣的傷痛不屬於致命傷。
外頭忽然傳來悶響,像是有人倒地,羅韌心頭一緊,掙扎著正想起身去看,門悄無聲息的開了。
病房裡沒有開燈,走廊的光從外頭打過來,呈給他一個黑色的剪影,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個護士。
但是……
那個護士伸出手,從臉側取下了什麼。
羅韌看到一隻血紅色的,像焰頭般明滅的眼睛。
她不緊不慢,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
「我只是讓你的好兄弟睡一會兒,好跟你說說話。」
她掩上門,慢慢走過來,到床前時,伸出手,手裡攥著什麼。
然後手一鬆,一件冰涼的物事,帶著一根斷開的鏈子,嘩啦掉落在他的胸口。
不用看,他都知道那是什麼。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帶動胸腔、腹腔,傷口似乎破開,他感覺到有溫熱的血,從體內流出來。
不知道是哪一部記錄生命體征的儀器,忽然開始滴滴作響,獵豹彎下腰,一把扯下電線插頭。
屋子裡又安靜了,月色自窗子外傾瀉進來,羅韌的意識再次模糊,聽到獵豹的聲音響在耳邊。
——羅,你一直和我作對。你那麼自負,但你有致命的弱點,你犯過不止一次錯誤,同樣的。
——當初,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我為什麼要殺塔莎?殺掉塔莎,會給我帶來像你這樣可怕的敵人,我不是傻子啊。可你那麼衝動,帶著所有人,衝進我的家。
——你只看到表象,就犯下難以挽回的失誤。就好像你看到梅老太太的屍體,就把所有人調走,憑白把你的小美人兒送給了我。
——你的兄弟,九條命,你晚上睡得著嗎?閉上眼睛的時候,會不會看到他們的臉?
——你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青木醒過來。
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摸向頸後。
他承認,這一晚守夜,多少有些鬆懈,因為他覺得,獵豹既然允許他帶羅韌走,就說明,她暫時對要羅韌的命並沒有興趣。
所以,那時候,他打了瞌睡,迷迷糊糊間,頸後忽然刺痛。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青木疑惑的左右去看,目光忽然落到半開的門上——明明記得門是關上的,期間也沒有醫務人員進出。
青木喉頭發乾,下意識衝進病房,一把撳下開關,然後長舒一口氣。
還好,一切正常,羅韌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已經醒了。
青木走過去:「羅,你還好嗎?」
「她說,最後一幕戲開始了。」
☆、186|第26章
這一晚的聚散隨緣,湧動著不安的,卻又刻意壓制的情愫。
羅韌受傷的消息傳開,卻和木代被綁架一樣,需要瞞著霍子紅等人,青木未歸,鄭明山代替他入住酒吧,見到霍子紅時,客氣的表示:師父梅花九娘病重,但有意傳些「壓箱底」的技藝給木代,所以這些日子帶著木代閉關,不允人打攪也不和外界聯繫。
是這樣啊,霍子紅稍稍心安:那梅老太太性子偏執,確實像能做得出這事的人,難怪這兩天怎麼都聯繫不上木代呢。
只是,心裡還是踏實不下來,背地裡,只和張叔說。
「這一陣子,我心裡老不踏實,總覺得發生了什麼事兒。自從羅韌讓那個日本人住進來——倒不是我小氣不讓住,只是,那人是羅韌的朋友,羅韌家裡那麼空,不住進他們家裡,反而住來酒吧,你不覺得奇怪嗎?」
張叔說:「是有點怪,還有那個鄭老頭,鳳凰樓開的好好的,一聲不吭就歇了業,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怎麼也聯繫不上。」
霍子紅憂心忡忡:「這羅韌,我起初看著挺好,現在覺得他怪怪的——他要還這樣,我是不放心把木代交給他的。」
說著又歎氣:「不止他們,我們自己人,這一個個的,也挺怪,這一萬三,一晚上跑進跑出的十多次了,幹嘛呢?」
說這話時,一萬三又一溜小跑的出門了。
幹嘛去呢,事情還得從曹解放說起。
從張叔那裡得知假戲做成了真之後,一萬三就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小部分是源於著急,跟曹解放相處了這麼些日子,確實是處出了些小情感;大部分是怕曹嚴華找他拚命,畢竟這主意是他出的。
所以,趕在風聲沒走漏之前,他趕緊設法補救。
之前的那張尋雞啟事完全不合格,他重新畫了,複印了幾十大張到處去貼,上頭留了自己手機號,賞格提高到八百,為了表明這山雞本身並無值得覬覦的價值,他還特意在啟事上加了一句:家母年事已高,此雞日日陪伴左右,是家母不可缺失的精神慰藉,還請好心人送還。
言下之意就是:我們願意出八百,看中的是它的「情感價值」,不是因為這山雞值八百。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一晚上,前來領賞的人那是絡繹不絕啊,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見了。
有抱著大公雞來的,被拒絕了之後發牢騷:「不都是雞嗎?反正你那個也丟了,湊活養唄。」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