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面前是個頭上染了搓白毛的年輕男人,二十來歲,吊兒郎當,嘴上叼了根煙,兩手向著他一攤:「我也沒辦法,沒查到就是沒查到,這東南亞也帶了個亞,大家都是一個洲的,長相不像洋鬼子那麼容易區分。」
名為小麵館,實則是個接頭地、倒贓地、交流地。
「曹爺,大家都是同事,我們真盡力了。你自己說,要暗訪,這一暗,效率當然受影響……呦,皮三回來了。」
又一個來報道戰況的,皮三,脖子上掛著個單反相機,一副攝影師的派頭——實則他連開機鍵在哪都找不著,這一身打扮只是個偽裝,身上碩大的相機包拉開,底朝上,雜七雜八的物事嘩啦啦倒下來。
這兩天,一來二去的,跟曹嚴華都熟了,皮三跟他打招呼:「呦,曹爺,今兒可要讓你失望了,我可沒遇見東南亞的。」
說話間,白毛撿起一個鼓囊囊的舊錢夾子在手上捏了捏:「硬貨啊,不是錢,什麼寶貝啊?」
口一打開,有長不長圓不圓的物件掉下來,還一連好幾個,撿起了看,氣的要罵人:「這不有病嗎,放點小木頭在錢包裡幹嘛啊。」
再一瞅,裡頭還疊了幾張紙頭,明知道是錢的希望不大,還是抽出來。
打開了看,又跳腳:「擦,這年頭什麼極品都有。肯德基的小票當寶一樣藏著,報銷啊。」
肯德基?曹嚴華抬起頭,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呢。
他問了句:「還記得那人長什麼樣嗎?」
皮三回答:「記得,太記得了。跟個中東人兒似的,頭髮卷不拉幾的,鼻樑上架了副眼鏡,背著個無紡布袋……」
頭髮卷不拉幾的,眼鏡,無紡布袋……
曹嚴華忽然跳起來。
這聽著好像是……神棍啊。
神棍到古城來了?就說呢,剛看到小羅哥發消息,問神棍到了沒有。
而且,神棍以前是來過的,記得上次來,他好像是直奔……鳳凰樓。
曹嚴華特意繞去鳳凰樓看了一眼,大老遠的,就看到有個人直挺挺躺在鳳凰樓歇業的門口,頭枕無紡布袋,時間雖然晚,但路上還有遊客,曹嚴華看到,有對情侶遊客經過時,往地上扔了兩個鋼崩兒。
真是……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曹嚴華趕緊過去:「神先生!」
果不其然,就是神棍,躺的那叫一個肅穆,聽到曹嚴華叫他,只略睜了眼,又閉上了。
「神先生,你什麼時候到的?我們小羅哥還問起你呢。」
「不要跟我講話,我現在生無可戀。」
「神先生,你是不是丟了東西啊?」
「我說了不要跟我講話,我……」
話未說完,神棍忽然噌的一下從地上彈起來了:「你怎麼知道的?」
曹嚴華默默地遞過去兩件東西。
舊的皮夾子,和一個蘋果手機。
神棍「嗷」的一聲,幾乎是撲了過來,聲勢之大,簡直是吸引了半條街的注意力,曹嚴華嚇了一跳,但還是見縫插針的問他:「神先生,是不是我小羅哥請你過來幫忙的?你知不知道我小師父……」
話還沒說完,神棍又是嗷的一聲,一把把他摟了個滿懷:「曹胖胖,不!曹帥帥,你簡直是太帥了,你怎麼知道我丟東西的?」
在曹嚴華的心目中,「神先生」一直都是高冷的,忽然間這麼熱情如火,他有點發懵。
「那個……神先生……」
「不要叫我神先生,我要跟你結拜!從此之後,大家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樣不好吧,這個神先生似乎輩分挺高的,曹嚴華結巴:「結……結拜?」
「就現在、馬上!對,先要打隻雞,斬雞頭,結兄弟!雞呢,剛我看見好像有隻雞來著……」
但見神棍激動萬狀,從無紡布袋裡掏出個彈弓,目光左右那麼一溜,就往就近的小樹叢裡去了。
曹嚴華拎起無紡布袋就跟著他跑:「哎,神先生……」
麗江的野雞不多,就算你看到了,也是住戶散養的吧,就這樣大喇喇去打,要賠錢的……
咦……
神棍似乎已經找準目標了,正拉開了架勢,腮幫子鼓的高高,彈弓的弦拉到最緊……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曹嚴華忽然傻眼了。
那隻雞……那不是曹解放嗎?
他大喝:「等一下!」
遲了,小石子,夾著破空之聲,嗖嗖嗖,向著曹解放……半米外的樹飛了過去。
曹嚴華鬆了口氣。
這樣的準頭,也未免太差勁了吧。
然而,始料未及的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
那顆小石子撞到了樹上,去勢未盡,居然彈了開去,好死不死,撲的一聲,正打在聽到動靜睜大眼睛昂起頭的曹解放腦袋上。
時間就在這一刻……靜止了。
透過單面鏡的玻璃,獵豹看向坐在座椅上的,身上接滿了電線的木代——她剛剛經過一輪嘔吐,臉色慘白,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獵豹帶著笑,伸出手,順著玻璃上木代的臉慢慢指畫:「她怎麼樣?」
「第一天最能扛,昨天已經不行了,對羅韌的聲音、面貌圖像都開始出現類似條件反射的生理性厭惡,今天開始,不斷給她播放剪輯合成的虛假片段,施受虐人物代以羅韌和她,這一過程中佐以電擊和其它生理疼痛,加深這種印象的真實感……」
「她會裝嗎?這種狀態會不會是虛假的?」
「不會,各項儀器記錄體征,體溫的變化、心跳心率、血壓、生物電都在其中,這個無法偽裝。」
「東西準備好了嗎?」
手下遞了一個錦盒過來,獵豹打開,裡頭是一個鈦合金求生哨。
「已經查對過了,跟她原有的那個,同一型號,一模一樣。」
獵豹拈起了細看。
小美人兒讓她傳話,她照辦了。
——如果羅小刀想我,想跟我說話,讓他吹響口哨,我會聽見的。
可是,話傳過去,不代表她不防。
上一次,那句似是而非的「個個都欺負我」,讓她猝不及防的險些暴露,這一次,她可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吹響口哨,會發生什麼事呢?
獵豹哈哈大笑,就勢把口哨攥在掌心,然後轉身離去。
門外是往上的樓梯,她一級級地走著,最後推開門,進入大廳。
這是又一間裝飾華麗的屋子,角落裡有一架老式的唱片機,沙發前面的茶几上,有個女人正擺弄著面前的頭像模型,塔莎站在邊上看著,見獵豹出來,歡快地奔過來,大叫:「媽咪。」
獵豹伸出手,摁住衝過來的塔莎的頭,隨手往邊上一推,塔莎打了個踉蹌,怯生生的,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那個擺弄頭像模型的女人瑟縮了一下,險些打翻了手邊的取模米分。
獵豹打開唱片機。
雄渾而又浩蕩的音樂聲,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據說樂章的第一句是引人深思的警語。
——命運在敲門。
樂聲越來越急,像掀起湍急的海浪,浪急風高,似乎撼的整個屋子都搖搖欲墜。
獵豹慢慢走過來。
那個女人手裡拈了一小塊軟泥,熟練地迅速捏散在模型的面部,凹的地方補,凸的地方壓,眼瞼處拍了又拍,那原先呆板的頭像,忽然便看著熟悉起來。
獵豹問:「可以畫的跟我一樣嗎?」
「可以。」
☆、188|第28章
神棍既然到了,和凶簡有關聯的人很有必要碰個頭,開個會。
大家在羅韌的房間匯合,連曹解放都列席了會議——它已經醒過來了,並且進入了生平最不活躍的時期,眼神呆滯,行動緩慢,趴在地上半天不動一下,存在感幾乎為零。
炎紅砂好心地剪細紗布,在它腦袋上受傷的地方圍了一圈,它耷拉著腦袋,看起來像個傷員,炎紅砂覺得,它就此就成了植物雞了也說不定。
鄭明山還留在酒吧裡,青木原本是守著羅韌的,見來的人多,覺得一時半會不會出什麼事,於是跟羅韌說,有點私事,要出去一趟。
商談正事之前,羅韌詢問了一下大家的意見,關於凶簡的事,要不要知會青木和鄭明山。
意見出奇統一,都是主張不要,這讓羅韌有點意外,他私心裡,倒是挺傾向信息共享的,後來神棍說的一番話讓他息了心。
神棍說,從已知的可能跟凶簡有關的人的反應來看,尹二馬至死都未露口風,而那個所謂的「馳送觀四牌樓」,秘密也許只有梅花九娘知道,這些人既然瞞的這麼緊,想來是有原因的,如非必要,就不要嚷嚷的人盡皆知了吧。
也好,羅韌沉吟了一下,梳理歸攏了目前已知的關於凶簡的所有線索,確保在走下一步之前,大家的認知都在同一水平線上。
然後,他打開電腦,給大家看了一張萬烽火方面發過來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年輕嬌小的女人正和一個男人低頭講話,背景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曹嚴華第一個認出來:「這不是亞鳳嗎?」
羅韌點頭,當初,他們拿青山和亞鳳沒辦法,明知道不妥,但還是放了回去——不過留了一手,請萬烽火方面的人多加幫忙留心亞鳳那頭的動靜。
一萬三也湊過來看:「不是曹家村,曹家村沒這麼繁華熱鬧,亞鳳離開了?」
「據說很快就拋棄青山走了。」
曹嚴華恨恨:「走的好,別禍害我表弟才好。」
炎紅砂奇怪:「那這照片在哪拍的?這個男人又是誰呢?」
羅韌點擊圖片到下一張。
那是一張護照封面掃瞄件,上頭醒目的「phlipinas」,炎紅砂瞬間反應過來:「菲律賓人?獵豹的手下?」
羅韌說:「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是在木代出事之後。」
炎紅砂有些發懵:什麼意思?亞鳳也跟木代出事有關嗎?
羅韌看向神棍:「神棍之前一直跟我說,做什麼事情要去想想其中的聯繫,還有目的。」
是嗎?自己說過嗎?大概說過吧,自己總是這樣睿智,時不時拋出些給人以警醒和點撥的話——神棍很是得意,身姿都坐正了不少。
「所以我一直在想,獵豹的目的是什麼。」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