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羅韌說:「過來。」
她起身過去,慢慢伏到羅韌懷裡,兩手摟住他腰,臉在他懷裡埋的很深,他身上,漿洗的乾淨的床單味道、蘇打水的味道,還有熟悉的,羅小刀的味道。
羅韌伸手摩挲她頭髮,低聲說:「我從前,很恨獵豹。塔莎出事之後,尤瑞斯他們出事之後,我恨不得她死。但是很奇怪,現在,忽然之間,居然對她有點感激。」
木代笑了一下,輕聲說:「我也是。」
——來,選一個。
——這代表什麼?
——代表你的命運。
——我有更新奇好玩的法子,只不過,有些殘忍。
……
木代緊緊閉上眼睛。
她不想去想當初另一個「選項」到底是什麼,但後背控制不住的一陣陣發涼,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但又覺得,所有的堅強,都有一個類似命門的東西,一戳就破。
捫心自問,如果她連人的形態都不存在了,她活得下去嗎?
如果獵豹再把她帶去羅韌面前展示,羅韌也完了吧。
多麼奇怪,忽然之間對一個窮凶極惡的人生出感激,只因為她手下留情了。
木代手臂收緊,手指死死抓住羅韌的身體,有那麼一瞬間,不想抬頭,也不想看見任何人,就想拚命朝他懷裡鑽,似乎能鑽出什麼出口來。
門響,神棍的聲音響起。
「那個……打擾了,那本書我能拿走嗎?研究一下。」
真感謝他的到來,木代那一股子勁忽然洩了,疲憊襲來,感覺羅韌伸出手,托住她的臉。
神棍的腳步聲過來,耳邊傳來書頁的嘩嘩聲,木代不想動,就那麼趴著,而神棍,似乎也並不覺得她反常。
他的所有心思,都在那本書上。
自言自語說:為什麼獵豹會有這本書呢,難道她也知道唱歌犬的故事?
木代覺得,或許是知道的。
鳳凰鸞扣知道,凶簡也一定知道,收伏凶簡以來,獵豹是跟凶簡結合的最可怕的一個,亞鳳對凶簡都能有所感知,獵豹一定偵知到的很多。
神棍忽然「咦」了一聲:「還有英語呢?」
他磕磕巴巴的念:「哎曲,阿意,地,呃,這是什麼英語啊?」
羅韌說:「我看看。」
木代抬起頭,胳膊撐著身子,頭髮因著剛剛的揉鑽,顯得亂糟糟的,羅韌一手接了書,另一手很自然的幫她撫順頭髮。
那是書的封底內頁,很潦草,h-i-d-e,隱藏、隱蔽的意思。真不知道神棍英語是怎麼學的,把最後一個e讀成「呃」,他以為是讀拼音嗎。
當天傍晚,羅韌出院,其實身子還沒大好,醫生和護士都瞠目結舌,私下議論著:「這人不要命了。」
青木反而覺得沒什麼,在他看來,這子彈只要不穿心、不穿顱,都只是「一點槍傷」。
鄭伯緊張的很,早早歇了鳳凰樓的生意回家準備,羅韌剛躺到臥房的床上,鄭伯那邊就把文火熬了好久的雞湯奉上,滿心以為羅小刀會感動,說兩句諸如「還是家裡人最親」之類的貼心話,誰知道羅韌皺著眉頭,端起湯碗聞了聞,說:「男人也喝這個嗎?這不是女人坐月子時候喝的嗎?」
鄭伯滿心沒好氣,倒是邊上的聘婷,噗的就笑出來了。
羅韌住院的時候,聘婷和鄭伯也經常過去探望,他和聘婷聊過幾次,她現在雖然還在吃藥,但言談舉止上,的確跟普通人無異了。
他問聘婷:「以後有什麼打算沒有?」
聘婷愣了一下。
「那時候從小商河把你帶過來,是因為你生著病,我實在不放心——沒問過你的意見,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兒。」
聘婷小聲說:「我挺喜歡這兒的。」
羅韌笑:「不是喜歡就行了,你是修藝術的,我覺得康復之後,還需要進修一下比較好。有看中的學校嗎?國內還是國外的?」
聘婷沉默了一下,忽然說了句:「小刀哥哥,你是不是想趕我走啊?」
羅韌皺了一下眉頭,看了鄭伯一眼,示意他迴避。
鄭伯猶豫了一下,還是出去了:雖然平日裡,他也會惡聲惡氣說羅韌幾句,但其實心知肚明,遇到拿捏大事的時候,一家之主還是羅韌。
羅韌拉了聘婷的手,示意她在床邊坐下:「叔叔已經去世了,雖然留下一點遺產,但我仔細算過,不足以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
「鄭伯會照顧你,但是他年紀大了,收入也有限。所以聘婷,你得盡快把自己立起來,進修一下,讓自己多點含金量,總是好的。」
聘婷眼圈一紅,也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小刀哥哥,不是還有你嗎?」
羅韌一笑:「我當然會照顧你,可我沒法一輩子照顧你。親兄弟都會分家各自生活,我不會一日三餐,都去檢查你鍋裡有沒有米。」
聘婷沒說話,頓了很久才說:「小刀哥哥,還是從前好。」
羅韌說:「人只有一雙眼睛,老盯著從前,就看不到現在了。」
晚上,酒吧打烊之後,木代她們集體過來,又試了一次水影。
這一趟,再沒有空白的碎片了,場景更加清晰,不要說是聲音和氣味了,就連走在街市上,偶爾和人的擦碰,那感覺都異常真實。
羅韌囑咐幾個人:別老盯著耍把戲的看,注意周圍,有什麼突出的地形地貌,任何值得留意的線索,都可能是後續查找的關鍵。
五個人,就在街市上分頭散開。
開戲的銅鑼一想,一萬三他們還是好奇的不行,爭相挨了過去,有了《唱歌犬》的故事打底,這一趟看的更加仔細,互相咬耳朵說:「還真的,仔細看那個狗的臉吧,還真有點人的模樣。」
木代不想看,因著獵豹,對這個場景,她本能的反感和反胃。
她在人群之外信步閒走。
看到個算命測字的攤兒,算命先生擼一縷山羊鬍子,鼻樑上架個小黑框的山羊眼鏡,身後的掛幌子上寫:測字、算命、代寫家書、吉利名。
這業務還挺多樣。
有個中年男人,坐在攤子前頭的馬扎上,紮著褲管,憨憨厚厚,跟那算命先生說話。
木代聽到他說:「媳婦兒肚子爭氣,剛落地了個大胖小子。俺認字不多,想請先生給起個吉利名兒,要是能立個譜系,就更好啦。」
「貴姓啊?」
「姓尹。」
算命先生翻著邊上的姓名冊兒,裝模作樣:「要立譜系,自當從頭開始。《道德經》裡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以此類推,譜系不絕。甲子變換,子丑寅卯,鼠牛虎兔,流年更轉,瓜瓞綿綿。」
「今年是……虎年,此子當名尹道虎……」
那人連連點頭,一副「先生言之有理」的模樣。
木代只覺得好笑,這算命先生,不是隨便糊弄人家麼,哪有拿十二生肖給人瞎起名字的,要知道,十二生肖裡有一個是豬,哪一代輪到這個「豬」字,豈不是嘔的要去撞牆?
她忍著笑,推算著算命先生取的混賬名兒。
這第一代叫尹道虎,第二代就是尹一兔,第三代是……
木代心裡忽然一激。
尹二馬,第三代叫尹二馬!
☆、200|第8章
說到尹二馬,沒人比神棍更來勁,畢竟,那是他熟人。
他找了張空白紙,配合著牆上掛的大地圖,寫寫畫畫。
「尹二馬住尹家村,那個地方,距離函谷關景區已經挺遠的了,但是,依然位於我推測的,老子出函谷關行進路線上。」
「那是南依秦嶺,北眺黃土坡,要是站山頭上,隱隱約約,都能看到黃河。」
隨手在紙上圈了個圈,權當那是尹家村:「尹家村很小,山頭上零落散佈了十來戶,尹二馬七十歲不到,如果按照譜系,他是第三代,就算二三十年一代吧,水影裡的事,應該發生在一百二十多年前。」
「那個時候,村子還要更小,周圍更荒。」
羅韌點頭:「所以,水影裡的那個街市,不可能是尹家村,而是附近的、大的城鎮,四鄉八里的村民趕集會去的地方。」
神棍同意,在那個圈外頭,又加畫了個大圈:「以尹家村為圓心的這塊區域,各個方向都有可能。再加上壟鎮、衛姓,可查找的範圍,就小的多了,小萬萬一定查的出來的!」
真是曙光初現,長吁一口氣的感覺。
木代笑嘻嘻的:「那你給萬烽火打電話,你打不要錢。」
神棍可聽不出這弦外之音,樂顛顛的到外頭撥電話去了。
羅韌憋著笑,心說:太會過日子了。
初定第二天中午出發去有霧鎮,時間也挺晚了,幾個人先回酒吧收拾。
下樓的時候,正看到青木上來,他回國在即,跟羅韌應該也有不少話要聊。
青木跟木代告別,依然很客氣,半鞠躬,說:「木代小姐,以後羅就拜託你了,請多多關照。」
他跟另外的人不熟,只是點頭打招呼,一萬三瞥了眼炎紅砂,她有點不自然,隨大流地寒暄著:「一路平安,以後去日本,說不定還能見面的。」
……
回去的時候,木代刻意走的很慢,漸漸的就落到了只剩一個人。
她抬頭看羅韌的房間窗戶,燈光明亮、通透,隱約的可以看到走動的人影。
青木和羅韌會聊什麼呢?
木代竟有些惆悵起來,彼時叢林裡生死與共的兄弟,現在塵埃落盡,即將各安一方,兩個國家,說遠不遠,近也不近,以後即便可以經常聯繫,重心也會慢慢轉移,清淡成逢年過節的一抹問候。
頭再仰些,透過貼近地面表層的燈火,居然能看到夜空裡疏落的星。
都說人生是條線,有時候和他人的相交,有時平行,木代覺得不像,她覺得每個人都像廣袤宇宙裡的渺小星體,身側億萬星流。
原本都有著既定軌道,想像裡的、計劃好的,但這宇宙太過雜亂無章,隕石、流星、星體的坍塌和黑洞的形成,多少小行星狠狠撞來,撞得你手足無措,瞬間改弦更張,一直在無極處遊蕩,擦肩無數過客,直到突然間,引力恆定,彼此貼近,形成小小星系。
每個人都是暗夜裡的星,每段感情都是星體間的引力,星系的平衡、顛簸、被打散、重歸,像極了人的一生。
命運是什麼呢,也許就是宇宙中無數的無序和雜亂無章。
身後忽然傳來聘婷的聲音:「木代姐姐。」
木代回過頭,眉頭不經意的皺起:「你一個人跑出來,多危險啊,鄭伯知道嗎?」
其實她年紀跟聘婷差的不算很多,但或許是因為聘婷生病,有一段時間癡癡傻傻的緣故,總覺得她還是個處處要人照顧的小姑娘。
聘婷說:「走兩步就回去了,不礙事。」
也是,這裡能看到羅韌的房間燈光呢,距離大門,也就幾步的功夫。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