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我無法入睡。
彷彿那環衛女工血淋淋地站在床邊,伸出手扯蓋在我身上的被子,喉嚨裡發出淒厲的聲音:「救救我,救救我——」
我的雙手死死地抓住被子,渾身發抖。
內心充滿了恐懼和愧疚。
你別說我是好人,你說我好人就是在罵我。
因為我起了殺心。
我手機裡有那個年輕人的照片,也有那輛紅色寶馬車,車牌也可以看得清楚。我想,找到這隻兔子不會很難。
可是,真正找起來,卻不是件容易之事,要在這個千萬人的大都市找出那輛車,那隻兔子,猶如大海撈針。
你說什麼?
報警?
我沒有報警,也不想報警。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不會報警。
我要捉到那隻兔子,他逃不出我的手心。
一天抓不到那隻兔子,我就不得安寧,內心焦慮。我吃不香,睡不著,腦海裡總是浮現出環衛女工血肉模糊的屍體,耳邊總是響起她絕望的呼救聲。我成天開著車,在這個城市的每個地方搜尋著那輛紅色寶馬跑車。那天,我買了一份晚報,晚報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登了則懸賞目擊者的啟事,看完後,我把這份報紙扔進了垃圾桶。我要拿著這份報紙到警局,再出示手機上的照片,我就可以領到一筆錢,警察也很快會抓到他,可是我沒有這樣做。
我不在乎那點錢。
也怕引火燒身。
但是,我不能讓那隻兔子逃脫,否則我生不如死。在沒有抓住那隻兔子的日子裡,我備受煎熬。我沉溺在灰暗痛苦的境地裡不能自拔,我罵自己是坨狗屎,我用刀子劃自己的肚皮,發誓要抓不到那隻兔子,就剝自己的皮,抽自己的筋。那兔子明顯是在玩我,在侮辱我的智商,在和我捉迷藏。也許,他知道我在找他,他正躲在某個不見天日的洞穴裡,冷笑著說:「花榮,你他媽來抓我呀,來抓我呀,你這個笨蛋。」
有時,我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來到蓮花路,站在女環衛工人被碾死的地方,和她說話。我說:「你在嗎。」我感覺有人站在身後,朝我脖子上吹了口氣,冰涼。女人淒涼的聲音:「我在,我一直在這裡,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說:「你恨我嗎?」女人說:「不恨。」我顫抖著說:「你為什麼不恨我。」女人說:「我恨你做什麼,又不是你害死我的。」我渾身發冷:「可是我完全可以站出來救你的,也可以說,我是幫兇。」女人說:「和你沒有關係,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說:「有關係,有關係——」女人不說話了。我回過頭,什麼人也沒有,只有一縷輕煙飄散。我本來想讓她說恨我的,這樣我心裡會好受些,可是,她竟然說不恨我,這不是蔑視我嗎?原來連鬼也瞧不起我,無視我,彷彿我是空氣,根本就不存在。
為什麼從小到大,我都被人無視。
死鬼,你不能這樣無視我的存在,我就是漂浮在世間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影子,也要抓住那只可惡的兔子,證明我的存在。
我相信運氣。
每個人都有他的運道,不可逆轉。
不要相信有什麼辦法可以改變命運。
命運之神終究還是垂青了我。
事情發生一個多月後的那個寒冷之夜,我發現了一輛紅色寶馬跑車的影子。我送一個客人到東方大學,那個客人是東方大學的教授,送完他後,我在校門口看到了那輛車。一看那車牌,內心禁不住狂喜,這就是那輛肇事的紅色寶馬跑車,而坐在車上駕駛位置上的人就是那個年輕人,打死我也忘不了他那張圓圓的娃娃臉。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隻兔子肯定是在等人。
我把車開到不遠處停了下來,盯著他。
我想,只要被我盯上,他就插翅難飛了。
我心裡有些得意,也有些緊張。
兔子果然是在等人,不一會,從大學校門裡走出一個姑娘。姑娘上了兔子的車後,兔子就開動了車。我跟在他後面。兔子的車開得猛,像是在和誰飆車,又像是在炫耀他的車好,反正這小子肆無忌憚,殺了人還如此張狂,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緊緊地咬住他,這時才知道好車和普通車的區別,好幾次差點被他甩掉。
兔子的紅色寶馬跑車停在了一個酒吧前面的馬路邊。
他和那個姑娘下了車,進了那個叫「野鳥」的酒吧。
那個晚上,我也不想去拉活了,準備等在這裡。
我把車停在了對紅色寶馬跑車一目瞭然的地方,點燃了一根煙。我夾著香煙的手指微微顫抖,那是我手癢所致,每次想到要剝兔子的皮,我的手就出奇的癢,手指就會微微顫抖,這是童年養成的習慣,無法改變。
有人在敲車窗玻璃,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扭頭看著一張卑劣的臉,臉上全是橫肉。我心裡咯登一聲,是不是兔子知道了我在跟蹤他,找個狠角色來收拾我。我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冷靜下來。我降下車窗玻璃,說:「你幹什麼?」
滿臉橫肉的人竟然有點口吃:「停,停,停車費。」
媽的,原來是收停車費的,嚇了老子一跳。
我沒好氣地說:「多少錢?」
他說:「十,十塊錢,停,停,一,一個晚上。」
我說:「這麼貴呀。」
他說:「嫌,嫌貴,就,就把,把車開走。」
小鬼難纏,他是吃定我了。我拿出一張十元的鈔票,遞給他。他給了我一張打印好的收據,然後就一搖一晃地走了,原來他是個瘸子。
我不知道兔子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等待變得異常漫長和焦慮。
我想像著一隻鑽進洞穴的野兔,這只野兔會不會從另外一個洞口逃走,而是成了故事裡那個守株待兔的傻瓜?我告訴自己,這不可能,只要那輛紅色的寶馬跑車還在,兔子就跑不掉。
一直等到凌晨2點,兔子還沒有出來。
我接到了地獄狂歡娛樂城那幾的小姐的電話,要我去送她們回家了。我很果斷地告訴她們,今夜我不可能去接她們了。打電話的那個小姐說:「你怎麼回事,我們可是你的老客戶了呀,怎麼能夠放我們鴿子呢。」我朝她說軟話:「真的對不起,今夜情況特殊,你們打車回去吧。」她氣惱地說:「現在什麼時候,天又這麼冷,出租車有多難打呀。」我說:「總歸會有車的,你們就原諒我這一回吧,我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我的確有很要緊的事情在辦。」她說:「什麼要緊事呀,連錢都不賺了,你說來聽聽,如果我們認為你的事情真的很要緊,那麼我們就饒了你這一次。」我想了想說:「如果你和一個客人出去過夜,正好在做那事,突然有個客人打電話讓你去和他過夜,你會去嗎?」那小姐笑出了聲,說:「靠,你早說呀,不就是在玩女人嘛,還什麼重要的事情。你他媽的繼續干吧,我們饒了你了。對了,以後想幹找我們好了,還不要給現錢,直接在車錢裡扣不就得了,你找誰幹還不是干,我們都是熟人,對你服務還會周到些。」我說:「好吧,那就這樣吧。」
剛剛掛掉電話,我就看到兔子和那個姑娘從酒吧裡走出來。
《溫暖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