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手銬呢,手銬拿來,給他銬上!」
「快點開燈,控制住其他的人!」
「快點去洗手間!」
於是一陣「辟里啪啦」的腳步聲,無數支手電筒的光芒猶如掃過犯人越獄的監獄一般紛亂。不知什麼時候燈開了,女孩子們尖叫的聲音彷彿炸了窩的母雞,她們披散著頭髮在房間裡躲來躲去的,雪白的大腿晃得人眼花繚亂,然而很快就被控制住,在牆角抱著頭蹲成一排。
東哥和那個與他交易的中年人都被戴上了手銬,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往外噴血沬子。
一個留著小鬍鬚、眉宇開闊、眼睛明亮的人站了起來,右手握著一支手槍,對姓馬的說:「老馬,幹得漂亮!」
「哎呀,這都得說是林處長部署得力、指揮有方不是?」老馬嘿嘿嘿樂了起來,笑嘻嘻地說。只見他中等個子,圓圓的臉盤上一雙小瞇縫眼兒充滿喜感,戴著副無框眼鏡,蒜頭鼻下面的嘴巴笑意盈盈地翹著,整個人看上去像個剛剛獲得提拔的鄉幹部,只是不知什麼緣故,短髮有些稀疏,稍微給形象打了點折扣。
「少來,你小子!」林鳳沖笑道,一邊把手槍別回槍套,一邊說,「要不是你配合警方潛伏這麼久,今天這事兒還真不一定能順利拿下。」
「你瞧你說的啥話。」老馬說,「離了婚的兩口子還有個夫妻之恩呢,更別說我這當過警察的人了,給你們辦事那是理所當然的。」
林鳳沖看了老馬一眼,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老馬的大名叫馬海偉,河南省駐馬店市人,早年間當過警察,後來辭職到北京轉行干媒體,在報社、雜誌社、廣播電台、網站都工作過,因為性子直脾氣倔,既結交了不少朋友,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歷練了幾年,性子也磨銼平了,變得圓滑了些,尤其開得起玩笑,怎麼鬧都不生氣。他為人極厚道,也特別講義氣,看上去憨憨的,其實心裡很有數,每到一個新單位,自我介紹時總用銅錘花臉的大嗓門說「我叫馬海偉!」但因口音重的緣故,聽起來總像是「我叫馬海味」,於是得了個「馬海味」的外號。
馬海偉參與到今天這個事件中,純屬偶然。
他在一家商報找了份記者的工作,得到消費者舉報,說漁陽縣縣郊有個工廠在生產一種偽劣的滴眼液,但在做這個選題的過程中,發現有嚴重的地方保護主義使漁陽縣的工商局處處給採訪作梗。這小子牛脾氣犯了,索性換了個假的名字和身份來到這裡,利用朋友的關係,承包了那工廠旁邊的一個藥械營銷站,表面是做生意,其實是暗訪搜集證據,並在這棟樓裡租了套房子,一住就是一個多月。這天正覺得資料收集齊備,可以撒了,突然有人找上門來——而且就是多年前曾經一起辦過案的北京市刑偵二處林鳳沖副處長。
「老馬,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幫忙。」林鳳沖指了指對門低聲說,「這是個『面站』,最近可能有大生意要來。」
「面站」是黑話,意思是這是個販毒集團的窩點和毒品中轉站,毒品類型以海洛因為主。
馬海偉一聽,逕直說:「成,你說咋弄。」
「我們的偵查員在外圍已經觀察好幾天了,發現這裡偽裝成一個女員工宿舍,而且,我們發現你和那幾個女孩有見面點頭的交情。接下來,我們希望你看她們的目光能夠稍微色一點兒。」林鳳沖說。
「這個嘛……我可是個正派人。」馬海偉說。
「扯吧你就,當初也不知道誰跟我騎著自行車下班,一路上統計中國女性的『平胸率』。」林鳳沖說。
馬海偉嘿嘿笑了。
林鳳沖告訴他,實施這個計劃的目的,是要在販毒集團進行交易的時候,突然衝進去人贓並獲:「這裡的頭目叫東哥,毒品交易主要由他來實施,另外住的四個女孩,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們沒有展開詳細調查,所以不知道她們涉水有多深,也許她們只是東哥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受雇於他,卻並不知道他做的到底是什麼買賣;但也有可能她們受利益的驅使,已經成為販毒集團的成員。如果在交易的時候,我們的破門器在15秒內撞不開防盜門,那個東哥留在門口牽制我們的時候,她們完全有可能把海洛因『掀了』,這樣一來,物證不足,大案變成了小案,犯罪分子也得不到應有的懲處。」
在販毒集團的交易模式中,有一條重要的原則是「人貨分離」,毒販的行動線路與毒品的運輸線路分開走。由於對毒品販子的量刑主要是根據毒品的數量和重量,因此,只要貨不在身上,被警察抓了也不能怎麼樣。但問題在於,不管人與貨分離得多遠、多久,在實施交易時必然要「人貨合一」,而這個時間就是警方實施抓捕的最佳時機。為防萬一,毒販們準備了各種各樣「掀了」的方法——這個詞的意思就是在交易的時間和地點,如果遇到突發情況,用最短的時間把帶在身上的毒品消匿乾淨。比如選擇在火車上交易,見勢不妙就往車窗外面撒;還有租住一間臨河的酒店客房,把毒品放在包裹裡,用一根細繩吊在窗外,打一種叫「即時解」的繩結,警方衝進來的一刻切斷繩索,錫紙包在下落時會自動散開,把毒品傾撒乾淨;還有更極端的,把毒品放進可以速燃的特製混紡腰帶裡,外面塗上一層白磷,在皮帶扣的位置放置一個砂紙扣兒,只要發現情況不對,在砂紙扣兒上一摩擦,瞬間就會點燃「纏腰火」,把毒品燒個精光——嚴重燒傷也比挨槍子兒好。
如果交易的地點選擇在民宅裡,那麼這個「掀了」的地方一般設置在洗手間,把裝有毒品的包裹裝在馬桶的水箱裡面,安排一個人專門坐在洗手間裡,吃喝拉撒都不能離開,只要聽到外面的動靜不對,一拉沖水把手,連接包裹上的「即時解」立刻就鬆開包裹,將毒品一起「稀里嘩啦」沖個乾淨——當然這裡要有幾個先決條件:一是馬桶可以用來大小解,但沖水必須單獨接水;二是守在洗手間裡的人要十分精明,不能稀里糊塗,外面來個聲音大點兒的快遞哥,就直接沖水,那麼金三角早晚得轉行生產潔廁靈——林鳳衝他們擔心的,正是東哥在洗手間裡安排了個女孩蹲守,一旦她把水一沖,連續數月的偵查就算白忙活了。
「你在他們面前裝出一副猥瑣的樣子,讓他們對你放鬆警惕,交易那天,你裝成喝醉了,上去拍門,大吵大嚷的,他們那是個見光死的生意,以為你是單純的撒酒瘋,肯定得想辦法堵你的嘴。門一開,我們就衝進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人贓並獲!」林鳳沖把計劃交代清楚,問道,「老馬,一句話,這個事兒你幹不幹?」
「干!」馬海偉一拍大腿道,「這事兒要是黃了,我還有臉在世面上混啊。」
林鳳沖一笑,又把頭一沉道:「老馬,有個話,我不能不提醒你,跟販毒集團打交道,可比不得打擊小偷、流氓、車匪路霸,那都是一幫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亡命之徒,一不留神就有生命危險,你最好想清楚再做決定。」
「不用多想——」馬海偉正要揚手,忽然手又停在了半空道,「等一下,我有個要求。」
「說。」
「這個事兒,不能讓漁陽縣公安局摻和,我信不過他們!」
林鳳沖笑著說:「老馬,這是個暗差,整個部署過程,漁陽縣公安局毫不知情。」
馬海偉放了心。
在所有的犯罪活動中,屬販毒的「無間道」最多,無論是販毒集團一方,還是警方,都特別喜歡在對方的內部安插眼線,因此一旦案子上了線,尤其是案情重大時,負責偵查的警隊往往會一跟到底,即便是犯罪分子的落腳點在其他轄區,不到非常必要時,也不會輕易請該轄區的警隊配合行動,以防走漏風聲——這已經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於是,一切按計劃行事。馬海偉跟那幾個小姑娘「本色」示人了幾天,終於讓她們徹底相信他是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猥瑣男了。接著,林鳳沖率領的專案組得到確切消息,東哥準備在今夜和毒販交易,地點就在住宅內——那麼也就是說,「貨」應該也在今夜或早些時候運到這裡——可以收網了。
為便於指揮,這天傍晚,林鳳沖帶領專案組的便衣們來到小區附近,找了個最容易監視東哥住所的地方:住宅樓對面土坡上的一個花房,把賣花的老頭兒轉移到其他地點,然後在花房的窗口架上高倍紅外線望遠鏡和遠距離監聽器,一秒不歇地監控著東哥所在住宅內的一舉一動。但除了看到幾個女孩回到家中洗衣服做飯,什麼異樣都沒有,東哥更是不見蹤影。
「該不會是他們得到風聲跑了吧?」一個警員有點沉不住氣了。
「盯著。」林鳳沖深沉地說,「盯緊了。」
終於,他們看到東哥進了門,蹲守在小區內的警員也很快報告:一個疑似交易毒販的中年男人走進了東哥所在的單元樓。
「老馬,該你上了!」林鳳沖拍了拍馬海偉的肩膀。
馬海偉拿起早就準備好的衡水老白干,先猛灌了一大口,又順著脖領子往衣服上灑了幾灑,道:「成了!」說完就出了花房,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黑暗中,大批的便衣警察猶如隨風流動的雲影,無聲地跟在他的身後——
「林處,情況有點不對。」一個警員走過來,低聲對林鳳沖說。
林鳳沖一愣,跟著他走進了狹小而骯髒的洗手間,只看了一眼,便明白這警員說的「不對」是指什麼意思了。這衛生間裡完全沒有任何有人守過的痕跡,沖水把手上沒有牽線,打開的水箱蓋裡面,也沒有發現毒品包裹。
林鳳沖臉色一變,轉身出了洗手間,從地上一把薅起東哥,將他「匡」的一聲撞在牆上道:「說,毒品藏在哪裡?」
東哥咧開嘴笑了一笑。
林鳳沖一鬆手,他又重新垮癱在地。
「搜!給我仔仔細細地搜!一定要把毒品找出來!」林鳳沖厲聲命令道。
於是警員們自動分工,一組人看押和突審東哥、中年人和那幾個女孩,一組人開始搜索室內,邊邊角角都不放過。這樣一來警力有些不夠,林鳳沖用步話機呼叫在樓下蹲守的兩個便衣趕緊上來協助。
馬海偉說:「我也幫著一塊兒搜查吧。」
林鳳沖一指女生宿舍那屋道:「嗯,你去檢查那個房間吧。」
馬海偉來到屋子裡,見有兩個刑警正在翻箱倒櫃:簡易衣櫥給拆了,上下鋪的床板給卸了,所有的抽屜都拉了出來,洩了一地的廉價化妝品和首飾,女孩子的內褲和絲襪像三級片的預熱鏡頭一般,拋得到處都是……馬海偉見這裡幾乎沒有什麼自己搜索的空間了,就推開陽台的門,來到陽台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氣,然後蹲下身,打開手電筒,在邊邊角角摸索了一遍,除了一手的塵土,什麼都沒有找到——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