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林處,有紙沒有?普通的衛生紙就行。」楚天瑛急促地問。
林鳳沖摸了兩摸,從褲兜裡掏出一小卷衛生紙來,遞給楚天瑛,卻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用。
楚天瑛撕下一小塊,包住食指,在瞄準鏡的眼罩邊沿輕輕地蘸了一圈。
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痕跡。
「這是什麼?」林鳳沖大惑不解。
「粉底。」楚天瑛說。
「粉底?」林鳳沖更加糊塗了,「那不是女人用的嗎?」
「對!」楚天瑛說,「我剛才看到了那個刺客一眼,雖然她用紗巾包著臉,但是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她是個女人。」
林鳳沖驚詫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風呼嘯著,沒過膝蓋的黃綠色波浪不斷地起伏著,叵測得像一匹餓狼。
楚天瑛蹲起身子,在周邊的草叢裡仔細地搜索著,除了大量的彈殼以外,還發現了兩根長度相仿的頭髮。
「你看,這兩根頭髮的長度差不多,而且都染過色,染色的層次也都一致,說明這是同一個女人留下來的。」楚天瑛一邊說,一邊將兩根頭發放進用衛生紙疊成的紙包裡,並請林鳳沖用手機全程攝像,作為現場提取的證據。
也許是被楚天瑛專業而敬業的工作精神感染了,林鳳沖也伏在草叢中搜尋著證物,但是卻一無所獲。
「看來這個殺手非常謹慎和專業,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物證。」林鳳沖嘟囔了一句。
偏頭一瞧,楚天瑛正在沉思著什麼,林鳳沖捅了他一把說:「想什麼呢你?」
楚天瑛抬起手臂,直挺挺的,像那把狙擊步槍,指尖指向那輛豐田車說:「這個伏擊地點,選得很不錯。」
「我說,咱們現在就沒什麼工夫欽佩罪犯了,好嗎?」林鳳沖又好氣又好笑。
「不是的。」楚天瑛瞇起一隻眼睛說,「這麼好的伏擊地點,難道是一下子就選中的嗎?」
林鳳沖的目光一顫。
「她一定事先勘察過好幾個伏擊地點,才選中這裡的,所以,這裡找不到的證據,在附近其他地方也許能夠找到。」楚天瑛站起來,連身上的土也不拍一下,「走吧,咱們再去找找看。」突然,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放低聲調對林鳳沖說道,「林處,你看可以嗎?」
這一瞬間,林鳳沖真心同情起這個被撤職的前刑偵處長來:如此聰慧和機敏的青年才俊,沒有像許多同僚那樣,稍微做出一點兒成績就各個衙門地燒香拜佛,在機關謀求個一官半職,從此穩穩當當地陞官發財,而是多年來櫛風沐雨地奔波在刑偵工作的一線,而今卻落得這般下場……不知怎麼的,林鳳沖竟想起風雪山神廟的林沖和插著草標賣刀的楊志來。
「走著,走著,跟我瞎客氣什麼!」林鳳沖攙著他的胳膊,輕輕握了一握。
這時,只見遠處的草叢上撲簌簌飛起一堆麻雀,楚天瑛臉色頓時一變,口裡剛說了一句「壞了」,就見到一大群刑警和武警舉著長槍短炮密密麻麻地湧了過來,像箍木桶一樣把他倆圍在中間,有無數個聲音吆喝著:「放下武器!舉手投降!繳槍不殺!」
直到這時,林鳳沖才明白了楚天瑛一開始說的那句「那咱們可要抓緊了」是什麼意思:個別地方的公安幹警,辦案時還是陳腐不堪的大包抄、大搜捕人海戰術,根本不知道保護犯罪現場有多麼重要,現在這淮海戰役似的一衝鋒,任憑附近其他地方有什麼重要的物證,也給踩踏成了齏粉——在地方工作多年且經驗豐富的楚天瑛,遠比他這個一直在京城混著的警察更瞭解下情。
再不亮出身份,這幫人沒準兒就要「當場擊斃」了,林鳳沖趕緊把證件拿了出來,效果立竿見影,立刻有高高低低的各級領導上來噓寒問暖,其中也有漁陽縣的警察。晉武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也夾雜在其中,他的神情還算平靜——畢竟是出了縣界發生的事情,漁陽縣公安的責任要小得多。
但是楚天瑛第一個找到的卻是他:「晉隊,這個紙包裡面有兩根頭髮,請你拿回去,請貴縣刑技人員把東哥宿舍裡提取的芊芊的頭髮,與之做一個DNA比對。」
晉武從昨天到現在,與他打過幾個照面,知道他是個普通警員,不曉得他憑什麼給自己下命令。
然而林鳳沖一句話就讓他沒了脾氣:「老晉,麻煩你配合一下嘍。」
這時,出事地段所屬縣的縣委書記、縣長和公安局長都趕了過來,一個勁兒地給林鳳沖賠不是,並反覆闡述該縣的治安自改革開放之後是多麼多麼好,構建和諧社會取得了多麼輝煌的成就。林鳳沖望著好像被城管掃蕩過一般的犯罪現場,很不耐煩地說:「這麼說倒是我們這些煞星來了,引禍招災,給貴縣添麻煩嘍?」
那仨官一聽味道不對,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林鳳沖懶得再理他們,把楚天瑛揪到一邊說:「你懷疑那個殺手就是芊芊?」
「基本上可以肯定。」楚天瑛說,「她的目的很明顯,是為了劫走毒犯和毒品。」
「她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量?」林鳳沖有點懷疑。
楚天瑛說:「以她的槍法,還有什麼不敢幹的?」
林鳳沖有點尷尬,事實證明,今天如果不是楚天瑛,他帶的這十幾號人非得交待在國道上不可。
「不過,還是等頭髮DNA比對的結果再下結論吧。」楚天瑛忽然放低了聲音,「我真正擔心的是——芊芊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車隊在這個時間經過這條路。」
林鳳沖帶著手下換乘了一輛縣裡提供的豐田車,押送毒販的車子也由縣公安局新提供了一輛,然後找來一輛平板運輸車,把那兩輛被打壞的車放在上面,蒙了一層藍色的防水車罩,一起浩浩蕩蕩地往京城開去。
坐在豐田車裡的林鳳沖想起剛才受到的襲擊,不由得心有餘悸,回頭看看這一車警員,無論是猶在瑟瑟發抖的雷磊,還是抱著藍色包裹目光呆滯的馬海偉,以及臉頰下面貼著醫用膠布的楚天瑛,他們居然沒有一個死亡或受到重傷,也真的是奇跡了……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拿起一接,裡面傳來了市局局長秘書周瑾晨的聲音:「老林,你們受到襲擊了?傷亡情況咋樣?局長十分關切!」
林鳳沖心裡便是一暖說:「代我謝謝局長,告訴他只有幾個輕傷的,都不嚴重。」
「被襲擊的車輛在哪裡?」
「跟我們一起開回來了。」
「局長正在分局視察工作,你們直接都到分局來吧,他要親自驗看情況。」
北京市公安幹警受到如此嚴重的伏擊,在歷史上都相當罕見,許瑞龍的重視是必然的,然而林鳳沖也惴惴不安起來,怕要挨上一頓狠狠的訓斥,甚至嚴厲的處分了。
事已至此,逃避亦無用。車隊很快就開進了分局的大門,許瑞龍等市局領導都在辦公樓大門口等候,從武警總醫院調來的醫護人員也早就守候在這裡了。
車子停下,林鳳沖第一個跳下車,對著許瑞龍敬禮道:「許局,我們……」神色中充滿了愧疚。
「人沒事就好!」警帽下的鬢角滿是白髮的許瑞龍一揮手,「天瑛怎麼樣?」
開口就問楚天瑛,這讓林鳳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這次多虧了他,犯罪分子才被逼退,他受了點輕傷。」
許瑞龍看見楚天瑛走下了車,沒有大礙,放心地點了點頭,一指平板運輸車:「這上面就是受襲的車輛?」
一群人趕緊上來摘下車罩,一看那兩輛車,許瑞龍不由得大吃一驚道:「怎麼被打成這個樣子?」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