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趙大最近有沒有自殺的傾向?」
「沒有啊……不過老闆那個人總是陰沉沉的,不知道他心裡到底都在想什麼。昨天上午姓翟的那小子拿弩射他,又說什麼給父親報仇的,搞得他很害怕,神情恍惚。」
問訊結束之後,林鳳沖就打電話給呼延雲,把上述情況詳細說了一遍。呼延雲聽完,只說了一句「我正在大池塘勘察現場,有什麼問題再給你打電話」,就繼續他的工作了。
呼延雲來到趙大住宿的那座平房前,讓警察打開門,走了進去,迎面是一股很久沒有人住的屋子特有的寒氣。他在桌子、椅子、茶几,蚊帳的吊鉤上都摸了摸,指尖沾上了不少塵土;又把枕頭、被褥、坐墊都掀開看了看,沒有發現藏過匕首的壓痕;又逐個拉開桌子右邊的抽屜,都空無一物;再蹲下打開左邊的櫃門,發現有一個軍綠色的挎包。
呼延雲把挎包打開,發現裡面只有一張弩和幾支磨得尖銳無比的弩箭。
「這個屋子,從昨晚到現在,除了刑偵人員,還有誰進來過嗎?」呼延雲問在這裡值班的一個警察。
警察搖了搖頭。
「奇怪。」呼延雲嘟囔了一句,又仔仔細細地把挎包翻了一遍,連夾層都摸了又摸,「這個挎包,有人動過嗎?」
剛巧那警察參與了勘查現場,於是很老實地說:「昨晚我們搜查這間屋子的時候,見沒有人進來過,就只大致看了看,對任何物品都沒有動過。」
呼延雲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來到涼亭,看了看碧綠的水塘,以及水塘邊搭的遮陽傘,還有傘下為釣魚方便而提前準備好的馬扎。他坐在馬扎上沉思了片刻,一條很大的魚在水面上「撲通」跳了一下,濺起的水花將他驚醒,他拿出手機打了林鳳沖的電話,說道:「你幫我問一下葛友,不是說這個水塘每年夏天都要淹一次嗎?那怎麼趙大還在他住的屋子裡置備家居?」
很快,林鳳衝回話了:「葛友說,那些傢俱是去年秋天買的,趙大說一旦漁陽水庫水位上漲就搬走,等水退了、房子干了再搬回來,反正不值幾個錢兒。」
呼延雲掛上電話,向那排簡易房走去。他走進由西向東數的第一個房間,貼牆放著燒烤用的爐子,熏得黢黑的鐵絲網上還搭著油刷子、竹籤和一次性盤子什麼的,地面靠門的一半基本上被踩踏成了黃土,另外一半則是一層魚鱗樣的土皮兒。呼延雲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很是好奇,專門去踩了踩土皮兒,每一步都像嚼薯片一樣「卡嚓卡嚓」作響,走過的地方就留下一趟黃色的齏粉。他蹲下,「叭」地掰下一塊土皮兒,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站起身以後,又把這屋子的地面整個看了一遍,然後才走了出去。
由西往東數的第二個房間,他也想進去,但擰了半天把手,怎麼也推不動,不禁問身邊跟著他的那個警察說:「這屋子不是從外面不能鎖嗎?」
「這個門好像是銹住了,怎麼也打不開,我們透過窗戶看了看裡面,一地完整的土皮兒,就沒有強行破門進去。」警察說。
呼延雲透過窗戶往裡面看了看,確實如那警察所說,便點了點頭,往第三間屋子——也就是兇案現場走去。
門關著,他一擰門把手,門有點澀,但使了點兒勁還是推開了。他看了一下門閂和已經裝回原來位置的門扣,又看了看門板和門框的側面,然後走進門去,只見幾近貼地的門板,將地面的土皮兒「掃除」到門框下方的內側和門後的西牆根下,在那裡分別撮出兩撮土條來,地上呈現出一個90度角的比較乾淨的扇形區域。他單膝跪在地上開始尋找著什麼,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這使他十分困惑,不知不覺就變成了雙膝著地,幾乎匍匐在了地上,像布魯托在找一塊埋在地下的骨頭似的,直到他看到那個臭烘烘的墩布,並扒拉了幾下時,才滿意地點點頭。呼延雲側過身,剛剛要站起來,卻感到香氣撲鼻,粉紅盈目,彷彿盛開了一片玫瑰……
他驚訝地抬起頭,卻見是穿著一襲長裙的郭小芬站在了自己面前。
「哎呀,這咋還跪下了?」門口傳來很粗的大嗓門發出的聲音,「求婚啊還是跪搓板啊,這是?」
定睛一看是馬海偉,呼延雲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又不敢拍手上和膝蓋上的土,怕玷了郭小芬,一時間呆呆地站在原地。
郭小芬冷冷地看了他兩眼道:「呼延大偵探在辦案啊?」
「隨便看看,隨便看看……」呼延雲磕磕巴巴地說,指著在門口一臉壞笑的馬海偉和翟朗,「他倆怎麼也來了?」
「我在賓館找到他倆,然後想來這裡再看看,他倆聽說了就非要跟著,我有什麼辦法?」郭小芬說。
「呼延雲,聽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傢伙啊!」馬海偉笑呵呵地說,「咋樣,看出什麼玄機來沒有?我和翟朗一直在琢磨,這個屋子裡的一地土皮兒為啥沒有踩壞呢,你給洩點底唄。」
呼延雲對一直陪著他的那個警察說:「請把這兩個人帶離這裡。」
他嚴肅的神情和冰冷的口吻讓郭小芬都吃了一驚,馬海偉覺得自己被迎面潑了一瓢涼水,登時就不高興了說:「你算個球!管得著咱們爺們兒在哪兒待著嗎?」
但那警察是得了林鳳沖命令的,對呼延雲的話執行得十分堅決,上來拉著馬海偉就往外拽。馬海偉一把甩開了,一邊往遠處走,一邊氣呼呼地指著呼延雲說:「你給我等著,咱們回頭再算這筆賬!」
翟朗也指了指呼延雲,大概是覺得台詞已經被馬海偉說完了,怪沒勁的,一溜煙跟在他屁股後邊跑了。
「你懷疑他們倆?」郭小芬有點好奇。
「沒有證據,我不會懷疑任何人。」呼延雲平靜地說,「我只是不希望無辜的人因為一些巧合,反而引起我的懷疑,這對我的推理是一種干擾。」
這個觀點在郭小芬聽來倒是很新奇,歷來刑偵人員都主張「懷疑一切」,沒想到呼延雲卻另有主張。郭小芬一邊想著他的話,一邊看他在這屋子裡忙忙碌碌:一會兒在海綿墊子上按了又按,一會兒把紙盒板掀起又打開,一會兒在門口拉了一下燈繩證實天花板的燈泡沒有壞,一會兒又勾了勾電風扇的扇葉讓它轉動起來……最後來到趙大的屍身躺著的地方,蹲下,看著那塊被壓成人形的黃土和周圍構成其輪廓的無數土皮兒,久久地沉思著。
在犯罪現場的呼延雲有一種特殊的氣場,縱然一動不動,也能讓所有和謀殺相關的光與影,猶如黑澤明的黑白片一般驚心動魄地流動,就算是郭小芬也不敢打擾他分毫。
漸漸西斜的太陽,像一層層扒掉皮膚一般,逐漸褪去了室內溫熱的光線,只留下晦暗的窗戶和昏暗的地面,還有兩個模糊的人影……
終於,呼延雲的肩膀輕輕一顫。
「為什麼呢?」他喃喃自語道,煩苦的聲音像是參加高考的學生做不出最重要的一道數學題。
郭小芬走上前勸他道:「想不出來就先別想了,兇手和趙大是怎樣來到屋子中間,又沒有踩壞土皮兒的,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這個倒好辦……」呼延雲說,「我只是想不通,兇手為什麼要設置這麼個不可能犯罪的現場。」
郭小芬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倒好辦」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不禁一聲輕呼:「難道你解開土皮兒完好之謎了?」
呼延雲一愣道:「這麼簡單的事兒,你可別告訴我你還沒堪破。」
郭小芬目瞪口呆,半晌才譏諷道:「從小看推理小說,最討厭你們這樣的偵探了,不管案子多麼難破解,一旦發現了真相,嘴上也要說成簡單得不行,拿出一副全天下人全都應該明白的口吻,其實就是骨子裡狂妄,想讓別人都仰著頭看你,你腦袋上要光環不?我去給你找個沒頂的草帽套上。」
「真的是很簡單……」呼延雲嘀咕道。
「簡單你就說說看。」
呼延雲說:「我給你個提示吧,如果我推理得沒錯,出了這個屋門,水塘岸邊的草叢裡,應該有個紙盒板,紙盒板上有塑膠手套留下的血指印。」
郭小芬立刻走出了屋子,片刻就回來了,手裡拿著個紙盒板,滿臉都是驚訝:「你怎麼猜到的呢?」
「所以我說了,這很簡單嘛。」呼延雲說。
郭小芬使勁想了一想,還是沒有琢磨出來,疑惑地問道:「難不成你連密室之謎也破解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密室。」
「啊?」
「你看看門框的邊沿,是不是有兩道比較深色的擦痕?」
「嗯……是的。」
「這種鋁合金門,粗製濫造的,本來就不好開,再拿個東西塞進門板和門框之間,形成一定程度的咬合,推拉的時候,就很不容易打開了。」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