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在縣局二層的會議室,警方接待了趙大生前聘請的律師,一個又瘦又矮的,不知為什麼總讓人想到「超濃縮」這個詞彙的傢伙,他要求必須當著遺囑中提到的幾個人的面宣讀趙大的遺囑。「這裡面涉及遺產分配問題,所以必須在所有繼承人在場的情況下,我才能宣讀。」
其中,除了趙大的幾個遠房親戚,還有李樹三和趙大的兒子趙二。
「另外,趙金龍先生死亡時帶在身上的東西,按照法律,我也要過目一下。」律師說。
「有必要嗎?」晉武一愣,「除了一套衣褲,就是一個手機、一塊手錶和一個錢包,他身上插的那把刀子總不能算他帶在身上的東西吧?」
旁邊的郭小芬聽得「撲哧」一笑。
「對不起,晉隊,公事公辦,公事公辦。」律師客氣又不容拒絕地說。
晉武沒辦法,只好讓警員到證物室把趙大死亡時隨身攜帶的東西都拿來。
一會兒,警員端著一個半透明的塑料證物箱回來了,律師翻了一下,見上衣有一大片干了的黑色血漬,也就沒有特別仔細地看。呼延雲歪著個腦袋看到那個手機,忽然想起了什麼,問警員道:「這手機還有電嗎?」
那警員點了點頭,呼延雲問了趙大的手機號碼是多少,一邊撥打,一邊說:「昨天在大池塘打馬海偉的手機做了個試驗,現在看看趙大的手機音量到底有多大。」
趙大的黑屏手機先是一亮,而後,《江南style》的前奏像馬蹄聲一樣在會議室裡狂響起來!
「手機鈴聲的音量比馬海偉的好像還大一些。」郭小芬對呼延雲說。
然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剎那間,她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江南style》還在唱,呼延雲沒有掛斷電話,他呆呆地直視著趙大的手機,彷彿被那音樂催眠一般。
為什麼?
難道你沒有聽過這首在互聯網上點擊量達到幾十億次的神曲嗎?
突然!
一個箭步!呼延雲猛地逼到晉武的面前,指著猶在證物箱裡叫嚷個不停的手機,大聲問道:「這部手機,趙大出事後,有沒有人調過它的鈴聲?」
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個一直很冷靜的娃娃臉,此時此刻,為什麼從聲音到目光,都是火一般的狂熱!
晉武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道:「沒有啊……這是犯罪現場的證物,除了提取指紋、查看與案情相關的短信,以及接入和撥出的電話,誰也沒有調過什麼鈴聲。」
「不行,不行!」呼延雲瘋了一樣搖擺著雙手,「你說了不算!這個手機從犯罪現場拿回來,都有誰接觸過?我要一個一個地問!」
晉武把臉一沉,然而林鳳沖知道,這個時候的呼延雲就是說一不二的皇上!他馬上叫來證物檢驗員,調取相關記錄,反覆核實後確認:檢驗員只對手機做了常規的檢驗,絕對沒有調整過什麼鈴聲的音量。
「沒有調過鈴聲,從一開始就是這首曲子,也就是說,他無意中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呼延雲在會議室裡不停地兜著圈子,朗聲大笑,從窗口灑進來的天光,猶如銀色的波浪,沾染著他的衣衫,在他酣暢淋漓的揮灑中,激盪起四溢的光芒,「這樣一來,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了,所有的謎團都可以破解了,這真是一個奇妙的案件啊,簡直是我見過的最最奇妙的案件!」
沒有人敢打擾他,直到他自己像發條走到頭一般,慢慢地站住了。
「呼延,」林鳳沖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案子,你破了?」
呼延雲點了點頭。
會議室裡一片低聲的驚呼,晉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脫口而出道:「我怎麼連一星半點的頭緒都沒有摸到呢?」
「我和晉隊差不多。」林鳳沖很坦誠地說,「我覺得,這是我經手的最複雜、最離奇、最詭異、最沒有邏輯的一個案件,所有的人證講述的都是見鬼的胡扯,所有的物證都證明這些見鬼的胡扯居然真的發生過……整個案件中,唯一靠譜的就是那個簡易房,偏偏還是個包含著不可能犯罪的見鬼的密室!老實說,我覺得我離這個案件的真相還有十萬八千里呢,你居然告訴我你已經偵破了!」
「佛教中有個詞叫『執著』,執著是魔,是掙不開,解不脫,猶如被困在烏盆裡一般。」呼延雲慢慢地說,「這個案子的真相,也是因為涉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太執著於《烏盆記》這個故事了,以至於成了魔。從表面上看,是受害者被肢解、焚化,摻在泥土裡燒成了烏盆,其實兇手也親手把自己燒製成了烏盆,永世不能解脫……」說到這裡,他轉過頭,對楚天瑛道:「天瑛,為了確保這個案子順利告破,我要回一趟北京,親眼去看一下那輛被芊芊打得千瘡百孔的汽車。」
「啊?那這個案子怎麼辦?」楚天瑛說,「你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插播廣告未完待續,請明天繼續關注啊。」
呼延雲淡淡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會議室,剩下了這一屋子面面相覷的人。
大家都被呼延雲搞得暈頭轉向,過了好一陣才低聲議論起案情來。林鳳沖、楚天瑛和晉武把趙大的手機翻來覆去查看了半天,卻看不出什麼究竟,這期間,郭小芬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著,偶爾還收發幾條短信。
直到幾位一頭霧水的警官覺得還是先散去,即將走出會議室的時候——
「請等一下。」郭小芬站起身說。
楚天瑛望著她問:「怎麼了,小郭?」
「天瑛,麻煩你把這個案件的所有涉案人,李樹三、趙二、葛友、馬海偉和翟朗都叫到大池塘集合,哦,對了,還有田穎。」郭小芬說,「你們幾位警官也一起過來吧,我想在趙大遇害的現場,說明整個案件的真相,以及兇手到底是誰。」
三位警官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他們沒想到郭小芬居然也破獲了這個案件。
「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呼延雲一位推理者。」郭小芬冷冷地說。
一個小時以後,按照郭小芬的要求,所有涉案人都站在了大池塘從西往東數第三間簡易房的門口。為了即時逮捕犯罪嫌疑人,晉武還特意在外圍佈置了大量的刑警,遠遠望去好像是要配合拆遷辦開展工作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小芬身上。
這個俏麗的女孩真的能揭開這個奇案的謎底嗎?
「在分析這個案子之前,我想首先和諸位達成一個共識,那就是《烏盆記》只是一個傳說,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所有的刑事犯罪案件都是人為的——達成這個共識非常重要,否則這個話題根本無法進行下去。」郭小芬一邊說,一邊用目光環視了一下人群。
所有人都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只有他,摘下了眼鏡,慢慢地擦著。
「好,那麼首先請允許我把這個案件做一個簡單的梳理。」郭小芬說,「呼延雲此前通過殺人凶器的來源問題,推理出趙大不可能是自殺,這一點我完全贊同。那麼,一地土皮兒也好,密室也罷,事實上都證明了一件事:兇手是精心地策劃了這起謀殺,那麼我們就可以排除一種可能了——兇手是一個偶然的闖入者,比如因為想來大池塘盜竊,被在簡易房內的趙大發現,慌亂中拔刀殺人——當我們否定了這種可能之後,就只剩下一種可能:兇手必然是與趙大存在利害關係的某個人——確切地說是和趙大有仇的人,加之趙大遇害當晚來到大池塘的隱秘性,所以,兇手應該符合下面這樣的基本條件:與趙大有仇、知道趙大遇害當晚會來大池塘的某個人。」
她停了片刻,用一種異常冷峻的聲調說:「所以,謀殺趙大的兇手,就在你們中間。」
沒有影視作品中那種不約而同的驚詫表情,每個人都神情麻木,彷彿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那麼,我們不妨猜測一下趙大被殺的原因。在場的諸位,每個人都與趙大有仇,但是如果仔細分析,會發現情況大有不同。先說李樹三,我得到的信息是你和趙大可能存在經濟利益上的分歧,畢竟一起做事業這麼多年,你又鞍前馬後為他出謀劃策,可是他現在錦衣玉食、香車寶馬,你卻只是靠開小旅店謀生。不過,假如你真的因此心理不平衡想殺死趙大,那麼三年來你一定有充分的時間做這件事,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促使你非要在翟朗這個死對頭找上門來,而你又因為謀殺楊館長的嫌疑被警方盯上的時候謀殺趙大。儘管翟朗一直想方設法證明你不僅殺了楊館長,還殺了趙大,但是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你沒有作案時間。雖然你比翟朗他們提前幾分鐘到達了大池塘,但是我不相信在那麼短的時間裡,你能殺人並把房間佈置成不可能犯罪加密室。」
瞿朗漲紅了臉想要反駁,郭小芬立刻對他說:「你這愣頭青還是歇歇吧。按理說,你謀殺趙大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你和他有殺父之仇,你還親自用弓弩向他射出了一箭,差點要了他的命。不過,你不必費盡心機證明李樹三是兇手,他不是,你也不是,因為你也沒有作案時間,這一點,呼延雲在向電影院正門對面的小吃攤老闆調查時已經得到了確鑿無疑的證明。」
「至於你,趙二。」郭小芬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向與你爸關係不和,甚至在他死前幾天,他還曾經因為你胡作非為而持刀砍你。所以,昨晚你和幾個狐朋狗友吸完白粉,飄飄欲仙之後,各自大睡,沒有人能證明你在那個時間有沒有騎著摩托車來到大池塘捅了你老爸一刀。也許像你這樣喪心病狂的毒癮患者,真的能犯下弒父的罪行,不過,我過去做過毒品犯罪的報道,一個人吸毒之後,精神『煥發』,也許能飆車、搖滾、裸奔……不過,要說他能以亢奮的頭腦設計出一個空前理性的不可能犯罪現場,你還不如讓我去相信環保局發佈的藍天數據呢!」
「綜合上述情況,是不是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目前大部分與趙大有仇的人,要麼早就可以殺他而沒有殺,要麼最近可以殺他而沒有作案時間。於是我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假如翟朗你沒有來漁陽縣,趙大會被殺嗎?」郭小芬問。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