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好吧。」馬海偉在椅子上「匡」地坐了下來,雙手拄著膝蓋,「我就不要國家賠償了,你就把你從手機鈴聲中推理出了什麼告訴我,作為補償吧。」
呼延雲點點頭說:「在大池塘,我曾經讓你進入發生命案的簡易房,播放手機鈴聲,目的是想搞清楚,李樹三、你和翟朗說通過手機鈴聲鎖定趙大屍體的位置,是不是在撒謊,結果證明確實可以聽到——」
「不是音量的問題啊?」馬海偉說,「我的手機鈴聲真的是早就設置的江南style,誰知道會和趙大那個死挫人撞上!」
「既不是音量的問題,也不是音樂本身的問題。」呼延雲說。
楚天瑛越發好奇了:「那是什麼問題——」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屋子裡忽然響起一聲哀怨的歎息:
「呀……」
聲音淒切,來得無頭無尾,像是半空中飄來一截半透明的浮屍。
屋外的雨,似乎停了。
偶爾,聽得見殘雨滴下的聲音,卻聽不見雨滴落地的聲音,有頭而無尾,墜落而無底,於是清冷得令人不堪忍受。
一陣異常哀婉的京胡,牽出一段淒淒慘慘慼慼的唱腔:行至在漁陽縣地界,
忽然間老天爺降下雨來。
路過趙大的窯門以外,
借宿一宵惹禍災。
趙大夫妻將我謀害,
他把我屍骨未曾葬埋。
燒作了烏盆窯中埋,
可憐我冤仇有三載,有三載……
分明是有人在這狹小的屋子裡,一邊飄蕩,一邊哀吟,但一片花白的地上,連影子也不見一個,沒有腳的冤魂,浸著血的烏盆……
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馬海偉猶如被往事催眠了一般,目光迷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口中念叨著:「是這個,就是這個……」
猛地!唱腔斷了。
乍然陷入寂靜,像被突然挖空了肚腸,每個人都感到不可忍耐的空虛,彷彿此身也懸浮在空中,突然摔落在枯井的井底。
「是《烏盆記》,像是收音機裡播的。」
「這屋子裡也沒有收音機啊。」
「那是哪兒來的音樂啊,鬧鬼似的,聽得我寒毛倒豎。」
「是啊,那天晚上我睡在這花房裡,就是聽到這個,才做了噩夢的。」
馬海偉、林鳳沖和楚天瑛一邊嘀咕著,一邊四下裡尋找收音機,或者什麼播放器,然而,一眼可以看到全貌的屋子裡,並沒有類似物件,馬海偉掀開床單鑽到床底下找,同樣一無所獲。
難道子裡真的鬧鬼了?
呼延雲站起身,對著外面喊道:「田穎,你進來吧。」
門簾掀開,田穎和晉武一起走了進來。
「你們演什麼戲呢?」林鳳沖問。
「我只是拜託田穎打了一下我的手機。」呼延雲從褲兜裡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剛才的《烏盆記》唱腔,是我今天中午剛剛設置成手機鈴聲的。」
三個人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放鬆了許多。
然而,呼延雲下面的一句話,卻讓他們瞬間石化!——
「可是,你們三個人剛才都只認為是一段唱腔,沒有發現那是我的手機鈴聲啊,為什麼有人卻在黑暗的大池塘,聽到《江南style》就說那是手機鈴聲呢?
「根據問訊記錄,那天晚上到達大池塘之後,李樹三說他撥打趙大的手機,聽到手機鈴聲,追蹤到簡易房,這在邏輯上說得通。縱使他不是殺人犯,但是他和趙大一向關係密切,聽過他手機鈴聲是《江南style》,很正常;馬海偉是這樣說的『忽然聽見了一陣細切的聲音』,這當然也是正常的;然而翟朗——」呼延雲盯著蹲在李樹三身邊的黑影說,「你的原話是『突然就聽見了手機鈴聲,聲音很小,但是挺清楚的』,這是為什麼呢?」
翟朗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還沒進入簡易房,李樹三就已經掛斷了趙大的手機。你進去之後,並沒有接近屍體,並不知道趙大帶了手機,就連馬海偉也是直到郭小芬指出,才得知趙大的手機鈴聲是《江南style》,你怎麼就知道黑暗之中,大池塘裡響起的是趙大的手機鈴聲呢——正常情況下,一個人在黑暗中聽到一段音樂,首先想到的應該是CD機、收音機,或者其他播放器吧——只有一種可能,在此前你就和李樹三串通好了,他告訴你,一旦聽到《江南style》就往簡易房的方向跑,因為那是他在撥打趙大的手機。」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晉武不禁脫口而出。
「我還是想不通——」楚天瑛一下子昂起頭來,「翟朗怎麼會夥同他的殺父仇人殺死另一個仇人呢?」
呼延雲說:「也許你還記得,翟朗曾經委託咱們幫他找回丟失在大池塘的挎包吧?那個包,我在趙大的臨時住所裡找到了。當時我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個挎包過分乾淨了,換言之,挎包裡的東西太少了,只有一張弩,而其他的東西,比如翟朗的證件,還有他讓咱們一定要拿回的他父親的唯一一張照片,以及告訴他翟運之死的匿名信,都不見了。我就在想,這些東西去哪裡了呢?」
「也許是趙大拿去別的地方了,或者一把火燒掉了啊。」楚天瑛說。
「那麼,林鳳沖第一次在大橋上見到翟朗時,他問路的那張地圖呢,也燒掉了?」呼延雲說,「既然燒掉,為什麼不一把火統統燒掉,偏偏只留下一把弩呢?我在弩上看不出有什麼非留下不可的意義啊。等我發現手機鈴聲的問題之後,我斷定,其實翟朗在去刺殺趙大的時候,為了便於行事,根本就沒帶證件、照片、書信和地圖什麼的,而後他告訴我們這些東西和挎包一起丟失,只是為了掩蓋其中隱藏著的一個十分重大的秘密!」
「什麼秘密?」
呼延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曾經說過,這個案子的真相,是因為涉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太執著於《烏盆記》這個故事了——在不經意間,包括我在內的每個人都認為,雖然兇案現場是被人有意佈置成《烏盆記》的場景,但是兇案的緣起還是三年前一場《烏盆記》式的謀殺。但是,在將已經堪破的和猶未堪破的各種疑點歸納總結之後,我有了一種很奇特的感覺,由此衍生出了另外一個《烏盆記》的故事,或許,能闡釋後來發生這一切的因果……」
他沉靜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心中離奇的思緒。
接下來,他放低聲音,猶如午夜的電台廣播一般,開始講述他的故事: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夏天,一場瓢潑大雨席捲了漁陽縣。雨不停,烏雲也不散,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背負著貪污公款罪名的翟運,背著一個背包一路踉蹌著逃到了這裡。狂風暴雨中他迷失了方向,正當他為自己的前途感到絕望時,他抬起頭,看到山坡上有一座花房,花房裡依稀亮著燈光。
翟運深一腳淺一腳地攀上了山坡,敲開了花房的門。屋裡面有兩個男人,正是趙大和李樹三,他倆聽了翟運借宿的請求之後,答應了下來,然而也就是在翟運查看背包被雨水打濕的情況時,他們看到了裡面厚厚的一捆捆人民幣。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