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高玄說:「從某個角度講,我承認他是傑出的,這樣的人往往都有某種怪癖。他專門喜歡扮成撿破爛的人,不刷牙不洗澡,四處遊蕩。我母親跟他生活不到一起,一直鬱鬱寡歡,在我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去世了。」
萬穗兒說:「打死我我都理解不了…」
高玄說:「他有個瘋癲的夢想,那就是當上帝。他是個唯物主義者,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因此他要當上帝。他想主宰世人,他想控制他們的思想,他想重新分配社會財富,他想駕馭人間的婚戀,他想控制人類的生死,他想任意改變一個人的人格,他想任意決定一個人做男做女…」
徐佑佑插嘴說:「我在網上結識了很多難友,大多是90後,這些人都有過大腦被控制的經歷,長期遭受生不如死的心理折磨和精神摧殘,他們稱作『電子集中營』…」
高玄說:「父親很愛我,一直希望我協助他。自從母親去世之後,我對他充滿了怨恨。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他那些黑暗的夢想越來越瞭解,基本跟他斷絕了關係。」
萬穗兒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承認你姓端木了…」
高玄說:「不過,前幾天我接受了他的邀請,進入了這座小灰樓的核心層工作,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切都是他操控的。萬穗兒,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去火葬場的時候,我跟你說過,我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萬穗兒說:「我根本沒當真。」
朗瑪說:「剛才你進去幹什麼?」
高玄說:「為了保密,這座小灰樓裡有一套自毀裝置,一旦啟動,永遠無法修復。剛才,我把那些硬件設備和軟件資料全部銷毀了。」
萬穗兒說:「他害了那麼多人,應該交給警察呀!這是改變歷史、驚動世界的大案!」
高玄的語調有些悲愴:「雖然我和他沒什麼感情,但他畢竟是我的父親。我在銷毀那些東西之前,利用他的設備,刪除了他的記憶,他會認為自己生來就是一個撿破爛的。現在,他的大腦中只有生存、吃喝拉撒的意識,不會再傷害任何人。換句話說,他的技術讓他由上帝變成了一頭豬。放過他,讓他自生自滅吧。」
四個人一起坐出租車返回了衛城。
在路上,他解釋了徐佑佑的那些噩夢。
徐佑佑曾吃過垃圾,那只需更換她大腦中垃圾和美味的概念。也許,那些人還試圖讓徐佑佑吃過更噁心的東西,只是被她本能地抗拒了,沒有成功。
還有,徐佑佑曾認為,那個田阿姨就是給她接生的大夫,這個操作比較複雜——他們要以一個新生兒的眼睛錄製一段視頻,裡面反覆出現田阿姨的面孔,然後,他們把畫面嵌入徐佑佑的大腦,再給她輸入一個錯誤的暗示,讓她認為這就是她來到這個世界那天見到的情景。
那個田阿姨也被控制了,她之所以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變年輕了,同樣是一種幻覺。
徐佑佑讀高二那年,有一天忽然想殺掉V,那是他們給她的大腦下達了一個指令,告訴她這個男生是邪惡的。他們也控制了V,讓他極度討厭自己的性別,終於做了變性手術。這個變性女孩返回衛城度暑假的時候,他們又在她的大腦中下達了一個指令,告訴她,徐佑佑是邪惡的…那些人在搞實驗,也是在玩遊戲。
徐佑佑讀高三那年,他們截取了多年前昌渝大地震的一些電視畫面,三番五次塞入徐佑佑睡眠中的大腦。徐佑佑的同學李小惠就住在昌渝,她決定警告她。可是,那個電話號碼從眼球傳遞到大腦的過程中,已經被修改,於是,電話打到了昌渝一家幼兒園。那家幼兒園有個教師,也叫李小惠,她在那場地震中遇難。徐佑佑的同學李小惠也被控制了,她堅定地認為自己就是那個幼兒園教師,於是半途輟學去那家幼兒園應聘了…
徐佑佑進入大學之後,他們隨便在雜誌上找到一篇文章,然後一字不落地輸入了徐佑佑的大腦。徐佑佑看到這本雜誌的時候,就以為那是她的作品。之前關於這篇文章的記憶,都是他們偽造的——從寫作到投稿到發表,前前後後歷時兩個多月,可是,記憶只有幾秒鐘,原理就像做夢。
徐佑佑和高玄一起從電影院出來,被高玄的父親撞見了,他很快就查清了,這個女孩正是他們控制的一隻「肉雞」,於是就出來干涉了。他們錄製了一段語音,輸入了徐佑佑的大腦中,同時修改了她的聲音認知系統,讓她以為那就是高玄的聲音,而且是從電話中傳出來的。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高玄的父親把自己的影像「播映」在徐佑佑的眼皮內,警告她離開高玄。同樣,那和視覺無關,依然是一種虛幻的大腦活動。
徐佑佑投江獲救之後,高玄的父親又編了一個「故事」,讓她和高玄同時見到了她死去的爸爸,堅決不同意她和高玄交往…同樣,那不是真實的經歷,只是偽造的記憶。
包阿姨只是「上帝」手下的一個「官員」,掌管十八層「地獄」。在關鍵時刻,「上帝」當然要協助她。他發現萬穗兒在追查「地獄」,立刻控制了她的大腦,在她和高玄發現了那根煙囪的秘密之後,他讓她突然產生了強烈的恐懼感,當時就放棄了。接著,「上帝」刪除了這段記憶,換上了另一段記憶——煙囪被炸毀了,下面是一片平地…
回到市區之後,朗瑪送萬穗兒,高玄送徐佑佑,四個人分開了。
到了一水青來小區門口,高玄突然說:「佑佑,明天我就要回美國了。」
徐佑佑一下愣住了。
高玄笑了笑:「怎麼了?」
徐佑佑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小聲問:「還…回來嗎?」
高玄說:「我在美國一直勤工儉學,經濟不寬裕,如果沒什麼大事,我不會再回來了。」
他知道,徐佑佑對他脈脈含情,在她的幻覺中,她甚至接受了他的熱吻——當然,那是高玄的父親製造出來的場景,但是,這裡面有一種微妙的關係——高玄的父親一直在監視徐佑佑的內心活動,包括她對高玄的每一次想念,每一種想像,每一個想法,他統統瞭如指掌,他必須根據徐佑佑情感的深淺編造情節,那樣才順理成章,也就是說,在徐佑佑的心中,初戀已經萌芽了…
可是,高玄對徐佑佑並沒有愛情的感覺,他回國跟她見面,僅僅是出於同情,希望幫助她,有點類似醫生與患者的關係。
徐佑佑不解地問:「我們…沒有未來了?」
高玄說:「當然有。我相信,我們的未來都會挺好的。」
徐佑佑低下頭去,不說話了。她聽懂了,高玄並沒有把她當成女朋友。
高玄說:「以後,如果你去美國玩兒,我給你當導遊。」
徐佑佑望著腳尖,不說話。
高玄說:「我們在網上會經常碰面的。」
徐佑佑還是不說話。
高玄說:「佑佑,你要好好生活啊,答應我!」
終於,徐佑佑抬起了一雙淚眼,對高玄笑了,聲調顫顫地說:「有生之年,狹路相逢。謝謝你。」然後,轉身就走進了小區。
高玄住在衛城姨奶家。
他返回姨奶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馬路上空空蕩蕩,路燈在睜著眼睛睡覺。
一隻垃圾筒旁,出現了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大腦袋,矮個子,穿著一身破舊的武警服,正在專注地挑揀垃圾。
第四十四章我欲乘風
朗瑪和萬穗兒背上行囊,雄赳赳氣昂昂地朝遠方出發了。
開闊的柏油路上,行駛著一輛蜜蜂造型的紅色小摩托,朗瑪在前面駕車,萬穗兒在後面大呼小叫。他們穿著綠色情侶裝,顏色十分鮮艷。摩托車太小了,輪子跟碗口一般大,兩個人坐在上面很擠。
一輛白色寶馬「嗖」一聲開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朗瑪變賣的那一輛。萬穗兒怒氣沖沖地喊道:「超它!」
朗瑪慢條斯理地說:「不急不急,等一會兒它就沒油了。」
又來了一隊自行車愛好者,他們戴著頭盔,低低地弓著腰,「呼啦啦」衝了過去。
《在地獄那頭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