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這畢竟不是什麼大事,麥野又是地方戲的票友,我就說:「啖腥嚼膻,不妨礙錦心繡口。」用一句戲詞替他敷衍過去。
麥野家收拾得很乾淨,炕上鋪著電腦刺繡的淺紫色炕氈,那圖案是幾頭梅花鹿在草坪上覓食嬉戲,既有鄉野氣息,又不失時尚。我們在轉角沙發上坐下來,麥野屋裡屋外端茶倒水地忙活。
我忙攔住他,說:「你身體還沒好利索,我們自己動手好了。」
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沈恕忽然問麥野:「來了兩次,都沒見到你家有張芳的照片?」
麥野頓了一下說:「咋沒有,張芳活著的時候,最愛照相了,凡是她喜歡的,都裝在相框裡,掛滿一面牆。她出事後,我就都摘下來了,不然一看到那些照片,這心裡就擰著勁地疼。」
沈恕不無歉意地說:「干公安的經常討人厭,這次還要麻煩你,讓我們看一看張芳的相片,或者對破案有些幫助。」
麥野說:「好,好,不礙事。」走進旁邊的一個房間,窸窸窣窣地鼓搗一會兒,捧出一大摞相冊和相框,說:「都在這裡了,儘管看。」
這些照片都經過精心的後期處理,而且裝潢精美,可見張芳生前對生活中的細節非常重視。也許沈恕怕勾起麥野的傷心事,一聲不吭,低著頭專心地翻看相片。我和於銀寶不知沈恕的意圖,不好湊過去一起看,就努力尋找話題和麥野聊天。
沈恕翻看一會兒,挑出一張說:「這是你們的結婚照吧?看上去你和張芳的頭髮都焗過顏色。」
我瞥一眼那張照片,見張芳挽著棕紅色的高高的髮髻,一臉幸福地依偎在麥野身邊,麥野則留著棕紅色的短髮,兩人都著一身飄逸的白色衣衫,俊男美女,令人眼前一亮。
麥野神色黯然地說:「張芳以前最喜歡棕紅色的頭髮,過去半年,她的心情不太好,沒心思打理,就索性留黑髮了。」
聽到這裡,我的心中咯登一下,隱隱感覺到有什麼事情不對了。
沈恕不好深究他夫妻間的事情,就又繼續瀏覽照片,貌似隨意地問起張帆的情況,說:「自從上次在你家見過張帆,這幾天都沒有他的消息。」
麥野說:「他忙著呢!轉眼就開春了,他要賣種子,每天早出晚歸的。」
又坐了一會兒,我們就要告辭,麥野執意要留我們吃過晚飯再走。
沈恕說:「下次再叨擾吧,你一個人,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張羅這麼多人的飯菜也挺勞心勞力的。」
麥野說:「不算什麼,我一個人不也得開伙嘛,這數九寒天的,一時半會火也不能熄了,不然屋裡就冷得慌。」
說到取暖,沈恕來了興頭,說:「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無窮,就說這北方的大炕,兼有取暖、睡覺和保健的功能,怎麼琢磨出來的?聽說炕裡面是空心的,有炕洞,煙火就沿著炕洞走,是不是這樣?」沈恕在南方長大,來北方工作後也很少下鄉,難怪他對大炕感興趣。
沒等沈恕說完,麥野皺了皺眉頭,手捂前額,臉色灰裡透白,馬上要昏厥摔倒的樣子。
我和於銀寶忙扶住他,關切地問:「怎麼樣,頭暈嗎?」
麥野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才呼出一口氣,說:「沒事,就是突然頭暈,過了勁就好了。」
我見他臉色發青,嘴唇灰白,說:「你最近一段時間是不是心跳很快?」
麥野說:「是,心裡撲騰撲騰的,怎麼休息也安靜不下來。」
我說:「你這是心臟悸動,可能還有些貧血,不要胡思亂想,多聽聽輕音樂,最重要的還是自我調節。」
把麥野安頓好出門,天色已經黑了。一弧殘月掛在灰突突的天空,寒風撲面襲來,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我們沒有耽擱,逕直來到了劉富貴家。劉富貴是僱用關尚武放羊的東家,是大窪鄉的富裕戶,家裡承包一個佔地十幾畝的果園,又養了百來隻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劉富貴年近五十,身材魁梧,紅臉膛,絡腮鬍子,很威猛的樣子。在大窪鄉,他是對關尚武的情況瞭解最多的人。
為避免給劉富貴造成壓力,讓他能夠暢所欲言,我和沈恕特意繞過張韜光,就我們兩人到劉富貴家走訪。
「你們把關尚武抓走,我真是憋手,這百來隻羊關在羊圈裡,好幾天沒放了,眼瞅著掉膘。就他關尚武還敢殺人?打死我都不信。」劉富貴心直口快,見到我們就開炮。
沈恕說:「關尚武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給你放羊的?雙你對這個人瞭解多少?」
劉富貴瞪著眼睛說:「瞭解多少?扒了皮認得他的骨頭。他給我放羊有七八年了,幹得不錯,這些年就丟了兩回羊,後來還都找回來了。他這人悶頭不說話,但是心挺細,膽子小,怕人怕事。給我放羊以前,他靠幫別人種地掙點口糧。他是外來戶,沒有地,日子說啥也過不起來。」
我說:「他給你幹活,你就沒想著給他張羅個女人?」
劉富貴歎口氣說:「他的日子窮成那樣,人又不起眼,哪個女人肯跟他?葉瘋子興許肯,可是她瘋瘋癲癲的,就算娶回家裡,誰能看得住她?」
沈恕說:「葉瘋子是什麼人?」
劉富貴說:「葉瘋子是個年輕女人,誰也說不上她是什麼時候打哪兒來的。其實,這女的臉蛋長得挺周正,身段也好看,就是不知道咋瘋瘋癲癲的,有人說她是受了刺激,從城裡跑來的,也沒人找她。她不梳洗,又不管什麼豬圈馬棚,倒頭就睡,身上總是臭烘烘的。這鄰近兩三個鄉有幾個老光棍看上了她,就把她領到家裡,給她一些吃喝,想娶她做老婆。可是一時半會兒照顧不到,就不知跑哪兒去了,誰也守不住她。關尚武也動過葉瘋子的心思,可最後到底沒成。」
我心一動,說:「葉瘋子是長頭髮嗎?」
劉富貴想了想說:「好像是,沒什麼印象了。」
沈恕說:「你上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劉富貴說:「怕不是有一個多月了,在大窪鄉信用社門口,一群小孩圍著葉瘋子取笑,被我給罵走了,打那以後就再沒見過她。」
又問了些鄉里的事情,我和沈恕才道謝後離開。
11.取證迷途
2003年3月13日深夜。大雪。
磚窯女屍專案組駐地。
從黃昏時分就開始下雪,入夜後雪越來越大,像扯碎的棉絮似的,從空中鋪天蓋地地拋灑下來,給大窪鄉格外增添了幾分蕭索和淒清。
我和沈恕、管巍、於銀寶都沒睡,四個人直挺挺地坐在辦公室裡,誰也不說話。又拖了兩天,到了必須和張韜光亮底牌的時候。要麼同意關尚武是兇手的結論,案子告破,皆大歡喜,回局裡交差;要麼提出異議,用強有力的證據推翻那份漏洞百出的供詞。但是,證據呢?如果關尚武不是兇手,真相又是什麼?
一陣令人難堪的靜寂後,沈恕率先打破沉默,說:「誰也不要灰心,破案工作進展到現在,已經取得了很好的成績。畢竟我們介入的時間短,雖然目前還沒有拿到鐵證,但我有預感,離真相大白已經為期不遠。我們之所以感覺眼前迷霧重重,是因為還有一個癥結沒有突破。我想,也許從一開始,偵查方向就出現了偏差,磚窯裡的女屍很可能並不是張芳。」
「什麼?」於銀寶非常驚詫,「不是張芳,又會是誰?而且張帆已經確認過,屍體上的特徵和張芳完全吻合,發生巧合的幾率太小了。」
「其實,我在剛接觸這個案子時就懷疑,兇手拋屍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兇手故意選擇了三孔磚窯中最顯眼的一孔,而且把屍體放在距離磚窯口很近的地方,顯然是為了讓羊倌關尚武路過時能夠發現。」沈恕說。
於銀寶說:「就算是這樣,兇手難道有意嫁禍給關尚武?」
管巍接茬道:「未必是嫁禍,何況兇手也不可能預料到大窪縣警方的辦案思路——重點突破報案人,這聽起來有些荒唐。我贊同沈隊的分析,兇手的真正目的是讓屍體盡快被人發現。每個犯罪都是利益相關的,即使沒有物質的利益,也一定有精神和情緒上的利益。這具屍體曝光後,誰是最大受益人?」
我腦海中靈光一現,輕擊手掌說:「屍體未出現之前,大窪鄉的人幾乎都懷疑張芳的失蹤和麥野有關,甚至有人懷疑她已經被麥野害死了,所以季強才會把麥野軟禁起來,逼著他吐露實情。而磚窯女屍的出現,則徹底洗清了麥野的嫌疑,因為死者遇害時他正被關在派出所裡,有警察幫他作證他沒有作案時間。這樣大窪鄉針對麥野的謠言戛然而止,而此後的調查,無論是大窪縣公安還是我們,都自動把麥野排在了調查範圍之外。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具屍體的出現,麥野是最大受益人。」
《女法醫手記之破譯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