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我走過石閘門才發現他為什麼歎氣,等我看到這一幕時,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一張張蒼白的臉,一具具風乾的屍體,一對對空洞的黑眼眶,在甬道盡頭的墓室裡,幾十條「人干」被懸掛在半空中,他們依然穿著生前衣物,一條巨大的鐵鉤從咽喉部穿過去,分出兩條小鉤,正抓在兩肩的鎖骨上。輕輕觸碰了一下他們的衣物,立刻蕩起一陣煙霧,本來明麗的衣服就在一觸之際變成了碎片,紛紛掉落,彷彿引發了連鎖反應,其餘人身上的衣物也紛紛的脫碎而落。幾十條精壯的漢子,就這樣赤條條的被掛在這裡,我剛一踏進去,就感覺到腳下一鬆,還沒來得及發出喊聲,就聽見四周的牆壁上辟里啪啦響起了一陣陣的聲音,我用手電一照,只見週遭牆壁上的大塊大塊的壁畫在剝落,本來明艷的色彩迅速暗淡起來。
  我張大嘴巴看著這一切迅速發生,心裡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我知道在很多的考古挖掘現場都會出現類似的場景,只要墓裡的空氣一開始對流,精美的壁畫,明艷有彈性的服飾都會在一霎間化成飛灰不復再存在。
  「總共三十六具,全部是18歲的精壯童男,先被放血,被活活溺死在臘液裡,於將死未死之際取其腦中生成的臆珠,磨粉調和丹朱,赤黃,明赭,佐以鮮血製成顏料,然後在四周壁室繪上天罡至陽咒,傳說凡是看到此咒的人無不癲狂,或撞牆,或嚼舌,皆自殘而死」老頭兒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手電光逐一滑過每張臉,都曾經是鮮活的面孔,縱使千年過去,被臘液保存完好的皮膚依然像撲了精緻白粉的藝妓,要不是兩隻空洞的眼眶時刻提醒我這是一群死人,我幾乎會認為這是一群活人在這裡搞行為藝術。
  我猛地把手電轉回到老頭兒的臉上,他有點慌亂的面對我的直射,渾濁的眼睛裡刻意躲閃我的直視。
  「你什麼都知道,是不是?」我狠狠的盯著他。他沒料到我會突然轉頭,顯得心理準備不足。
  「還有72具女子屍體是不是?」我繼續追問。
  「你怎麼知道?」老頭兒一開口回答就知道上當了,因為我露出了一副「猜對了」的表情。
  「是,是有72具女子屍體」老頭兒無奈的回答。
  「在那裡?」
  「我也不知道!」老頭兒艱難的站起來,「我們雖然祖輩守候此地,但也是第一次進來,要不是因為有祖訓:凡我柳氏子孫,謹守此地,有進此陵中者,就地格殺。我也不會冒險進來,因為我也想知道到底祖輩的傳說是不是真的!」
  「什麼傳說?」我剛說完這句話,就聽見背後一聲整齊的拍打聲,好像是部隊接受檢閱時整齊劃一的敬禮聲音,趕緊回頭看,依然是鬼影綽綽的三十六具懸屍,不過,好像有點不對勁,他們的手,他們的手怎麼突然都橫到了胸前。
  就在我一頭冷汗的時候,老頭兒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一次性打火機,藍色火焰閃動之後,就近的一個屍體頃刻間便燃燒起來,就在熊熊的藍色的火焰裡,發現有幾具屍體已經落到了地上,而且手臂上不知什麼時候擎了一個大錘在手上,就在我詫異的時候,老頭兒一把按倒我。
  「快,快把火藥撒出去!」老頭兒大聲地吼,我趕緊伸手去抓藥間的皮囊,伸手卻抓出一坨黑泥。兩次的過水,早已經使火藥變成了一坨泥,管不了那麼多了,使勁扔出去。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那幾具屍體手裡突然爆出一團白霧,就像有形的質地一樣,飛速的向我們衝來。
  老頭兒摸了一把火藥,差點沒氣瘋:「怎麼成這樣了?」我一臉無辜狀:「你給我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就在那團白霧即將衝到面前的時候,老頭兒突然吹起了奇怪的口哨,而且隨著口哨開始擺動身體,那團白霧彷彿有生命,在口哨聲裡遲疑似的放慢了速度,老頭兒好像面對一個有生命的人那樣小心翼翼的靠近最近的一具屍體,猛地把屍體推進了那團白霧。
  只見那團白霧很快就吸附進了那具屍體,本來劍拔弩張的局勢頓時一緩,老頭兒長出了一口氣:「屍蠓,還好也是蟲子」。
  我已經被老頭兒剛才奇怪的舞蹈迷住了,推測之下,肯定是一種「蟲術」,簡直太讓人激動了,竟然近距離看到了一次蟲王的表演。
  還沒來的及向老頭兒討教剛才那奇怪的舞蹈,老頭兒在慌促之間,就把我拖進了墓室盡頭的一條甬道口,剛站穩,就見其餘的幾十具臘制屍骸紛紛從鐵鉤上掉落下來,甫一觸地激盪起陣陣白霧。就像秋季晨霧初起時的模樣,一陣陣的屍蠓開始蜂擁著四處瀰漫。老頭兒趕緊摀住我的口鼻,兩人都緊緊地閉住呼吸,過了大約有幾十秒,那些白霧似的蠓蟲又重新附著回了屍骸上,粗一看,就像在地面上站立了三十六個亮盔銀甲的武士。
  老頭兒小心翼翼的拖著我朝後挪動著,就在我們覺得已經逃出了蠓蟲呼吸範圍的時候,就覺得頭頂突然一陣聲響,只見甬道和天罡殿之間的斷龍石緩緩落下,我們倆眼睜睜的看著被關進了後不知路的甬道裡。
  「有人已經進了地煞宮了,我們得趕緊追上去,否則,這其餘的屍體就會全部醒來?」老頭兒的語氣急得間不容髮。
  「什麼地煞宮?」我有點莫名其妙。
  「你不是知道麼?」老頭兒一臉奇怪的看著我。
  「知道什麼?」我好奇地問。
  「72具女子屍體啊?那就是地煞宮,剛才你不是猜到了這是帝陵的一百零八個陰兵麼?你還裝什麼糊塗?」老頭兒有點不解我為什麼裝糊塗。
  「我不知道啊,我剛才是胡猜得」天地全神,我完全是按照水滸裡面天罡地煞之數硬湊的,然後自作聰明的胡猜,至於什麼天罡地煞宮,我真的還是第一次聽說。
  老頭兒算是徹底無話可說了,看得出來,他拳頭握了又鬆,那是想揍我。
  「不對,帝陵?帝陵的一百零八個陰兵,這裡怎麼會是帝陵?」我突然發現老頭兒的話裡有毛病,如果這裡要使帝陵的話,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漏,老鍾那麼牛的人不可能不把這個備案。
  就在我以為這三十六具屍體和屍體身上所攜帶的屍蠓是刻意所準備的防盜墓設施時,老頭兒卻輕鬆的找到了通往下一個墓室的甬道口,難道這不是什麼防盜設施而僅僅是三十六具陪葬品?我把有關帝陵的疑問,和對這些屍體的猜疑說了出來。
  老頭兒一邊拿著手電打量這個甬道的進口,一邊問了幾個不著頭腦的問題。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六神困龍鎖麼?」我點頭。
  「還記得為什麼這裡會重修麼?」我搖頭。
  「這裡埋葬了一個擁有皇帝命脈的人,還有他的四個保駕臣和兩個殿前將軍,他的六個護駕星象也被葬在了身邊,如果猜得不錯的話,我們剛才在甬道外面碰到的那個銅釘鎮屍就是其中的一個」
  老頭兒一下就打開了話匣,而這一路走來所有的迷霧也隨著老頭兒講述世代所傳的那個故事而逐漸散去。
第三章  困龍台
這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奪了人家天下的趙氏害怕柴宗訓那個跟女婢生下的後代,在龍脈生成,紫薇星動的日子裡,根據司天監的指示,在民間天賦異稟的六個人被成了應劫轉生的護駕臣而慘遭秘捕,同時,把所有星象異常的嬰兒統統地殺光。
最後,柴宗訓的嫡系後代,不被歷史所承認的那個人,隨著他的龍脈風水,一起被葬到了秋稷寺的地宮裡,趙氏以重修地宮為名,秘密修建了這個困龍脈,鎖真身的六神困龍鎖,同時被陰殺的,還有這個倒霉孩子六個最好的朋友,他們被趙宋皇帝安了一個護駕臣的身份,然後秘密殺害。
鑒於龍脈已現,又是大周柴榮的後代,他的葬禮卻完全是按照皇帝禮下葬的,但是地陵卻小了很多,而且陵裡也不是乞安納福的規劃,完全是鎮壓龍脈的各種法器。不僅讓一代宗師李誡造了這固若金湯的地宮,更是動用了各種術士為這裡設下層層的禁錮。
那是一個月朦雲深的夜晚,離東京四五百之遠的這個小村落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一場無妄之災降落在自己頭上,而理由,僅僅是因為這裡出現了一條龍脈。土丘成龍陵狀,鳳型水脈,土嶺升龍,水脈翔鳳,賊星犯紫薇,若要不留遺患,定要斬草除根。在聽了司天監的匯報以後,本來以仁而治國的神宗陛下再也坐不住了。於是,一彪八百鐵騎悄悄的出了東京汴梁,在黑夜的掩護下輕輕的圍住了這個被稱作龍脈豐隆的地方。
入夜,屠殺在無聲無息中進行,在上風處點燃的迷煙足以使方圓幾十里的人畜毫無知覺,在旁邊村落的居民百年未見的一夜好睡之後,清晨起床,驚愕的發現鄰村裡濃煙滾滾,前去救火卻發現闔村無一人在,整個村落在一夜之間被清理的乾乾淨淨。
就在為首的鐵騎軍首領帶著一車車屍首回轉東京之時,在通往開封的官道上,一個乾瘦沉默的老人站立在路中間。本來想縱馬飛馳,踐踏而過的驃悍騎士,在看到老頭兒手上所持的一面大令牌後默然下馬。
晨曦微露,急於回京覆命的驃悍鐵騎就這樣被一個乾瘦老頭兒攔在了路中間。怒火沖天的壓隊將軍在奔到近前時才尷尬的收住馬鞭,帶著十分難看的表情恭恭敬敬的向這個老頭兒行了一個參見禮:「末將參見將軍。」
「這麼牛是什麼人?」我驚呼了一下,打斷了正在講述的老柳頭。
就在一刻鐘以前,我們已經離開了天罡將軍殿,順著一條看不見前路的甬道繼續往前走。老頭兒擺出一副很熟悉的表情,貌似他知道下一步該去哪裡,我也由著他帶我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然後順便給我講述那個他們家世代流傳的故事。
「那個人就是我們柳家的祖先,曾經的大周開國元勳,右屯衛將軍柳訓的孫子柳宸,當年我祖因趙氏奪取孤兒寡母天下,心有不滿,故意獲罪自請守後周帝陵,太宗趙炅敬其忠勇耿直,赦封其為巡山將軍,世襲罔替,見官不拜,遇將不參,自領28將宿衛周帝陵」老頭兒講這段往事的時候,眼睛依然綻射出驚人的光芒。
擁有無上地位和資歷的柳宸雖然值得尊敬,但是依然不能與整個皇家對抗。壓隊的鐵騎將軍強壓怒火出示了皇帝的密旨。老頭兒雖然恭敬的給密旨磕頭,依然擺出一副桀驁不馴的面孔,他牛的有理由,由於當年取皇位的時候對外宣稱是友好傳遞,所以後周依然被老趙家尊敬,為後周守陵的老頭兒自然也是高百官一頭。老頭兒雖救不得柴氏血裔活命,但是老頭兒卻執拗的要求一件事,那就是留下柴氏血脈的骸骨,讓他與其祖先合葬一處,共享香火。
皇帝聽說了這件事也是頗為頭大,本來就是一次秘密的特務行動,但是怎麼也沒想到會驚動這些蟄伏在帝陵旁邊的老怪們,答應他們的要求吧,恐龍氣外洩,再衍生新的龍脈,不答應他們吧,這次行動本身就師出無名,如果因為破壞風水,消除龍脈而屠殺了整個村落,倘若被言官們知曉肯定要躺在金鑾殿上跟皇帝鬧不可,因為在儒家看來,風水地脈一說純屬無稽之談,而皇帝的行為當屬亂世昏君才作的行徑。
皇帝思來想去無計可施,這時候有人獻計,說可以讓這個被殺的柴氏血裔歸葬,但是不能葬到原來的後周帝陵裡,而要重新建造地宮,按照帝陵標準建造,以天子之禮下葬這個柴氏小兒,要當時的能工巧匠李誡修造一座地陵,雖是帝陵但是也是一座困龍局,把柴氏的龍運永遠都困在這個大局裡,暗置陰兵困龍獸,機關巧閥,命道士設六神困龍鎖陣法於其中,將柴氏血裔的骨骸置於困龍台上,每隔段時間差人察看,如有不妥,即毀去骨骸,如此可保柴氏龍運不生,大宋國運萬年。皇帝一聽,連誇此計甚妙,於是,兩個月以後一座秘密的地宮就在秋稷寺下面落成了。
《我在新鄭當守陵人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