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走了五六分鐘,似乎才到了這棟樓的門口,秦一恆叮囑了我一句「小心台階」,我跟著邁下去。從腳底傳來的感覺分析,似乎又走回了來時的那種土路。路面上有很多坑窪,我很害怕不小心崴了腳,又沒辦法睜開眼,每次落腳的時候都有些猶豫,這樣一來走得更慢了。
  秦一恆倒也沒催促我,也像是有默契地故意慢了下來。感覺又往前走了一二十米,他在前面就開始有些東倒西歪。
  我在後面扶著他的肩膀,感覺他的肩膀總是扭來扭去的,一會兒左一下,一會兒右一下。起初我還以為他是在躲避地上的坑窪,但他一直這麼走了好一會兒也沒恢復常態,我在後面跟著十分辛苦,實在想開口問他,可又怕破了規矩,忍了好幾次,才好不容易把話壓了下來。
  又這麼走了幾步,我忽然就感覺自己的胯骨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不疼,力道卻不小,我險些就被撞得鬆開了手。這也看不見,不知道秦一恆究竟是在幹什麼,從手上的感覺來看,他像是在一扭一扭地躲著什麼,非要形容的話,有點像是小時候玩老鷹捉小雞。
  我心裡更加納悶,手上加勁捏了他一下,他沒有任何反應。我心裡面有些慌了,他不是被什麼上身了吧?
第六章 逆行
  我正打算再捏一下,肩膀上又被一個東西撞了一下。這下比上一次撞的力量還大,撞得我生疼,被撞的胳膊一下就從秦一恆肩膀上滑了下來。
  慌亂中,我趕忙想再搭上去,這麼一抬手,我就感覺指尖像是蹭到了一個什麼東西,具體也形容不出來,不過,肯定不是個硬物。這下我是徹底摸不著頭腦了,秦一恆不緊不慢地帶我去哪兒啊?想著我就又試探性地伸手向外拍了一下,然而我什麼也沒有摸到。
  剛才也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這時候我才猛然想起來,秦一恆叮囑過我,不要把手拿開,我就又把手搭了上去。手剛放到他肩膀上,我就渾身一涼,因為就在那一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也有一雙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一股寒意從脖子蔓延到全身。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肯定不是活人啊。
  我好久沒有這麼害怕了,本能地就想大叫,意識裡卻還記著秦一恆的囑咐。這麼忍著只好用手使勁捏他,想提醒他我出了狀況。可無論我手上下多大勁,他都沒有任何反應。這下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我擔心他也著了道,指不定這時候也有一雙手掐著他的脖子呢!
  這麼一想,我就開腔大喊了一聲「秦一恆」,這工夫也顧不了那麼多,我直接睜開了眼睛,想看看現在究竟身處何方。這一睜開眼,我整個人就木了,這種衝擊在我即便經手了那麼多詭異的宅子之後,依然那麼強烈,因為在我的視野裡,有數十個黑影,看著輪廓有的像是人,有的則像是動物,一個個地都迎面朝我們走來,即便離得很近,也只能看見一團模糊。我斜著眼睛往身體一側打量了一下,才明白秦一恆之前為什麼要左扭右晃地前進了。這個時候,我們正在逆向穿行,他是在躲著黑影呢!
  這下我的心徹底涼了,心說這次算是交待在這兒了,這麼多污穢,秦一恆肯定也束手無策啊。人一斷了希望,反而不害怕了,我跟著秦一恆前進,對視線裡的任何東西都已木然,只是我肩膀上的手還在,似乎對方也在用著相同的節奏往外走。
  本來我已經放棄掙扎了,這麼走下去,估計就直接到閻王殿了。忽然,秦一恆「哎喲」了一聲,就在他這聲落下的工夫,身邊的黑影全部消失了,就連我肩膀上的手也跟著一起感覺不到了。
  秦一恆喊完,直接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轉過臉就開罵:「媽的,老子囑咐過你,你怎麼不聽啊?要不是天亮了,這次真他媽被你害死了!」
  他罵歸罵,我聽著卻一點也不生氣,心裡邊還一喜,這撿條命的感覺讓我差點哭出來。
  我抬頭看了一眼,太陽倒還沒見著,但天空已經露出些魚肚白了。
  剛才一直繃著神經,這會兒一放鬆人就跟著發軟,我直接就癱坐在了地上,問秦一恆剛才怎麼不回話。
  秦一恆沒答話,先對著地面「呸」了幾下,看表情還挺痛苦。他又含羊糞球了?沒等我問,他就又繼續開罵了:「我他媽的拼了老命用嘴叼著『鹽蠟』,雙手還得死命地護著燭芯,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說完又「呸」了幾口,估計是嘴裡還有不少蠟燭屑。
  我趕忙從包裡給他拿了瓶水。他衝我擺擺手,自己點了根煙才繼續說道:「這鬼門關上次已經給你講過了,就不用再溫習了吧?這群人行事實在詭異,連我都被忽悠了。直到我發現他們最後摔的是一個喪盆子才終於明白。
  「這喪盆子又叫陰陽盆,就是搭靈棚守靈的時候用來燒紙錢的,出殯前要長子或是長孫摔碎。在民間習俗裡,這代表著死者的鍋,摔得越碎死者越容易攜帶,到了陰間那頭繼續用鍋開火生活。不過,方術中倒有一說,說這是死者用來收家人燒送的陰錢的物件,說白了就跟自家的郵箱差不多。這要是摔不碎的話,不僅陰間的那個死者日後斷了香火,陽間的家人也要有飛來橫禍、血光之災。所以,這種喪盆子都是用陶器或者是瓦器來製作,因為這兩種材料易碎,怕的就是到時候一個失手打不碎,惹禍上身。
  「而這群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出殯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後,埋了棺材再摔這個盆,等於把整個出殯的儀式顛倒了過來。這樣一來,本來應該跟著出殯隊伍身後領錢的孤魂野鬼,就都被騙來等著這夥人發錢呢!而那個棺材裡肯定也藏了某種性質的物體或是屍首。埋在這麼一個風水眼,等於把這方圓數公里的野鬼都吸引到這裡來,這個地方就被打造成了一個局。到時候等到所有工程弄完,這棟商業樓肯定賠個傾家蕩產,但是其他的樓都會興旺。這麼大的一個局,沒有點道行的人是根本想不出來的。
  「這開發商的背景想必很深,每一步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我們不是看見他們臨走前還鼓搗了一下什麼嗎?現在看,他們肯定是在自己的鞋裡面做了手腳,因為沒親眼見著,具體我也說不準,不過,肯定是用了什麼辟邪的手段施在鞋墊或是鞋帶上,這樣他們走的時候就不怕撞邪了。這個法子本來我們也可以用,其實只要把鞋子反穿就可以,但我擔心那樣行動不太方便,所以只好用這根『鹽蠟』開路,所幸還是走了出來。」
  秦一恆說了這麼多,聽得出來他很疲憊。剛才我也是無意中注意到,他掌心都已經起了泡,估計是護著蠟燭芯時離火焰太近,被灼傷了。我很內疚,回過頭看了看,閉著眼沒感覺走了多遠,而那棟商業樓已經在很遠的地方了。
  天已經亮了,我的心也完全平靜下來,點了根煙,這才忽然想起,剛才有手搭我肩膀,我趕緊跟秦一恆匯報了一下。秦一恆搖搖頭說並無大礙,人身上有三把火,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肩膀上就有兩把,估計是那些東西中有特別戀生的,趁機想上我的身,所幸天亮得及時,回去曬曬太陽就沒事了。
  兩個人忙活了一個通宵,都累得腰酸背痛,在原地歇了好一會兒,我倆才勉強站起身返程。秦一恆一路走一路清嗓子吐唾沫,我遞水給他,他依舊不接,問起原因,他才告訴我,之前他嘴裡叼著的「鹽蠟」可不是尋常的蠟燭。
  所謂「鹽蠟」,並不是用鹽水或是鹽粒浸泡過的蠟燭,而是製作的時候在裡面摻了牛的精液。蠟燭製成之後,外觀與普通的白蠟毫無二致,唯一的辨別方式就是用舌尖輕輕地碰一下,懂行的人能感覺出蠟燭有一股淡淡的鹹味,所以才稱為「鹽蠟」。這「鹽蠟」有驅邪避鬼的功效,古時候很多玄學術士出遠門的時候都會隨身帶上一根,為的就是萬一留宿荒山野廟或是義莊,也算是有一個防身與照明通用的東西。蠟燭在古代也算得上是奢侈品,通常老百姓家裡根本點不起,而這種「鹽蠟」更不用說,很多術士一輩子隨身攜帶的「鹽蠟」,到死也沒捨得用過。他這根就是早前的人留下來的,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
  這下我明白他為什麼一直吐唾沫了,就算這「鹽蠟」味道並沒什麼異狀,這心理關也不好過啊,實在是有些重口味。
  我看秦一恆現在這德行,莫名地就想笑,又不敢太明顯地表現出來,只能咬牙憋著,把我憋得夠嗆。幸好這時候他走在我前面,看不見我的表情,我腦袋裡想像了一下那根蠟燭的味道,情不自禁地也跟著吐了兩口唾沫。
  我們並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先走出了整個樓盤,從外面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一期的門口。
  三期這邊的確是荒無人煙,我們走了很遠才打到一輛出租車,等到折騰回起點,上了自己的車,已經是上午快十點了。我困得不行,本來秦一恆還說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被我拒絕了,直接就讓他把我送回賓館。誰知上了床我反而睡不著,腦袋裡想著的全是剛剛經歷的事。我心說,之前宗祠裡的那個時間和坐標,看架勢就是在說昨晚上這檔子事,可又是誰寫下的呢?我們跟了一路,也沒見有其他人啊,難道就是抬棺材的這批人寫的?可他們為什麼要把這些寫出來呢?
第七章 另一個袁陣
  想到最後我腦袋也木了,乾脆倒頭就睡。等到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吃了秦一恆打包回來的飯菜,我想坐下來跟他商量下接下來怎麼走。誰知還沒等我開口,他卻搶先告訴了我一件事。他趁我睡覺的時候又出去打探了一下,結果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我們頭天晚上去的那個樓盤的開發商,竟然也叫袁陣。
  我聽了就是一驚,這也太巧了吧?他也點點頭說,他當時也是很驚愕,就又仔細地打聽了一下,沒想到這個袁陣不僅和那個袁陣音同,就連字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兩人的年齡相差很多,倒是可以排除是一個人的可能性。說著,秦一恆還給我看了一眼他手機上從網上下載下來的袁陣照片,估計是在一個宴會或者會議上拍的。
  這個袁陣一看就是個精英,西服筆挺,並沒有奸商的市儈氣和腐敗的大肚子,倒挺像個海歸的儒商。
  秦一恆在我看的時候還講了一下此人的大概信息。他說這個人的資料很少,他打聽了半天也只知道他五十多歲,並不是本地人,其餘的一概不知。不過,這也算是很正常的現象,富人現在通常都沒有安全感,多半都會保持低調。
  聽他這麼一說,我又留心看了幾眼,腦袋裡一直試著把這個人和頭天晚上從棺材裡爬出來的那個人對應上。無奈昨晚沒看清楚,只看身形的話,這兩個人都是大眾身材,也沒有特徵可以比對,實在是無法入手。
  我問秦一恆:「這個袁陣會不會就是昨晚上的那個人?」他想了一下,搖搖頭告訴我:「現在看的話,這個袁陣跟那群人恐怕是有什麼聯繫,至於他有沒有親自參與,我們就沒辦法查了。不過,我已經事先探尋好了道,我們一會兒直接去這個地產公司的總部看看,沒準兒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事不宜遲,我簡單洗了把臉,聽秦一恆提醒我要靜目,又隨手戴了副墨鏡,我們就動了身。
  這個地產公司的總部大樓就在城市中央,算是核心商業區。在寸土寸金的地界上建了一棟三十幾層的大樓,可見這個公司的財力還是比較雄厚的。大樓的外觀挺漂亮,樓頂上燙金的幾個大招牌字「宏達地產」隔著好幾條街就能看到。不過,不知道是設計的原因還是當天陰天,打遠一瞅,總覺得大樓有種說不上來的壓抑。
  這棟樓叫宏達大廈,其實宏達真正占的地方只有二十六層到三十二層,其餘樓層都是作為寫字間對外出租的。進了電梯,秦一恆就警告我:「一會兒別說漏嘴了!」然後悄聲囑咐我,之前他已經打好了招呼,為了混進去,他會跟宏達的前台說,我們是某個國企來談房子團購的,說著從兜裡掏出一沓名片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上面居然寫著我是某國企的辦公室主任,最他媽離譜的是,上面的名字竟然叫江二恆!
  我看著這名片就來氣,不過都這會兒了,只能以大局為重。宏達集團似乎對我們的到來還挺重視,專門安排了一個小主管接待我們。幾個人在會客室聊了幾句,也不知道秦一恆是不是之前背了台詞,反正他滔滔不絕地把這個主管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最後答覆我們,要先向上級請示一下,就先走了。
  趁著這個工夫,我跟秦一恆假裝找廁所,在他們的辦公區轉了一下。辦公區的裝修佈局並不特別,跟普通公司別無二致。秦一恆四下打量了一陣,看表情也沒發現什麼。畢竟做賊心虛,我倆也不能太明目張膽,只能先回會客室,交換一下意見。
  進了屋,兩人點了煙,秦一恆就說:「這個公司的確有點怪,剛才我們出去轉的時候,我特地留意了一下這家公司的風水位,發現只擺了一個空魚缸,裡面連水都沒有。這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現在越有錢的老闆越信風水,很多公司的風水魚都要請專業的人一對一地打理,生怕裡面的魚有個三長兩短,破了自己的財運。可是這家公司就這麼擺了一個空魚缸,要說這個袁陣不信風水,那連魚缸都沒必要擺,還不如擺個花瓶看著舒服。」
  聽秦一恆這麼一分析,我也犯嘀咕,就問他:「會不會這也是一個什麼局?」他聽了反而樂了:「這要是局的話,那只能稱為散財局。雖然這風水魚與這個人的五行乃至陰陽八字都要調和才能發揮最大功效,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但五行所謂金生水,這空魚缸放在這麼關鍵的風水位上,把聚金的水抽空,這不明擺著不想賺錢嗎?」
  聽秦一恆的意思,這袁陣大老闆是想讓自己破產?嫌自己太有錢了?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我琢磨了一下,倒覺得沒準兒是這個袁陣想破財免什麼災。
  不過,我沒來得及問他,說話的工夫,那個主管又回來叫我倆,說上面希望我們到樓上再仔細談一下,就把我們帶到了三十二層。
  電梯門一打開,我一愣——直衝電梯門擺著一尊兩米多高的關公像,看用料像是銅的,一看就價值不菲。關公站立持刀,十分威嚴。關公像作為武財神,很多地方都能見到,不僅香港電影裡常出現,就連現在很多小飯館也都杵著一尊,算是鎮宅招財兩用。不過,這麼大的關公像我是頭一次看見。路過的時候我還特地用視線比了一下,比我高了三四頭,差不多三米了。
  秦一恆見了這尊關公像也是一愣,不過也沒說什麼,只是瞇著眼睛盯了一陣子。有外人在場我也不好問他,只能憋著話先跟著主管進了一個小會議室。
  這次接待我們的人規格更高,是宏達公司的一個總監。秦一恆照例也是跟他一通胡侃,對方也覺得這單生意比較靠譜,就差當即拍板簽合同了。好在秦一恆還算有分寸,並沒有一直往下忽悠,只說我們是先頭部隊,拍板的還得是上頭,就托詞撤了出來。
《凶宅筆記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