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節


  道全知道,以前有人上門挑釁,師父肯定每次都會讓大師兄幫著做些什麼,可是這一次……難怪大師兄的心情這樣的沉悶,道全偷偷地自己弄到的一壺酒擺在道志面前,希望可以讓他心情好一點。
  「好小子,敢背著師父出去弄酒,拿來,沒收了!」道志一把抓過去,還沒忘了順手在道全的額頭扣了一指頭,心情果然大有好轉。
  ※※※
  道全來到道真房中收拾碗筷時,發現他根本沒怎麼動那些食物:「二師兄,今天的飯菜不合你的口味嗎?那麼晚上我……」
  道真一直在窗下坐下凝視窗外,始終沒有理睬他的嘮叨,直到道全出門時才問:「你和大師兄都知道了,唯獨瞞著我一個對嗎?」
  「啊?」
  「哼。」道真坐說:「我在師父身邊快十年了,他的習慣我還不清楚嗎?如果他從外面回來之後足不出戶的修行打坐,那麼不出半個月必然有強大的對手上門挑戰。」
  道全幾乎忍不住翻白眼,一個跟了師父二十年,一個跟了師父十年,師父居然讓自己監視這對兄弟?這不是難為自己嗎?他心中嘀咕之際,道真又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告訴大師兄,卻不會告訴我,果然是這樣,你與大師兄才是好兄弟啊……」聽到道真這麼說,聽到這個平日冷冰冰的師兄口吻中難得的牢騷,想到他這幾次對自己的救助,明知道自己要放掉那只刺蝟妖時,他什麼也沒說便轉向離去時的寬容,道全心中一陣不忍,結結巴巴地解釋說:「二師兄,我沒有告訴大師兄,是他自己知道的——他,他跟了師父快二十年了啊。」
  道真聽到這裡,搖頭苦笑,卻什麼也不再說。
  道全知道他不相信自己,腦子一熱脫口說:「二師兄,師父是讓我監視你與大師兄,他說如果他在表面上放手不追究這件事,那個叛徒一定會以為他在暗中調查,說不定會在我面前露了馬腳來。二師兄,我真的不相信是你們幹的,所以什麼也沒對師父說過,可是現在師父大敵當前,偏偏又對咱們有了疑心,要怎麼樣能幫上他的忙才是重要的事啊。」
  道真閉目良久,忽然問:「你給大師兄要的酒還有嗎?我也想喝!」

三個故事之狐兒(二)
  十天之期轉眼便至,這天天不亮就醒來的道全坐臥不寧,在屋裡院裡團團打轉,他幾次跑到師父院中窺探,可是逸雲道人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反正兩位師兄的心裡都跟明鏡似的,他也顧不上許多了,找上道志討主意,道志拍打他幾下責罵:「你這麼張張惶惶的,等對方來了看到給師父丟人!」
  「可是……」
  「可什麼是,不許轉悠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道全看了他幾眼,嘟著嘴又竄到了道真院中,道真正拿著劍仔細地擦來擦去,當他耐著性子聽道全的嘮叨之後,面無表情地一腳把道全從自己屋中踢了出去,重重地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不管道全怎麼惶惶不安,這一刻終於還是來臨。
  道全看著那個女道士走進了道觀大門,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誰?到我們觀眾有什麼事嗎?」
  這個女道士裝扮樸素,相貌卻很是清麗,對道全淡淡一笑:「我與張逸雲有約,帶我去見他吧。」
  道全愣了一下。看到這個女道士,他原本以為是師父的道友前來助拳之類,可是聽她這麼說,似乎她就是那個要與師父決鬥的妖怪?可是這個女子看起來飄逸出塵,哪裡有一星半點的妖氣。他一時呆在那裡,不知說什麼才好。直到女道士自己走進了道觀,他才醒悟過來,緊忙趕了上去。
  逸雲道人已經做好了應戰的準備,他站在台階上,冷冷地看著走來的女道士。從他的神情與姿態,道全感覺得出他十分地緊張。「南道友,既然不遠千里的來了,請進去奉茶如何。」
  女道士走到他的面前:「張逸雲,多行不義必自斃,今天我既然來了,你還希望我會簡簡單單的回去嗎?」
  逸雲道人似乎是很不願意與這個女道士爭鬥,一直在那裡好言好語的跟她說話。女道士的口氣卻總是冷冰冰的,倒像恨不得立刻就跟逸雲道人動手。道全在心裡生氣:這個女人好大的脾氣,呆會師父出手好好教訓她一番,她才知道天高地厚。一邊心裡又在奇怪,大師兄與二師兄到哪裡去了?在師父要與人決鬥的時候,他們兩個怎麼轉身的工夫就不見了蹤影?
  就在逸雲道人與女道士客客氣氣說話的當口,忽然一聲尖嘯,一道白影從逸雲道人身後的房間中衝出,在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飛快的消失在天邊。接著屋子裡傳來打鬥叫罵的聲音,道全清楚地聽到那是大師兄道志:「果然是你這個叛徒!你到底想要幹什麼!」與他打鬥的另一方一言不發,可是打鬥的聲音更加激烈,不多會居然又有一隻妖怪穿窗而出,匆匆逃命去了。張逸雲氣的臉色鐵青,卻因為大敵當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惡狠狠地看著自己的屋子。
  不一會道志與道真就糾纏著從屋裡打到了院子裡,兩個人身上都有不少的傷痕,可見彼此都沒有留情面。道真的手中還抱著一個葫蘆不放,可見之前被放走的那些妖怪確實出自他的手,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放掉這些妖怪。而且如果道全沒有看錯,他放掉的都是狐狸精。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現在看起來,想要奪取妖怪內丹的說法,是根本說不通的了。
  道志與道真完全不顧逸雲道人就在眼前,打得熱火朝天。道真幾次的想要逃走,卻都被道志阻攔了下來。道真忽然對那個女道士喊:「道長,這個衣冠禽獸原本安排我們在屋子裡躲著偷襲你。我想我們這樣的身手對付你是沒什麼用的,他應該只是想要利用我們引開你的注意力,另外安排了厲害的手段,你可要小心了!」
  道志大怒:「叛徒,你竟然敢……」
  趁著他這一分神的功夫,道真趁機衝出了小院的大門。道真吆喝著追了上去。道全看看臉色難看至極的逸雲道人,扔下一句:「師父,我也去看看。」便機靈的追了出去。
  女道士微笑說:「你的詭計沒用上,現在可以跟我鬥一斗了嗎?」
  「這些孽徒,關鍵時刻一個都用不上……」逸雲道人低著頭自言自語,忽然手一揚,一道咒符向女道士打去,女道士早有準備,手中的木劍揮動,輕易的擋開這一擊,然後於撲過來的逸雲道人打在了一起。
  道全趕到前院時,道志已經攔住了道真,見他趕來便叫:「老三,幫我拿下這個叛徒!」
  道全可不想捲入這樣的糾紛,向著他們叫:「大師兄,二師兄,你們別打了,咱們都去幫師父的忙重要。二師兄,你這是幹什麼啊,快把葫蘆放下,回去見師父吧。」
  道真看著道志和道全苦笑了下下:「你們知道什麼?你們知不知道這個葫蘆裡裝的是誰?她是我娘!是我娘!我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天天看那個道貌岸然的下流胚的嘴臉,天天對他唯唯喏喏,為的是什麼?為的不就是救我娘逃出虎口!你們說,我肯不肯把她交給你們?換成是你們,肯不肯把自己的娘親交給他那種畜牲!」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別太過份了!」道志忍不住大聲斥責,在他看來,無論師父做了什麼,身為徒弟卻吐出這等言語,那便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道真冷笑:「那種無恥的偽君子,我心裡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過師父。可是大師兄,我對你一向十分尊重,你是個正人君子,今天我不想跟你爭鬥,請你讓開路,我要帶我娘親回家去。」
  「可,可是二師兄,你,你一點也不像有狐狸血統的啊……」道全見兩位師兄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手,連忙站出來打岔。
  道真口口聲聲說他搶走的那個葫蘆中關的是他娘親,可是他自己卻一點也不像人狐相戀的產物。否則他在師父身邊這麼多年,一向視妖如仇的師父如果發現他有妖怪血統,如何會容忍到現在。
  雖然不知道這種時候道全怎麼會關心這些不相關的事情,但是道真還是歎口氣說:「我娘本來就不是我的親娘,當年我父親與生母雙雙早亡,我寄養在親戚家中,飽受虐待,是曾經遭到我爹始亂終棄的娘親抱了我,把我帶在身邊悉心撫養成人。她的族人們容不下我,她就帶著我住到人類當中,為了不暴露身份,她像人類守寡女子一樣給人家做針線洗衣服,用自己辛苦掙來的錢供我生活、讀書——雖然有時候我也很驚奇因為常常會有大戶人家孩子才吃得起的精製點心自己出現在我的枕邊,那種時候娘就對我說,那是因為我是個好孩子,土地公公獎賞給我的。」
  道真陷入回憶之中,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那些日子過得平靜卻那麼幸福,那個時候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好好讀書,長大成人之後考狀元,作高官,讓母親的後半生享受不盡榮華富貴,得到朝廷的誥命封賞。可是事情沒有我想得那麼美好,在我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出門去參加鄉試。在考場上我發揮得很好,一篇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自認為名列前茅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所以高高興興地回家來,準備向娘吹噓一下,可是看到的卻是家裡的一片狼籍,我娘親也不知了去向。
  我當時整個人都嚇呆了,又慌又亂地想去報官,可是一個鄰居大嫂悄悄拉住了我。經過她的解說我才明白了,原來這些年中,我們住的地方附近有個姓許的大戶,他覬覦我娘親的美色,三番五次地打發媒人上門,想讓我娘親嫁給他做小妾。被我母親嚴辭拒絕之後,他還是不死心,就想用卑鄙手段逼我娘就範,先是在街坊四鄰中散佈我娘的謠言,說她來歷不明之類的話,可是街坊們都很佩服我娘年輕守節撫養孩子,所以根本沒人相信他的鬼話。
  後來他便想使用下流手段玷污我娘,造成事實逼我娘跟他。可是我娘神通廣大,又豈是他這樣一個小人可以對付的,次次詭計都被我娘識破,還很是給了他引起苦頭吃,才叫他老實了下來,我娘本來認為他知難而退,從此會安分下來,所以這些事情也就一直瞞著我,為了不影響我的學業,不讓我知道。
  隨著我一天天長大,娘親也就認為家裡有了男子,許大戶就不會再來騷擾了,誰知道許大戶賊心不死,趁著我赴鄉試的檔口,請來了一個道士,指認我娘是妖孽。而那個道士卻也不分青紅皂白,竟然真的施法把我母親抓走了,那件事在鄰居之間傳得沸沸揚揚,可笑那個許大戶,不僅讓道士逼迫我娘給他為妾的計謀沒有得逞,還被那個道士敲詐走了一筆巨款,沮喪之餘大病了一場,也算是惡有惡報。
  娘親被捉失蹤之後,我孤身一個茫然不知所措,鄰居街坊又都把我當作了狐狸兒子,所以對我指指點點,百般刁難,我當時雖然已經十五歲了,可是因為自幼被母親百般呵護著長大,所以自己除了讀書不會任何謀生手段。我在家中捱了幾個月,母親杳無音信,自己的生活也全無了著落,所以不得不按照母親告訴過我的故鄉地址找了回去。
  回到故鄉之後,我發覺那裡還有我的幾戶親戚,並不像母親說過的,父親早死,家中再也沒有親人,孤兒寡母受人欺凌才離開故鄉的。而且那些親戚也眾口一詞地說,母親是個當年與父親有曖昧之情的狐狸精,後來父親毅然斬斷孽情,娶了我生母過門,而我母親百般不甘心,多次引誘父親出軌,父親是個正人君子,卻沒有理睬她,於是她便在我父母雙雙亡故之後把我從親戚家中偷走,以顯報復。
  當時的我年幼無知,因為身背著狐狸兒子的惡名已經實在受不了了,能夠得到親戚們的親口洗脫,知道沒有狐狸的血統我已經是欣喜若狂,哪裡還顧得上去分辨真假。從那之後我便在故鄉住了下來,一心一意想忘記過去,去過自己的日子。
  親戚們看我鄉試高中,認為我金榜題名指日可待,所以也十分歡迎我的回來。我居住在家中的舊宅裡,又開始了那種日夜讀書,期待金榜高中的日子。只是現在身邊已經沒有了娘親無微不至的照顧,現在洗衣做飯要自己動手,而且吃穿用度全靠親戚們周濟,日子過得清苦之餘還要看那些親戚施恩般的面孔,心中總是鬱悶難解。
  時間一久,我心中逐漸對親戚們所說的話產生了懷疑,從他們的言行根本感受不到他們所言的對我有多麼疼愛,而回想與娘親的相處,那種種的憐惜關愛又豈是一個為了報復而帶走我的妖怪所偽裝出來的。
  從那時起,我下定決心親弄明白真相,我想,如果村中的人類不願告訴我事實,也許有妖怪願意告訴我,於是我便常常在夜半無人之際到村外的荒墳間去,呼喚狐仙家庭的成員,懇請他們告訴我我娘親的事,我的事。
  春秋寒暑,年復一年,我這樣堅持了三年,村人們與我的親戚們多次勸我不要這麼做無效之後,便紛紛聲稱我有癲狂之症,漸漸地村人們都不再與我往來。而親戚們見我為了這件事開始荒廢學業,也逐一地停止了對我的資助。我一邊為人寫書信、對聯、條幅、作畫維持生計,一邊繼續尋找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沒有的狐仙們。在那年的一個雪後的冬夜中,我終於見到了一位娘親的妹妹,才真正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都市妖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