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刀疤臉被我一嗆,頓時怒了,罵道:「老子打長白山出來,就他娘的不知道啥叫怕!」
我說:「就是嘍,我也不怕!」
刀疤臉嗤笑著:「就你這小白臉,到了草原還不給狼活吃了!」
我敷衍著:「走一步看一步吧,人固有一死嘛!」
那刀疤臉神情古怪地看著我,彷彿對我產生了什麼興趣,說:「嘿,老子還碰上個倔種!好,有種!你小子要去若爾蓋是吧,我給你介紹個人!」
我有些不相信:「你還認識去草原的人?」
他一撇嘴:「老子在這地方都待三個月了,腳丫子都要發霉啦!」
我說:「你們都待那麼久了!」
他撇撇嘴:「有什麼辦法,還不是為了等人?」
我隨口問:「等誰?」
他眼一瞪:「關你什麼事?你小子還不一定有命出來呢!」他看了看天,嘟囔著,「這都八月底了,鬼老天,還不下雨!」估計他們也要進草原,說不準以後還能在那兒碰見呢!
刀疤臉脾氣夠壞,但是人還不錯。他在那兒張羅著,很快幫我雇了一輛去若爾蓋草原的牧民的大車。他還告誡我,若爾蓋草原是真正的藏地,懂漢語的人很少,到了那裡,人生地不熟,會很難辦。他勸我還是安心在這裡住幾天,等人多了再一起進去。
我正猶豫著,猴子回來了。我跟他說了說,猴子對刀疤臉很有顧慮,草草弄了點兒東西吃,堅持跟著牧民的大車直奔若爾蓋草原。
那個牧民叫多吉,意思是金剛,他趕著一輛犛牛車。牛車是木頭輪子,在草原上骨碌骨碌地走著。
多吉很熱情,可能覺得我們去草原很新鮮,用磕磕巴巴的漢語和我們說話。但是說來說去,他也只懂那幾句「你好」「我,多吉」「吃飯了嗎」,我和猴子更是只懂一句「扎西德勒」,最後只好朝他咧著嘴笑,笑得我的嘴巴都酸了。
我躺在牛車上,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仰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若爾蓋草原很冷,年平均氣溫接近零攝氏度。好在現在是八月,白天倒不冷,只覺得很涼爽。遠遠望去,漫山遍野都開滿了格桑梅朵。在藏語中,「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梅朵」為花。藏族人把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統稱為「格桑梅朵」,也叫格桑花。這些細碎的小花在風中搖曳著,有粉色的,有黃色的,也有白色的。翡翠一般的湖水,白亮的溪水,草地和天空都呈現出一派憂鬱的藍色,白雲悠悠飄在天上,絲絲縷縷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三卷 活人禁地 第一章·活人
在這裡,處處都能看到五顏六色的經幡,山坡上有藏民用一塊塊白石頭摞起來的巨大的六字真言,碩大的犛牛,密密麻麻的羊群,揮舞著鞭子的藏民,外界的喧囂明顯沒有影響到這裡。這裡依舊保持著最初的純真和安靜,像是一個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
看著夢幻一般的美景,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大車上,枕著雙手,對猴子說:「剛才那個刀疤臉說我是『空子』,這是啥意思?你懂不?」
猴子說:「他們一看就不是好人,我估計就是流竄犯。我以前聽人說過,他們這夥人說話都講究切口,估計這句也是他們的江湖黑話。」我大不以為然:「江湖人不一定是壞人呀,水泊梁山還出好漢呢!再說了,我爺爺也說過,他們黃河手藝人采金時也有一套暗語,這個也沒什麼!」
猴子沒說話,只在那兒看著藍天發呆。
我看著藍得憂鬱的天空,絲絲縷縷的白雲,這幾天心中的陰霾少了許多。我在車上舒展了一下身體,拿猴子打趣:「猴子,你小子比國民黨還壞!」
猴子問:「怎麼了?」
我說:「哼,還有臉問我怎麼了?你小子在水底下看見自己在草原上賞花,卻看見老子被龍吃了,你說你是不是比國民黨還壞!人家國民黨是損人利己,你小子是損人還不利己!」
這本是句玩笑話,猴子卻壓根兒沒搭理我,繼續陰沉著臉看著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
我討了個沒趣,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說:「他娘的,你小子到底有沒有準兒,咱們到底要去哪兒?你沒聽說,若爾蓋草原可是徹頭徹尾的藏地!我估計你說什麼,他們都聽不懂!」
猴子淡淡地說:「你放心吧,那地方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喲呵,這死猴子嘴還挺硬!我氣得牙根直癢,想著到時候找不到地方,看我不抽丫一大嘴巴子!
走著走著,天空中飄過一片黑雲,將陽光遮住。遠處原本淡綠色的青山隨著陽光被遮住,迅速變成深綠色,遠遠看去,就像整個大山迅速變了顏色。
我正看得稀奇,忽然犛牛嘶叫一聲,接著身子一擺,兩條腿俯在地上,渾身戰抖起來。車子歪在路邊,差點兒倒下,我和猴子一下子被甩了下來。
多吉也從車上滾下來,跪在地上,朝著天上直磕頭,身子抖得像個篩子,邊磕頭邊說:「嘎布恰拐,嘎布恰拐……」
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猴子一下子把我從車上拉下來,藏在了大車後面,朝天上看去。
我小聲問他:「怎麼回事?」
「噓!」猴子指了指天上,謹慎地看著。
我抬起頭看了看,天上很乾淨,除了清澈的藍天和絲絲縷縷的白雲外,只有一朵黑雲悠悠飄過來,擋住了陽光。這黑雲有什麼好稀奇的,他們為什麼這麼慌張?
我伸出頭仔細看了看,那天上的黑雲離我們很遠,從這裡看著,差不多有一張蓆子那麼大,但要是落下來一定會大得驚人,不然也不可能連太陽都給擋住了。這分明就是塊普普通通的雲彩嘛,有什麼好緊張的?
我剛想收回視線,黑雲卻突然縮小了一塊,接著又縮小了一塊,然後又漸漸變大。這黑雲果然有古怪!
我結結巴巴地說:「猴子,他娘的,這塊雲會動!」
猴子卻嚴肅地說:「那不是雲,是只大鳥!」
「鳥?」我嚇了一跳,那黑雲遮天蔽日,怎麼可能是鳥?世上哪裡有這麼大的鳥?
猴子卻肯定地說,那並不只是一隻鳥,而是成千上萬隻鳥聚集在一起,在天上高高飛著,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塊黑雲,連太陽都給遮住了。
第三卷 活人禁地 第一章·活人
想來,猴子說的情況叫作過鳥,也叫作趕鳥會,我小時候還真經歷過一次。那是我七八歲的時候,跟父親去碭山。碭山有條很古老的黃河道,老黃河底下埋著一座古城,深不見底,有十幾米深。碭山全是沙土地,那土太沙,什麼莊稼都種不住,就是盛產鴨梨。那鴨梨又甜又脆,成為著名的碭山酥梨,對外出口。
我們去的時候正是秋天,趕上了一場過鳥——過鵪鶉。那鵪鶉多得活像鬧蝗災一樣,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真是把天都給蓋住了。先是刮過一陣黑風,刮得天昏地暗,人出門恨不得要打燈籠,大半邊天都黑了。大家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就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嗡嗡的嘈雜聲,像是地震,又像是數百架戰鬥機一起在飛,整個地面都嗡嗡作響。然後鳥群就過來了,黑壓壓的,像天上下起了黑雨。鳥群一轉眼就撲下來,落在樹上,樹枝都被壓斷了;落在地上,地上像鋪了一層麻黑色的毯子。反正一轉眼的工夫,唧唧喳喳,到處都是——天上是,地上是,樹上也是,成群結隊,浩浩蕩蕩。
老鄉告訴我們,這是過鵪鶉,就是鵪鶉遷徙。鵪鶉成群結隊從南方一路飛過來,它們太累了,一落下來就再也不動了,用棍子都打不走。當地的男女老少一起上陣,用大掃帚撲,用漁網網,甚至用棍子打。鵪鶉屍體堆成了小山,每家每戶的臉盆都裝得滿滿的,當地人吃了整整半個月才吃完。
不過我也有些拿不準,這麼多鳥在天上聚集成一朵黑雲,也不往外飛,到底是要做什麼?
這時候,那塊黑雲慢慢飛走了。多吉這才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打身上的土,雙手合十指著天上說:「哦呀……恰拐,天上的……飛的……鷹……嘎布!」
多吉說的是天上那片黑雲,「恰拐」的意思應該是鷹——天上飛的鷹。這「嘎布」又是什麼意思呢?老鄉比畫了半天,我們也弄不明白。最後他從地上拿起一塊白石頭,指著給我們看。
「嘎布」的意思是石頭嗎?難道說「恰拐嘎布」的意思是石頭鷹?這根本說不通呀!猴子說,多吉的意思可能不是說石頭,是說這石頭的顏色——白色。藏族人有白色崇拜,他估計是想說,天上飛的是一隻大白鷹!
我更驚訝了,啊,敢情剛才那塊黑雲不是鳥群,是一隻大白鷹!那鷹得有多大啊?
《黃河古道2:活人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