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他握著匕首,鬼魅般地游移到人群最外側的暴徒身後,乾脆利落地割斷喉管。不等滿目愕然的屍體倒地,鋒利的刀刃又迅速掠過另外一個人的相同部位。
欣研和韓晶雙手握槍,分別佔據了房門兩側的有利位置,朝眼前的陌生人射擊。一個又一個目標進入準星,又逐一慘叫著倒下。死者和瀕死者在地面翻滾,暴徒的數量在迅速減少。此前從未殺過人的兩個女孩面色蒼白,目光卻前所未有的平靜,握槍的手也絲毫沒有顫抖。
她們第一次殺人。
但她們的心已經變得冰冷如堅石,手段如迅雷陰火,強悍狠辣,無所不為。
「殺光他們!一個也不要留————」
陶源怒吼著衝進人群掃射,槍口吞吐著火舌,把他寫滿仇恨的面孔映得一片赤紅。飛射的子彈鑽進暴徒身體,濺起無數血花,人們痛哭哀求,在狹窄的空間裡來回奔跑。也有些悍不畏死的傢伙躲在暗處,想要趁亂衝出去搶奪武器,卻被守在旁邊的欣研射中要害,當場橫死。
不需要任何證據澄清事實,綁在外面的老宋和韓瑩足以說明問題。
蘇浩殺戮的速度不比陶源慢。沒有人能夠看清楚他的動作,感覺就像一陣風從旁邊掠過,刀鋒輕而易舉劃開肌肉,把內臟攪得稀爛。他們根本無法對抗超越普通人的三階力量,眼睜睜看著刀子砍斷胳膊,切下雙腿,或者乾脆抹過頸部,切下整顆頭顱。
沒有人可以逃脫,也無人能夠藏匿。小樓是倖存者的家,他們對這裡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如果不是此前的疏忽和善良被對方利用,暴徒們根本不可能攻破防線。現在,他們必須以死亡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硝煙和血腥瀰漫了整幢小樓。
陶源衝到妻子身邊,從她懷裡接過嬰兒,珍寶般緊緊抱住,用滿是汗水的額頭輕撫那雙柔嫩的小手。
欣研和韓晶互為掩護,在倒地的暴徒群中來回搜尋。前者握槍瞄準目標,後者拎著斧頭,狠狠砍斷那些沒有死透傢伙的脖子。
蘇浩抓起一具尚在抽搐的屍體,在對方的衣服上來回擦乾淨匕首,大步走到胡赫面前,盯著那張勉強擠出恐懼笑意的臉看了幾秒鐘,從後腰摸出手槍,抵住對方前額。
李曉梅手裡的槍一直瞄準他的眉心。也正因為如此,胡赫在眾多暴徒裡顯得尤為另類————他雙手高舉,雙膝跪倒在地。身邊的死亡和混亂近在咫尺,不斷有血肉噴濺在身上,使他看上去像個死人,實際卻還活著。
反抗和逃亡者是狙殺的第一目標。沒有武器的降者,往往能活到最後。
李曉梅控制著劇烈起伏的情緒,指了指躺在血泊裡的杜天豪和廖秋,說:「他們……是好人。救……救了我。」
韓晶立刻扯開套在杜天豪脖子上的電線。
他的臉已經呈暗藍色,頸動脈上摸不到脈動。見狀,蘇浩掄起拳頭重重擊打他的胸部,扒開嘴唇做人工呼吸,再用掌心連續按壓胸部。終於,被阻斷的咽喉沉重地喘了口氣,開始呼吸。
他扳過杜天豪的臉,用手指抬住下巴,使氣管保持暢通。逐漸恢復的杜天豪茫然地看著他,又偏過頭,注視著被埋在血肉腦漿深處的廖秋,確定對方還活著,看見欣研把他扶到牆邊坐下,這才將目光轉移到另外的方向。
胖子身上到處都是腳印,血跡斑斑,死狀淒慘。
胡赫的目光一直在追隨蘇浩。
連日的觀察,以及此刻的表現,使他確定這個男人就是倖存者群體的首領。他搜腸刮肚尋找合適的字句,想要解釋此前的舉動,為自己脫罪,卻發現大腦彷彿被灌注了大量水泥,徹底凝固。
蘇浩平靜地看著他,瞳孔深處沒有絲毫憐憫或者猶豫,惟有無窮無盡的冰寒。
「聽我說,事情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
不等胡赫把話說完,韓晶已經如母獸般怒吼著,掄起槍托,把他狠狠砸翻。
「住手————」
蘇浩衝過去將她攔腰抱住,把手指插進扳機後面,不讓韓晶射擊,用沉穩平靜的語調說:「相信我,再讓他活幾個鐘頭。」
韓晶面目凶狠地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齒地咆哮:「他必須死!必須死!」
蘇浩轉過身,冷冷地注視著面色慘白的胡赫,點了點頭。
一切都平靜下來。
欣研和陶源從附近弄來幾輛車,把所有屍體搬進車廂,運到距離小樓幾公里外的遠處,連車帶屍全部扔掉。它們很快就會腐爛,很臭,會招來大量喪屍和蚊蠅,必須盡快處理。
韓晶從廚房接出水管,沖刷著佈滿血污的地面。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這裡仍然還是他們的居所。
李曉梅在客房裡照顧受傷的韓瑩,蘇浩扶著老宋走進一樓特意騰出來的空房,關上門。
肩膀被喪屍咬傷的部位已經變成灰色。破爛的皮肉組織帶有些許綠膿,皮膚向後退縮開來,肌健有脫落的跡象。看上去就像大面積潰爛造成的病菌感染,那些肉眼看不見的病毒正隨著血液擴散到全身。
「我沒救了……我見過這種傷口,那些被咬過的人都會變異。」
老宋臉上已經泛起了潮紅,眼神也有些散亂。他忽然想起那個差一點兒就跟自己結婚,卻被自己砍掉腦袋的退休女教師。
蘇浩沉默著,沒有任何動作,但心底卻蘊含著隨時可能爆炸的狂怒。
他不喜歡殺戮。
他一直覺得,自己選擇的時空降落點,是道德與規則的框架下的文明時代。這裡可以找到朋友,這裡的人們存有良知。他們熱情而善良,雖然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措手不及,卻尚未泯滅最根本的人性。
就像自己睜開眼睛看到的那朵雛菊,美麗,淡雅,脆弱,卻保留著最清純的顏色,成為最深刻的記憶。
然而,他低估了環境對人性的破壞和影響。在死亡威脅面前,道德秩序金字塔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輕輕一觸,即刻崩塌。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老宋的手一直在顫抖,他坐在椅子上,拿起一瓶從外面商店裡弄回來的高度白酒,用力旋開瓶蓋,仰脖灌了一大口,噴吐著濃烈的酒氣,聲音嘶啞地說:「我已經活夠了。呵呵……我從沒想過什麼長命百歲,那種事情不適合我。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沒有任何牽掛。都說越老越成精,但我還是那麼蠢。居然沒有看穿那女人是個誘餌,否則,那些混蛋也不可能衝進來……老子站在樓上,完全可以一槍一個。」
蘇浩倚靠在牆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他緊抿著嘴唇,低頭默默注視著老人肩膀上逐漸變黑的傷口。
在未來,他見過無數種死亡方式。但最悲痛,也是最令人絕望的,莫過於看著重傷的同伴在自己眼前漸漸終止呼吸。
喪屍的咬傷並不致命,病毒卻可以通過血液傳播寄生在感染者體內。從未來出發的時候,蘇浩準備了很多免疫藥劑。時空亂流吞沒了其中大半部分,只給他留下最後一支。
這種藥劑在未來世界非常普遍,就像文明時代的感冒藥一樣毫不為奇。現在,蘇浩卻寧願用十年的生命去交換。
他從來就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他也有感情,也有屬於人類的正常思維。小樓雖小,居住在這裡的人們,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早已演變為家庭。
他靠著牆,身體順著牆壁慢慢下滑,最後癱坐在地面上。蘇浩低著頭,把臉深埋在雙手中間。人為製造的黑暗驅散了光明,卻無法帶走心底最深處的彷徨,還有悲哀。
他救不了這個老人,無能為力。
《黑色紀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