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後來到了文革,我家裡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去抄,我父親他們就被拉去批鬥,寫悔過書。三姥爺因為年紀最大,又是家族的管事人,被關在了倉庫裡(王老闆買下的那座老宅)。關了放,放了以後批鬥遊街,然後再關,一直折騰到一九七四年,三姥爺被送回家裡時全身是膿,兩條腿都已經斷了……
「所有人都一邊哭,一邊看著他。可是,三姥爺卻躺在床上呆呆的傻笑。當時我站在他旁邊,我就覺得他那種笑容特別古怪,笑的我心裡直發毛。忽然間,我看到三姥爺嘴巴在動,似乎在說著什麼。我湊過去以後,聽到他在說,都得死,一個也跑不掉,都得死,一個也跑不掉…」
那人繼續說道:「三姥爺當時有點神智不清,我被他那種樣子,以及他所說的話給嚇到了。就在這時候,我忽然看到我三姥爺褲腰裡拴著一個像八卦一樣的東西。可能因為藏的嚴實,先前被衣服蓋住,因此送他回來的那幾個民兵沒有發現。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噩夢,夢見我三姥爺變成了一個怪物,咬死了家族裡的所有人。
「休養了幾天,三姥爺恢復了神智,每天坐在床上,一言不發的望著窗外,臉上不時露出一種殘酷的表情。這天中午,三姥爺把家族裡的長輩們招到了屋裡,其中有我父親,我舅舅,還有我一個堂舅(小晴的爺爺),那個堂舅是我三姥爺的親生兒子。
「我們這些小輩都被攆到了外面,我很好奇,一個人偷偷溜到屋後,趴在窗口往裡面看。我看到我三姥爺拿出一個東西,正是我那天看到的拴在他褲腰裡那個木八卦。那八卦上刻的有字,只是離的太遠,我看不清楚。
「三姥爺指著那八卦對眾人說,那東西是他在被關的那倉庫裡面找到的。也不知道那些民兵從哪裡搜羅來的,當作『四舊』扔在了裡面…我只聽到三姥爺說要報仇什麼什麼的,想繼續聽時,我父親看到了我,朝我瞪了一眼,我就沒敢聽了。
「第二天,我那堂舅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根石柱子,每天把自己關在屋裡,在那柱子上刻寫些什麼。總之,那幾天,我們家族的那些長輩們一個個都顯得神神秘秘的。我很好奇,問我父親,被他罵了一頓,說讓我不要打聽。後來的一天,我那堂舅從屋裡出來說,東西刻好了,今晚就可以行動。
「從那天晚上開始,連續好幾個晚上,我父親和那幫長輩們一到了半夜就扛著鐵掀出去,也不知道去幹什麼。持續了大約十天左右,我父親有天回來自言自語的說,這幫狗日的,一個也別想有好下場。那天晚上起,我父親他們就沒有再出去過了。
「又過了七八天,有消息傳到我們縣城,說關過我三姥爺的那個倉庫,看守倉庫的民兵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一口被當作四舊扔在倉庫裡的古鐘。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便認為那民兵監守自盜,把古鐘偷走躲藏起來了。後來把那民兵的家人拉出來批鬥了一番,便不了了之了。
「又過了大概一個多月,當初批鬥過我三姥爺以及我們家族那些長輩的人開始一個個死去。一死就是一大家,有的是掉河裡淹死的,有的是發瘋投井自殺的。短短兩個月不到,死了個乾乾淨淨。消息傳到縣城,我們家族的人表面上不說,但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振奮。我當時想,那民兵的失蹤,以及後面這些人的死去,一定跟我父親他們前段時間經常出去有關係。
「後來的一天,不知道是因為太興奮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我三姥爺開始變得迷糊起來,每天躺在床上時不時大喊,報應,讓你們害人,報應,讓你們害人…家族裡的那些長輩都嚇壞了,生怕被外面的人知道。
「這天晚上,那些長輩們湊在院子裡低聲商議著什麼。忽然間,我那堂舅哭喊了起來,他是我父親,也是你們的叔伯呀,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一個長輩低聲喝道,哭什麼哭,他活不了多久啦,你願意全族的人都被他給害死嗎?!
「隨後,我那堂舅被幾個人架起來,抬進了屋子裡。我躲在樹後面,偷偷的看,就看見那長輩問眾人,誰去動手?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我舅舅一咬牙說,我去!
然後他就朝我三姥爺住的那屋子走去,過了好一會兒,我舅舅搖搖晃晃走了出來,剛出來就摔在了地上,褲子都尿濕了。
「之後,家族裡的婦女還有我們這些小輩們都被叫了過來,先前那個長輩告訴我們說,我三姥爺死了。他們把我三姥爺裝進一口提前準備好的棺材裡,抬起來就往城外走。當時文革還沒鬧完,別說辦喪事,像我們這種黑五類家族裡的人死掉,有口棺材埋葬就是謝天謝地,更不會有人查死亡原因。
「就這樣,我三姥爺被抬到了城外的一個土坡,把墳坑挖好,正準備落棺下葬時。棺材裡忽然傳出一種『咯咯吱吱』的聲音,那是指甲抓撓木板發出來的,隨後,所有人都聽到我三姥爺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放我出去,我好悶啊…』。膽小的當時就嚇哭了,我舅舅怪叫一聲暈了過去。
「先前那長輩一咬牙說,落棺,下葬!…就這樣,我三姥爺被活埋了,活埋了呀!」
我已經聽的呆住了,就感覺從腳底有一股涼氣升上來,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一個家族的長輩被活生生的埋掉,是怎樣一種慘絕人寰的悲劇。這不僅是一個家族的悲劇,也是一個時代的悲劇。就連一向沉穩冷靜的向風,臉上也有些變色,身體微微發顫。
看來,王老闆買下的那處老宅裡的宅煞,就是當年失蹤了的那個民兵。他被小晴家族裡的那些先輩們埋在地底,變成了一個帶有詛咒性質的邪物,用來報覆文革中的那些惡人…
那中年人痛苦的閉著眼睛,渾濁的淚水順著消瘦的臉頰往下流。
待他情緒平復些,我問道:「之後呢?」
「之後…」那中年人說,「我舅舅就被嚇瘋了,因為他親手掐死了我三姥爺,沒想到,我三姥爺在棺材裡活了過來。那些長輩們怕我舅舅瘋瘋癲癲走漏消息,想用同樣的方法除掉我舅舅。我母親拚死將我舅舅保住,偷偷將他送進了太行山裡。
「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從那以後,我們家族裡就不太平了,互相猜忌,懷疑,並且經常有人做噩夢,不是夢見我三姥爺在墳墓裡大叫,就是夢見他爬出來找我們索命。
「我那堂舅(小晴的爺爺),更是恨每一個人,因為是我舅舅他們親手殺死並埋葬了他的親生父親。家族裡再沒有了往日互相扶持的和睦,除了仇恨,就只有惶恐。每一個人,要麼擔心被我堂舅報復,要麼擔心自己會像我三姥爺一樣被活生生埋掉。
「自從批鬥過我們家族的那些人全部死掉以後,就沒人敢找我們的麻煩了。就連縣上那些居民見到我們都躲的遠遠的,生怕跟我們說句話都會沾上某種不知名的晦氣。
第二十五章邪煞
「而我們家族裡的人互相之間除了吵就是打,但就算鬧的再不可開交,誰也沒有把壓箱底的秘密說出去,都通通埋在了心裡。直到最後,整個家族四分五裂,各奔東西,並且斷絕了往來,只有我那堂舅一家留在了縣上,守著我三姥爺的墳墓。
「我父母則帶著我搬到了這個村子裡,因為這裡離太行山區很近。我父親沒過多久就死掉了,這些年來,我母親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我舅舅,可是,始終都沒有找到。深山裡沒吃沒喝,一個瘋子,應該早就已經死了吧…」
「那只木八卦被作為陪葬品,放進了你三姥爺的棺材裡,對不對?」我問。
那人看了我一眼,點頭說:「是的,那些長輩們生怕再有其他造反派上門,抄出那只八卦,所以給我三姥爺陪葬了。」
「但是,八卦上面的咒語,你們家族的很多長輩都抄錄了下來,對不對?」向風冷冷的問。
那人沉默的點了點頭。
「那你母親呢,怎麼失蹤的?」我問,「還有這個村子裡,鬧邪煞又是怎麼回事?」
「我母親…」那人哽咽了好久才說道,「四年前,我母親患上了老人癡呆症,有的時候連我都不認識。但她卻記得我舅舅,經常說念生要回來了…哦,我舅舅的名字叫楊念生,我隨母姓,叫楊書軍。」
「嗯。」我點點頭,「楊叔你接著說。」
那楊書軍接著道:「後來的一天晚上,我半夜睡醒發現我母親不見了,嚇得趕緊去找。出去一看,我發現我母親正站在池塘邊上,叫了句念生,然後就跳了下去。我趕緊跳下水去救她,可是怎麼都沒有撈到我母親…」
「跳進池塘裡就不見了?」我眉頭一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嗯。」楊書軍擦了擦眼睛,「從那以後,我就經常做奇怪的夢,夢到村裡村外的人用各種各樣的離奇方式死去。沒過多久,那些夢就變成了現實。我認為,那些夢肯定是我死去的母親托給我的,她可能在村裡發現了什麼。我控制不住的去告訴我夢到的那些人真相,想要他們躲避災禍,可是沒有人相信,反而認為我是災星,唉,那是他們的命,逃不掉的,你們還是走吧,這裡太危險…」
向風想要開口,我衝他使了個眼色,對那楊書軍說道:「謝謝你楊叔,我們會考慮離開的。」
出來以後,我對向風說:「村子裡鬧邪煞的事,他沒有對我們說實話。」
「當然。」向風說,「他一定知道這村子裡隱藏的是什麼。」
「揭穿他是沒用的。」我說道,「現在不管小晴父親沖煞的事跟他或者他母親有沒有關係,我們都要留在這裡,直到查出所有真相為止。」
說著,我看向那口水塘裡,只見遠處的塘面上籠罩著一層輕輕漫漫的水霧,有風吹過,水紋波蕩遠去。
「後面需要怎麼做,我一切都聽你的。」向風說。
我回過神,只見向風正溫和的看著我,笑了笑說:「去他的,先買點吃的把肚子填飽再說。」
回到村上,碰見村民,那些人都衝我和向風禮貌的點頭問好,眼神中卻透露著好奇。
來到先前那小店,老闆的態度格外恭敬,先是給我們一人泡了杯茶,然後硬拉著我們跟他家人一起吃飯,先前他們圍觀喝彩毆打那楊書軍給我帶來的不愉快心情被沖淡了不少。
吃飽喝足以後,我和向風便驅車去了小晴打針的那個鎮上。小晴已經沒有先前燒的那麼厲害了,只是人還有點昏沉,目光迷迷茫茫的。我和向風仔細檢查過,無論起局占測,還是從小晴的氣色來看,她都沒有沖煞的徵狀,發燒只是因為受涼,還有就是受到了驚嚇刺激。
看看天色已經晚了,我決定明天就從沖煞的那黑臉男人著手,看能不能找出他衝撞的那東西。既然楊書軍能夢到他要倒霉(姑且暫時相信他是夢到的),那他衝撞的東西應該就和一直害那村子裡村民的東西是同一個。
這天晚上,我們便住在了衛生所裡,值班醫生倒也挺好,給我們送來了凳子以及熱水。趴在病床邊睡到半夜醒來,我迷迷糊糊出去解手時,看到白小姐正站在院子裡,呆呆的凝望著夜空。冷不丁之下,我差點把她當作是晨星。
《奇門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