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無憂「哼」了一聲:「如果再讓我聽到你剛才說的話,我肯定不會對你留情的。」
  德拉又忙不迭地磕頭,無憂根本看不到,德拉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你怎麼可以把恆河水潑灑在地上?你褻瀆了神靈!」稚嫩的童音從無憂身後傳來。
  從未被人責罵的無憂勃然大怒,抽出鞭子,轉身甩出!鞭子準確地抽到八九歲的小女孩身上,原本破爛的衣服被抽得斷成兩截,布屑紛飛。女孩尚未發育的身體上,赫然多出一條皮肉翻轉的傷口,很快聚滿血珠,流淌下來。
  「你再說一遍!」無憂笑嘻嘻地道。
  「你褻瀆了聖河之水,你會有報應的。」女孩雖然疼得發抖,但依然倔強地昂著頭。
  「哦?」無憂笑得越發燦爛,「可是我是天命之王啊。」
  「我眼中只看見了一個蠻橫不講道理的傻瓜,上天是不會把國家交給你的!」女孩冷笑著。
  無憂抬頭望天,眼中殺機一現,抽出了腰間彎刀,向女孩劈去。
  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不忍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啊!」一聲慘叫,卻是無憂的聲音。
  氣急敗壞的無憂沒有注意到濕滑的地面,腳底一滑,撲倒在泥水裡。他連忙雙手撐地,卻忘記了手中的彎刀。鋒利的刀刃正割向他的面門,隨著無憂的痛號,刀刃切入臉頰,生生把一大塊皮肉割了下來。無憂捂著臉連聲痛呼,指縫裡不停湧出鮮血,夾雜著骯髒的泥水翻滾著。奇怪的是,泥水彷彿燒開的沸水,不停冒著蒸汽,化成一縷縷白色煙霧,順著無憂指縫鑽入。
  無憂哀號聲更加淒慘,雙手不停地在臉上抓著。終於,哀號聲越來越微弱,他停止了掙扎,軟塌塌地躺在泥水裡哆嗦著。
  德拉這才如夢初醒,跪爬到無憂身前,看到他的臉,不由驚呼!
  無憂原本剛毅英俊的臉早已血肉模糊,一道深深的刀疤由左眉劃至右嘴角,把整張臉斜斜地劈成兩半。手指已經把整張臉摳爛,傷口裡沾滿了黃褐色的泥水,坑坑窪窪的爛皮向外翻轉。
  再抬頭看去,那個小女孩早沒了蹤影,就連剛才匍匐跪拜的女人們也偷偷溜走了。所有的商舖、民宅都緊閉著大門,生怕被牽連其中……
  六
  頻頭娑羅王正在宮殿裡享用波斯進貢的水晶葡萄,遠遠看見德拉匆匆忙忙地從殿門奔來,隔著老遠就跪下,一邊爬一邊報告無憂的意外之難。
  「哦,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頻頭娑羅王拿了一顆葡萄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他的反應讓德拉有些意外,偷偷抬頭看著這個已經暮年的君主。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年,原本重病纏身的頻頭娑羅王如獲新生,不僅乾癟的肌肉高高隆起,就連花白的頭髮也重新變得烏黑油亮。
  他不敢再多問,匆匆退下。頻頭娑羅王揮了揮手,宮女和侍衛識趣地退下,空蕩蕩的宮殿裡響起了頻頭娑羅王長長的歎息:「多諾,謝謝你。」
  「迅速查出那幾個汲水的女人和那個小女孩,」頻頭娑羅王暴喝道,「再把無憂出事方圓半箭距離的所有人都殺光!剝下臉皮,屍體餵狗,挫骨揚灰!」
  繼多諾滅門慘案之後,王城裡再次刮起了血雨腥風。一時間,濃郁的血腥味引來了無數只烏鴉,盤旋在王城上空,久久不散。
  那一具具被剝了臉皮的屍體,被隨意丟棄在野狗聚集的城外,不幾日就變成了嶙峋白骨,成了老鼠的藏身之所。
  昏迷了整整半個月的無憂呆坐在床上,任由御醫小心地一層層揭開滿是乾涸血跡的紗布。揭到最後一層時,血肉已經和紗布粘連,只好用溫水化開,可還是撕下了幾絲新長出的嫩肉。
  無憂臉上毫無痛楚的表情:「我變成什麼樣子了?」
  御醫沒有作答,只是別過頭。無憂哆哆嗦嗦地摸著臉,入手是碎石般的堅硬觸感,兩行眼淚落了下來。
  「無憂,這是你的命數。」頻頭娑羅王推門而入,「一代君主需要的是智慧,而不是長相。」
  「可是,父親……」無憂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頻頭娑羅王長歎口氣,拿出一樣東西:「你如果真的在意容貌,就把這個戴上吧。」
  那是一張人皮面具!
  無憂接過面具,敷在臉上,那張人皮彷彿有生命般,緊緊貼住,再也撕不下來。
  「難道我的一生,都要在別人的面容下活著嗎?」無憂喃喃自語。
  頻頭娑羅王沉聲道:「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我一定要殺了那個女孩!」無憂雙手攥拳,指節「咯咯」作響。
  七
  在頻頭娑羅王的統領下,孔雀王朝的疆土和武力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先後征服了周邊十餘個小國,成功抵抗波斯王朝的入侵,並予以重擊。
  他的大兒子須摩在征戰中脫穎而出,為王朝立下了汗馬功勞,被定為太子。舉國上下都崇敬須摩的英明神武,期盼這個英俊瀟灑、英勇過人的太子早日登基,把國家推向更繁盛的高度。
  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在宮殿內,還有一個天命所歸的無憂。
  自從毀容之後,無憂性格更加怪異,把自己鎖在房子裡,從不見人,甚至連窗戶都拉上了厚厚的紗麗,沒有一絲陽光可以透入。每天,僕人會把飲食送至門口,可是第二天,豐盛的飲食依舊原封不動地放在門口,僕人只好再換上新的食盒。
  如此數年,無憂根本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緊密封閉的屋子更是從未打開。有人說無憂忍受不了自己醜陋的相貌,早就自殺在屋內,只是頻頭娑羅王礙於輿論,把這個秘密掩藏了起來。
  不過也有人說,他們經常會在午夜聽到屋子裡有人竊竊私語。謠言越傳越廣,最後人們都說,無憂已死,屋子裡遊蕩的是他的鬼魂。頻頭娑羅王為了不讓帶著怨氣的鬼魂為禍王城,把鬼魂封印在屋裡。
  更詭異的說法是,宮殿裡每個月都會莫名其妙地失蹤一個僕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是因為無憂其實沒有死,而是把僕人的臉皮割下,糊在自己臉上來掩飾可怖的容貌。
  一時間,緊鎖的房屋成了僕人們談之色變的地方,就連負責送飲食的僕人,都偷偷把食物倒掉,再也不敢靠近。
  月夜,恆河帶來的濕潤空氣使得王城寧靜祥和,居民在疲憊中進入了沉沉夢鄉,準備迎接新的一天忙碌的勞動。
  無憂那間緊鎖的房屋又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漆黑的屋內,一個表情呆板的男子頹然坐在床邊,凝視著地面,久久不動。
  「無憂,你要振作啊。咱們孔雀王朝這幾年可繁盛了,你應該出去看看呢。」一個女人的聲音。
  無憂依舊一動不動。
  「雖然你的臉被毀了容,可是你也要勇敢面對啊!一個男人,怎麼能這麼在意自己的相貌?」
《印度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