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居然有兩具屍體!
  昨天接到的工作通知,明明說只有一具從德裡送過來的屍體,據說死者生前是個房東,好像犯了什麼罪,畏罪跳樓自殺。
  在印度,犯了罪或者橫死之人是不能葬入恆河的。在沒有火葬場前,這些屍體都隨意丟棄在野外,時間久了,丟棄屍體的地方經常出現詭異的事情,政府才決定將屍體進行火化。
  任何一具屍體,無論生前犯過什麼樣的過錯,為了表示對死者的尊重,一般都會請人為死者整理遺容,而曼珠就是給死者化妝的入殮師。
  這一職業的收入很高,不過雖然曼珠長得確實很漂亮,但是追求者聽說了她的職業,都搖著頭望而卻步。
  時間久了,曼珠倒也覺得無所謂,她相信該是她的就總會是她的,不該是她的,就算爭取也得不到,而且她始終覺得冥冥中有個人在等她,只是還沒有出現而已。
  這具多出來的屍體只是讓她稍微困惑了一會兒,便認真地開始了工作。
  這具男性屍體被摔得支離破碎,胸骨支稜稜地插出肌肉,像一截截白森森的木頭斷茬。不過見多了屍體的曼珠倒不以為意。這一行干久了,她甚至覺得死人比活人可愛,最起碼死人不會說謊,也不會用表情掩飾內心的想法。
  她用手術刀劃開體腔,把斷骨小心翼翼地按壓捆紮,再將體腔一針一線縫合。儘管內臟已經被震盪成一團碎肉渣子,使得打開的體腔像是正在燉肉的大鍋,但是這不是曼珠的工作範圍。她所要做的只是保證屍體的表面完整。
  死者的臉沒有受到多大損傷,只是顱骨被墜樓時產生的衝力擠壓得有些扁,恢復起來有些麻煩。
  曼珠用皮帶箍住死者的腦袋,抓著皮帶一端收緊,隨著清脆的「咯咯」聲,扁圓的顱骨漸漸恢復了原狀,眼球在顱壓的作用下,撐開眼皮擠壓出來,像兩顆沾滿黏液的葡萄。
  她扒開眼皮,將連接眼球的肉線和眼珠塞回去。曼珠鬆了口氣,看了看旁邊那具覆蓋著裹屍布、沾滿鮮血的屍體。她心裡突然湧起了一種莫名的興奮感。
  四
  開了好幾年的運屍車,搬運了上千具屍體,沙華早就不知道什麼是恐懼。可是昨晚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心驚膽戰。今早在火葬場碰見的事情,更讓他幾乎失控,匆匆上了車卻沒有急著離開,繞到了火葬場旁邊的小館子,要了份咖喱炒飯卻一口不吃,只是不停地喝啤酒。
  侍者詢問了他好幾次是否來一份杜馬斯海灘最有名的海鮮,沙華毫不猶豫地拒絕,又點了幾瓶最廉價的啤酒。侍者滿臉不快地走回櫃檯,沙華看著周圍幾桌大吃特吃海鮮的食客,只覺得胃裡陣陣噁心。
  杜馬斯海灘的海鮮以油膏肥厚、肉質鬆軟、味道鮮美而聞名全印度。無數美食家不顧這裡的恐怖傳說也要來大快朵頤,可是只有當地人知道,火葬場的焚燒爐每天都會冒出夾雜著屍灰的煙霧,隨著海風落進海水中,成為無數海洋生物的食物。
  這裡的海鮮為什麼好吃,原因可想而知。
  短暫的走神之後,恐懼再次佔據了沙華的心頭。他仰脖喝了半瓶啤酒,隔著窗戶死死盯著火葬場,嘴裡不停地嘟囔著什麼。
  如果昨晚的事情可以當成意外,那麼今天遇到的那件事,就不是用意外能解釋的了——
  凌晨5點多,距離杜馬斯海灘火葬場還有十多公里,眼看就要繞過這條山路,沙華瞥了眼副駕駛座上的一堆東西,變心裡略微輕鬆:看來為了一旦遇到紅衣女人而準備的香燭這次是用不上了,能省點小錢。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路邊好像有一道白影閃過!因為車速極快,所以他只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像是一個披著頭髮的紅衣女人在對他招手!
  他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急忙打開車窗,準備把香燭扔出去。遠光燈筆直地射出,照在山體上,隨著運屍車從一個彎道拐出,遠光燈遠遠掃向漆黑的群山,又折回山路上。
  沙華看到,山路中央站著一個紅衣女人,在對他招手!
  慌亂之下,他竟然把油門當作剎車,車猛地撞向紅衣女子。「彭」的一聲巨響,女子被遠遠撞飛,車窗上濺起斑斑點點的血跡。
  沙華這才把車剎住,滿頭大汗,喘著粗氣,下意識打開清洗器,兩道水珠噴在車窗上,雨刮器左右刮動,血水和玻璃水摻在一起,在玻璃上留下薄薄一層血膜。透過淡紅色的玻璃,他看到紅衣女子安靜地躺在山路上,衣服已經血跡斑斑,身下還淌著一大片鮮血。
  沙華死死握著方向盤,怔怔地看著。他不確定女子到底死了沒有,不過他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女子絕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正當他猶豫著是不是應該下車施救時,「啪」的一聲,副駕駛座的車門玻璃上,忽然貼了一隻沾滿鮮血的手!
  一叢頭髮從車窗下面冒出,緊跟著是沾滿鮮血的臉,死魚般凸出的眼睛緊緊貼在玻璃上,兩行淚跡沿著玻璃蜿蜒而下。女人張嘴說著什麼,噴出的口氣形成一團白色水霧,沙華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可是他的腦子裡,清晰地重複著一句話:「你不認識我了嗎?是我啊,沙華!我是……」
  「啊!」沙華瘋了般大叫,再看向遠處,那攤血跡赫然留在山路上,還「咕嘟咕嘟」冒著血泡,而女人的身體,不見了!
  他狠狠踩下油門,運屍車疾馳而出,貼在車窗上的女人淒厲地叫了一聲,死死摁著玻璃拍打,最後終於被甩掉,只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色手印!
  一直開出山路,沙華才猛地剎住車,強烈的衝力讓他的腦袋撞到了擋風玻璃上,嗡嗡作響。
  殘留在車窗上的血手印被風刮得七零八亂,像一幅用血畫成的籐蔓。沙華深深吸了口氣,把香燭點燃,搖下車窗扔了出去。
  「轟!」香燭如同被潑了汽油,劇烈地燃燒著,火苗打著旋,呈現出詭異的黃綠色。直到香燭燃燒殆盡,沙華才鬆了口氣。
  不管剛才遇到的是人是鬼,「它」已經收下了香火。在祭祀死人時,燃燒的香燭如果火苗聚而不亂,代表著被祭祀的「人」收下了香火,不再纏著祭祀人;如果火苗散亂四處亂飛,代表著香火被路過的孤魂野鬼搶走……
  下了車,沙華繞著車走了一圈,把能看見的血跡都擦乾淨,又跪拜了許久,才發動運屍車,強壓著恐懼來到火葬場。
  由於這份工作的特殊性,司機也充當了運屍工的角色。可是,當他打開裝屍廂的車門,他全身頓時冰涼。
  他記得清清楚楚,車廂裡只有一具屍體,而現在卻變成了兩具屍體!
  多出來的那具屍體被裹屍布裹得嚴嚴實實,剛剛乾涸的血跡還帶著潮氣……
  他確定自己遇鬼了!想到這一點,他反而不害怕了。長年開運屍車的司機經常會遇到很多奇怪的事情:車廂裡傳出拍打廂壁的聲音;如果是開夜車,偶爾還會聽到車廂裡有人哭;通過後視鏡,有時候看到有人坐在駕駛室後排,低著頭自言自語。
  對此,運屍車的司機都有一套秘而不宣的辦法。沙華掏出匕首,劃破食指,放到嘴裡吮著,然後對著多出的屍體吐了一口血唾沫,又點了三根煙,並排放到屍體頭和肩膀的位置。
  他到達火葬場的時間很早,天色剛亮,做完這一切,火葬場的工作人員還沒來。多出來的屍體安安靜靜地躺在車廂裡,沙華等到香煙燒盡才爬進車廂,對著拜了幾拜,哆哆嗦嗦地掀開了裹屍布,看清了屍體的模樣。
  五
  燒屍工們有些奇怪,曼珠給屍體做入殮一向很快,這次足足等了一上午還沒有從入殮房出來。後來,終於有人忍不住推開了停屍房的門,卻看到曼珠目光呆滯癱坐在地上,手裡拿著鋒利的手術刀,刀尖上還滴著血珠。
  男性屍體已經化妝完畢,白白的油膏把他的整張臉掩蓋得完全看不出臨死前的痛苦,鮮紅的嘴唇如同塗抹了一層厚厚的人血。而另外一具屍體,卻把燒屍工嚇得差點摔倒!
  屍體的臉被劃得血肉模糊,如同一團爛肉糊在臉上,最深的一道刀痕沿著屍體的額頭順著眼睛一直劃到臉頰,被整整齊齊切開的眼球早就流空眼液,臉頰的豁口外翻,裸露出巨大的牙床。
  燒屍工的闖入讓曼珠有了反應,她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不停喊著:「我是誰……我是誰……」
  忽然,她直勾勾地看著手術刀,光滑如鏡的刀面映著因過度驚嚇而扭曲的臉。曼珠眼睛越睜越大,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尖叫一聲,舉刀向自己的臉刺下。
  燒屍工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把刀奪下。曼珠目光渙散地看著燒屍工,低聲問道:「你是誰?我是誰?」
  燒屍工還沒來得及回答,曼珠眼球一翻,暈了過去。從她的口袋裡,滑出一張診斷病例本。
  火葬場的負責人趕到停屍房,拿著病歷看了看,歎了口氣,撥通了醫院的電話。
  不多時,急促的救護車聲由遠及近,昏迷的曼珠被醫護人員抬上了擔架送往醫院。
《印度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