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其中有一具屍體還保留著掙扎的姿勢,手筆直地向巖壁伸出,蒼白的臉上佈滿暗紅色的血絲,米粒大小的白色疙瘩從額頭密密麻麻長到塌陷的鼻子上,灰濛濛的眼球努力睜著,張開的嘴角邊還殘留著幾個氣泡。
  這次是真的放心了,因為我確定月野和黑羽不在裡面。月餅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了過去。奇異的一幕出現了!石頭粘在巖壁上,慢慢陷進去,倒像是被巖壁吞噬了。
  「這是傳說中印度最詭異的東西——孔雀鬼珀,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月餅皺著眉頭,從包裡小心地掏出一根塞得緊緊的竹筒,「往後退。」
  我看了看竹筒液體的顏色,立刻知道這是什麼:「月……月餅,你丫這麼做連咱們倆的後路都斷了!」
  「你知道孔雀鬼珀的可怕嗎?」月餅深吸了口氣,「我曾經讀過一部印度野史。無憂阿育王征服印度,前半生殺人無數,把所有的屍骸堆積到山上,怨氣、人血、屍氣、殘肢經年累月融進山脈,被山中的琥珀吸入,化成了裝滿陰氣的孔雀鬼珀。每逢月圓之夜,鬼珀會吸入陽世之氣,無月之夜吐出陰世之氣。隨著鬼珀越來越大,影響的範圍就越來越廣。活人會變成陰屍,死人會變成活屍,邪念之人越來越多,這個國家會徹底亂掉!記得印度三百多年前出產的那顆『希望之星』藍鑽石帶來的可怕詛咒麼?它的擁有者和親人無一倖免,要麼死於意外,要麼精神錯亂。那個時候,正是斑嘎古堡建立的年代!」
  我打了個寒戰,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是太可怕了。「難道你在印度遇到的這些事情……」
  「很有可能!」月餅打斷了我的話,「沒想到斑嘎古堡竟然是為了蓄養鬼珀建造的!大川雄二這個王八蛋估計也是為這件事情來的印度!」
  「月餅,其實咱們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根本沒有必要毀掉鬼珀。它對印度人的影響和咱們有什麼關係?這一竹筒裡面的東西威力實在太大,咱們根本跑不出去。沒必要玉石俱焚。」我意識到事情不妙,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月餅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南瓜,你不覺得你說的話很可笑麼?在這個世界裡,如果只有一種英雄,那一定是瞭解生命、熱愛生命的人。哪怕這個生命的擁有者,並不是英雄本人。我做不了英雄,但是我還有良心!何況,你丫他媽的怎麼就知道咱們倆跑不出去!你丫先跑,別管我。」
  月餅幾句話就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裡。我終於平靜了,站到月餅身邊,點了兩根煙,遞給他一根,「扔吧!這次看誰跑得快。」
  「別拖我後腿。」月餅笑了,把竹筒用力扔出。眼看著竹筒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落在鬼珀上,被慢慢吞噬,擠壓破裂。耀眼的強光從鬼珀裡迸射而出,震耳的「轟轟」聲響起,鬼珀表面龜裂出道道裂紋,無數條灰色的氣體飄出,夾裹著淒厲的嚎叫。震動的波紋由鬼珀沿著血池激盪而來,地面開始顛簸搖晃,大塊大塊碎石砂礫從洞頂掉落。
  「跑!」月餅用力推了我一把,把自己留在後面。
  我猝不及防,被推下巖壁,向放著青銅古棺的巖洞裡墜落,剛想尋機攀住巖縫,只覺得身體裡好像被灌進了冰塊,根本不能動彈。
  我連罵月餅的工夫都沒有,只覺得耳朵「嗡嗡」直響,索性放鬆身體,把摔落的傷害率降到最低。
  忽然,一根繩子把我攔腰纏住,截住了猛然下墜的衝力。我幾乎被這根繩子割成兩半,身體生生停在半空。
  「你丫就別傻了,兩個人根本不可能一起逃出去。」月餅如同一根釘在岩石裡的釘子,腳掌牢牢釘著地面,雙手緊緊箍住繩子,在腰上纏了幾圈,把我慢慢放下。
  「替我把月野和黑羽找回來。」月餅的聲音從「轟轟」的碎石墜落聲中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我躺在地上,沙土不停地落在眼睛裡,卻依舊睜大了眼睛,頭頂的那片黑暗中,只剩下一點紅色的亮光。
  那是剛才我給他點的煙!
  終於,巖洞徹底崩塌,臉盆大的石頭砸落,我扯著嗓子吼道:「月餅!」
  再無人回應!
  我一咬牙,跌跌撞撞穿過隧道,鋒利的石片劃得全身火辣辣地疼,抓著鐵鏈子攀出,又奮力跑了許久,直到衝出斑嘎古堡,到了一片密林邊緣,才雙手撐著地跪倒,大口喘著氣。
  耳朵已經什麼都聽不見,只是不斷迴響著月餅那句話:「跑!」
  「月餅!」我遠望著塌陷了一角的斑嘎古堡,啞著嗓子喊!
  五
  我像個野人一樣藏在林子裡足足半個多月,建築工人和政府服裝的人從古堡進進出出,幾輛被軍用帆布扎得嚴嚴實實的卡車時不時開出,不知道他們是否能發現古堡的秘密。我相信這不可能,因為竹筒裡的液體,威力足以摧毀鬼珀和青銅古棺。可是我又希望他們有所發現,因為月餅還在裡面。時間一天一天溜走,我在溪邊喝水的時候,才發現頭髮和鬍子已經連成一片,自己都認不出自己的模樣,不過我發現,我的紅瞳又消失了。
  所有發生的一切,我都懶得去想,因為我不想接受一個事實——月餅,我最好的朋友,在古堡地下的密洞裡,為了和他其實並不相關的東西,死了。其實,他完全可以若無其事地和我一起離開密洞,根本不用理睬鬼珀。這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他不會這麼做!換作是我,或許,也不會這麼做。
  又等了半個多月,每夜我躺在樹上睡著都會驚醒。我依稀看到那個熟悉的中國少年正懶洋洋地站在樹下,摸了摸鼻子,揚揚眉毛,點了根煙,吐出一個滾圓的煙圈:「南瓜,你丫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睡得這麼率真,這麼做真的好嗎?」
  可是,樹下什麼都沒有。手機早已經沒電,我終於決定回國。我抱著一絲希望,如果月餅還活著,那肯定在寢室裡四仰八叉抽著煙,幸災樂禍地等我回去。到了機場,面對蟻潮般的乞丐,我把所有的盧布往空中一扔,乞丐們歡呼著爭搶。
  我心裡苦笑:「有捨才有得。」
  換過登機牌,我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充斥著高科技現代感的德裡機場,熙熙攘攘的人們拖著行李箱,演繹著離別、興奮、期待、平靜的眾生相。
  唯獨沒有我希望看到的那個人。
  我歎了口氣,頭也不回地往安檢走去——這是我第一次到印度,也絕對是最後一次!
  過安檢的時候,我像耶穌受難般橫著胳膊,任由安檢人員拿著和超市掃卡機一樣的金屬探測器在身上掃來掃去。背包正被履帶緩緩送進張著黑洞洞大嘴的透視機,探測器不停發出「嘀嘀嘀」的聲音,安檢人員重點對著我的金屬扣腰帶摸了摸:「轉身!」
  六
  印航飛國內的飛機只有一條航線:德裡-孟買-上海。我是火命,上海地理位置偏南,南方屬火,五行上二火相沖,不是很搭。不過我實在沒什麼心思想這個事情,只想早點回國。
  起飛時間比預定時間晚了五分鐘,原因是一位乘客遲到了。本來大多數乘客還表達著不滿,但看到最後登機的乘客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也就不再說什麼。
  印度的航班有股奇怪的味道,很像腳臭和酸奶混合在一起的味兒。不過飛機的配置挺好,還有艙外攝像頭可以看見飛機第一視角起降,但是配件設施的保養實在太差了。明明是新投入使用的飛機,像是已經用了十幾年,好多座椅上的蒙皮都破損,個人娛樂系統不停出現問題。我面前的顯示屏看著看著電影突然就死機黑屏,再看周圍好多都是黑屏。
  飛機用肉眼可以察覺的速度慢慢駛入起飛跑道。伴隨著刺耳的轟鳴聲,舷窗外的場景由清晰變得模糊,越來越快地向視線後方飛速閃去,直至變成一條條連接的直線。隨著一隻無形的大手把我死死壓在座位上,飛機終於脫離了地面的束縛,鑽入雲中。
  起飛時所產生的強烈壓差讓耳膜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我不停地嚼著口香糖來緩解這種疼痛感,胃裡一陣陣翻騰著要嘔吐的感覺。空中小姐已經進行完遇到緊急情況和突發事件的科普介紹,順便介紹了嘔吐袋的擺放位置,面帶職業性的微笑轉身進了一道簾子遮掩的機艙。
  這不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但是飛機剛脫離地面爬升至高空所帶來的那種身體失重的感覺,仍然讓我很不踏實。雖然現在飛機已經衝入雲霄,處於平穩飛行狀態,我此時已經解開安全帶,胃裡才稍微舒服點。踏著飛機的艙板,厚實得就如同踩在地面上,可是距離地面一萬米的距離仍然讓我不由自主地莫名恐慌。」592ΘΘ。cΘ「
  窗外泛著銀光的雲朵,大團大團地堆積在飛機下面,像剛下過大雪的蒼茫大地,美麗而寧靜。我默默地鳥瞰印度,想起月餅給我講的故事和我們共同經歷的事情,心裡很難受。
  突然,飛機劇烈地抖動,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失去控制,在強大的氣流裡不停搖晃。機艙內,飛機強烈的抖動讓空中小姐站立不穩,勉強扶著艙壁,神色倉促地告知大家要保持冷靜,繫上安全帶,從座位底下拿出救生衣穿上。接著,每個乘客的頭頂掉下一個個像毒蛇似的氧氣罩……
  不知道誰突然尖叫起來,所有的人都開始尖叫著混亂,各種各樣的叫聲都透著絕望的恐懼。大家想掙扎著起來,卻被安全帶捆綁住身體,有些人已經瘋了,拚命把安全帶解開,衝向機艙門,抓著把手歇斯底里地拽,大聲哭喊著:「我不要死,我要出去!」
  狹窄的機艙內,在這一刻上演著一幕幕醜陋、瘋狂、懦弱、勇氣、愛情的華麗表演!
  飛機傾斜著插向地面,機艙沒有被固定的東西跳躍著滾向機頭,從舷窗看去,閃著耀眼白光,遮擋著飛機與地面的雲層被飛機急墜帶起的氣流撕裂,遙遠的地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急速墜落帶來的壓差,讓所有人的耳朵裡、眼睛裡、鼻子裡流出了一道道血痕,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東西。機艙內變得沉默,死亡前的沉默!
  終於,飛機與地面慘烈地碰撞,隨著刺破耳膜巨大爆炸聲,氣浪沖擊著機艙內的一切,滾落到機頭的那些沒固定的東西,像子彈般射向所有人。雖然這些人早已經被氣浪強烈的衝擊震碎了內臟而變成了屍體,但依然被這些東西切割得支離破碎……
  巨大的深坑,耀眼的火光,一波接一波的爆炸,散落在荒野上的殘肢,燒成黑炭的屍體……
  我猛地驚醒!飛機正常飛行,乘客們悠閒地各做各事。擦著額頭的汗,我心有餘悸地想:還好只是個噩夢。
《印度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