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他點點頭,原來是一個啞子。
我從棺材裡出來,看到這個小孩又鑽到桌子底下,像只小貓一樣蜷起來睡覺。原來,這竟然是他的地鋪。這個老闆好毒啊!不論小孩是什麼人,怎麼能夠如此虐待呢?現在是新社會,不是舊社會,劉文彩、周扒皮不得好死!
我怒氣沖沖,拉起小孩說道:「夜裡這麼冷,當心凍死!走,小鬼,和叔叔一起過去。擠擠睡一下吧。」
我把小孩子抱起來,他年紀應該有六七歲,但是體重很輕,不過三四歲的小孩份量。我心底一沉,到了早上,我必定找老闆算賬。
我沒有吵醒何永進,三人就擠在一起,一起取暖睡到天明。雞叫三聲之後,突然我聽到嘶聲裂肺的慘叫:「是誰?是誰動過喜神了?狗子呢?我不是叫你看住壽材,人跑哪裡去了?我找到你,一定要打死你這個狗頭!」
原來這個小孩叫狗子。
他聽到老闆的叫罵,頓時一陣哆嗦,我拍拍他的腦袋,說道:「不必擔心,有叔叔在!」
當即我就起來,領著狗子進入大堂,老闆和昨晚看到的那個精壯漢子站在棺材邊,盯著被我翻的一塌糊塗的屍首。老闆一見狗子,衝上來就要揮拳毆打,我一把攔住,喝道:「住手!你想幹什麼?」
老闆怒氣沖沖,叫道:「我叫這個小鬼把壽材和喜神看好,哪知道他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你看看,現在喜神成了什麼樣子?」
我哼地一下:「喜神是我不小心弄壞的,小孩子也是我帶過去的。要找人算賬,也應該找我!我還得找你算賬呢!這個小孩被你虐待成這幅德行,你簡直就是解放前的地主老豺、拿摩溫!」
「你!你,這是」老闆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但我的個子塊頭遠遠超過瘦小的老闆,指責的氣勢立時遜了三分,支支吾吾說道,「這是我們的家事!由不得你管!」
那精壯漢子眉頭一皺,說道:「別吵了,吵了也沒用。既然喜神的魂已經被驚走,沒辦法,我們就再把喜神的魂招回來吧。這位解放軍同志,喜神魂是你驚走的,之後有點事情,也得麻煩你一下,再把喜神魂召回來。」
我雖然不信這干牛鬼蛇神,但是畢竟禍是我闖出來的,理應由我負責,倒是何永進事後得知,又把我罵個狗血淋頭,說什麼山裡的規矩不可壞,少碰喜神之流等。而那所謂的喜神招魂,其實就是左手持一雙紅繩銅鈴,右手揮一三角杏黃令旗,到處走來走去,大搞封建迷信活動,招魂完差不多是傍晚時候,這樣我們耽擱了一天功夫,晚飯之前,門口突然飛出一個小小的影子,我瞅見了說道:「狗子,不必躲躲閃閃,有事情出來吧!」
狗子拉住我的手,極力想把我拖過去,我雖然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但是跟了過去。狗子左拐右拐,來到一處偏僻的小房間,裡面嘰哩咕嚕傳出低低的說話聲。
「那狗子,剋死爹媽的雜種。要不是念在親戚份上,我把他撿來,老早喂狼了。可惡,居然幫著外人!那兩個解放軍的,也太喜歡多管閒事了。」
這是老闆的聲音。
「老兄不必發火,你可知,今天我為何把他們拖下來?」
這是那個精壯漢子的。
「莫非有什麼計策?」
精壯漢子陰沉沉地說道:「哼,他們把我喜神的魂都放走了,哪裡那麼容易放過!」
老闆不明白:「不是把魂招回來了嗎?」
「魂飛走了,就招不回來了。沒了魂,我就無法趕屍。既然那個大塊頭闖的禍,我就讓他自己負責。今夜,我拿了他活人的魂出來!」
老闆大吃一驚:「拿了魂,人就死了。這可是犯法的大事啊!」
精壯漢子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賺什麼黑心錢?呵呵,反正都是外地人,死了就直接拋屍野外,就當作被狼吃了。」
我暗暗發怒,這幫人好狠。一件小事,就想要殺人滅口,幸虧狗子帶我過來聽到了這件事情,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
吃晚飯時候,老闆把飯菜送到我們房間。我推脫身子不舒服,不喝一滴水,一粒米,唯恐裡面下藥。何永進卻不聽我的話,大大咧咧地吃下肚去。片刻何永進就鼾聲大作,睡著了。我無可奈何,把他拖到床底下,然後用行李背包和衣物,疊成兩個人形,放在床上,自己則是暗暗守在門後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吱啊的一聲打開,一陣陰風湧入,我抓緊了手裡的匕首,這是我退伍之後唯一的留念品。美國貨,打南方叢林猴子時候繳獲的,質量當然不賴,十多年過去了,依舊珵亮如新。
我以為走進來的,不是精壯漢子就是老闆,只要他們一進來,就一刀一個。但是,我卻沒有聽到腳步聲,而是聽到噗噗的跳躍聲。我驚訝萬分,於是悄悄地從門背後探出腦袋,看到的卻是那個「喜神」,一蹦一蹦地彈到床頭!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蹦蹦跳跳的殭屍。怎麼可能?一個死人居然還會行動呢?之前我曾經懷疑,所謂的趕屍,其實是活人裝扮的。比如以一個個子矮小的人,扛著被砍下來的死人頭和肢體前進,即使是死人的親朋好友看到了,也認為這是死人自己在動。但是,昨天夜裡,我明明確認了那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死人。我在南方叢林的屍山血海裡出來的,死人見多了,絕對不會搞錯。難道趕屍,真的就是像趕羊一樣,以邪術驅趕?
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渾身涼颼颼的,嚇得一動也不動。今夜微有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殭屍一蹦一跳彈到床邊,嘎嘎好像是運作不良的器械一樣,僵硬地把腰彎下,腦袋對準了我佈置假人的頭部,吐出一口白色的氣,噴向假人。
我暗暗慶幸,幸虧自己事先得知了那趕屍精壯漢子的陰謀,不然給一個死人這麼吐一口氣,誰知道會中什麼邪呢!
那殭屍對準假人噴了一口氣,假人沒有反應,他就這樣一直噴下去。說來也奇,那口氣好像是空虛的一樣,穿過了假人的腦袋,穿過被子,穿過薄薄的木板,向下蔓延。不好!我把何永進就放在床底下。
只見那口氣像是雨水一樣落到了何永進的臉上,如有生命一般,慢慢鑽入他的鼻孔、嘴巴、眼睛和耳朵這五官,過了片刻,從何永進七竅中居然飛出七個亮晶晶的小圓球,緩緩向上升起來,聚攏在一起,組成一個大的亮晶晶球型。
我是受無神論教育出身的,鬼神不信,可以眼前看得真切,心裡開始動搖。我偶爾聽說過,人有七魂六魄,那精壯漢子說道要取我們的魂,莫非這就是人的靈魂?靈魂一走,人哪能活地下去?何永進說好說歹都是我的戰友,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弄死。此刻間不容髮,我想也不想,大喝一聲,嫌匕首不夠威猛,拾起一條木凳,就狠狠砸在殭屍背脊上。
喀喇喀喇一陣怪響。我頓時覺得虎口發麻,定睛一看,大吃一驚,連木凳都砸碎了,那殭屍居然安然無恙,不過扯破了外面的衣服而已。我在部隊就以膂力巨大而聞名,單手即可舉起一枚重型炮彈。方才又是極為緊張的時刻,我運足了吃奶的力氣,不下有千鈞之力,常人連骨頭帶肉都被我砸個粉碎,那殭屍卻是銅皮鐵骨,毫髮無損。
不過殭屍的行動到底被巨震影響,他陡然一動,吐出的氣消失,那亮晶晶的魂失去氣息指導方向,立時四散分開,重新鑽入了何永進的七竅裡。他居然慢慢地張開了眼睛,看著殭屍,我大叫:「永進小心,奸人來謀害我們!」
說時遲,那時快,何永進雙腿縮攏,對著殭屍的下肢猛然一蹬。他人高腿長,這一蹬之力何其之大,一下子就把殭屍踢開,而那殭屍身體僵直,縱然是摔倒也是直挺挺的,口中發出咕咕的怪叫。
何永進鑽出床底,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不禁勃然大怒,叫道:「好個黑店,我只是寧事息人,想不到竟然陰謀來害我。幸虧有人相救,不然死到哪裡都不知道了!」
殭屍咯咯發出怪叫,在地上不住移來移去,突然身子一弓,彈了起來,向我撲過來。何永進大叫;「恆淮小心!殭屍是循著活人的生氣來的!」
我哪管什麼活人死人,眼見一個殭屍撲過來,早已魂飛魄散。老子和活人斗不怕,但是從未和死人鬥過。再看那殭屍,面目猙獰,眼珠凸出來,把眼眶周圍擠破,溢出黑乎乎的死血,嘴巴裡石頭拖地老長,張牙舞爪上來。
我揮動手裡的匕首,美國貨鋼口極硬,手起刀落,頓時斬下一段殭屍的手腕,落在地上還蹦蹦跳跳,像是上了岸的魚一樣掙扎片刻。
失了手腕的殭屍還是不顧一切地撲向我,我倒是忘了,這不是活人,哪會痛地死去活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應付,呆呆地立在原地。何永進大喝一聲:「走開!」
話音傳過來同時,何永進瘦長的身子也飛了過來,一腳踢中殭屍,把整個兒殭屍踢到牆上。這件簡陋的旅店牆壁本來就是薄薄的木板,卡嚓,殭屍竟然撞碎木板牆,落在外面的走廊裡。
我定定神,心知這個殭屍不死不活,唯一計策,就只能將其斬成數段才能避免危害。於是我跟著殭屍走出牆壁的破洞,看到殭屍倒在地上,像是後背著地的烏龜一樣,翻不起身。而在殭屍前面不遠處,卻站立了那個驅趕殭屍的精壯漢子,陡然瞧見我,不禁吃了一驚,於是飛快地搖動手裡的鈴鐺,口中唸唸有詞,催動殭屍起身。
只見那殭屍像是不倒翁一樣,倏然挺起,面對著我。對付這號東西,我已經有了經驗,畢竟他行動緩慢,而且僵直,我學著何永進,飛起一腿,踢中殭屍,把他踢向那精壯漢子。後者轉身就想逃,我大喝一聲:「哪裡走!」
說著,將手中的匕首飛過去。咄!正中那精壯漢子的後背,他慘叫一聲。這是殭屍也撲了過來。精壯漢子既沒有搖鈴,也沒有唸咒,而且大聲喘氣,那殭屍正是靠活人生氣來進攻的,當下就落到精壯漢子身上,吐出氣息,噴在他臉上。
精壯漢子渾身發抖,臉上越來越白,似乎掛上了一層霜氣,慢慢地升起七個亮球,溶入殭屍的身上。這時精壯漢子一蹬腿,頓時不動了。
老闆這時也走了出來,瞅見這幅情形,臉色大變,說道:「你闖禍了!你殺了趕屍匠,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大怒,喝道:「哼,老子還沒有找你算帳呢!居然幫著這個牛鬼蛇神,專門害人,今天我替天行道!」
何永進一把拉著我,神色凝重,說道:「現在不行了,你殺了趕屍人,黃泉村的趕屍匠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走,快跑,遠遠地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我猶豫了一下,何永進發怒叫道:「還不走!會沒命的!」
《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