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說到僰人,不得不提一下懸棺。歷來人死之後,漢人習慣土葬、藏人習慣天葬、其他民族或是水葬,或是火葬等等。而懸棺葬卻是一種非常奇特的葬禮。通常選擇一處壁立千仞的懸崖,用現代人也難以想像明白的方式,將棺材連同死者一起高高地懸在懸崖的半腰處。懸棺神秘莫測,引來不少人猜測,有人說到,這是僰人的迷信,認為在高處更加接近天堂。有人說道,這是僰人為了防止死者作祟,若是死者在高處,縱然下來,也是摔個粉身碎骨了。
除了懸棺之外,僰人更與趕屍等諸多神秘的習俗有關,但是——林白水說道:「我們此去,除了考察懸棺之外,更重要的是尋找銀礦!僰人的銀礦!」
「銀礦?」
我鎖緊眉頭,提出了一個疑問,雖然我在歷史考古方面的學識不如我妻子,那是因為我們各自專業角度偏重的方向不一致,我主要傾向於歷史地質考古,而林白水則是人文考古,反過來說,我的地質科學常識遠遠超過林白水,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據我所知,湘西並沒有形成銀礦的地質結構條件,僰人怎麼可能有銀礦挖掘?倒是鉛礦非常豐富,是不是有人搞錯了?」
林白水微微露出惱怒的神情,說道:「哼,至於地質常識我並不清楚。可是,在各個歷史書籍上,都清清楚楚地記載了銀是湘西的一大礦產資源,幾千年來,一直由僰人控制,秘而不宣。若是一本書也罷了,但是相隔數代,幾十本書都這麼說,總不可能是假的?胡說的?」
此女讀書太多,已成小學究,向來迷信書本,見我有反駁意見,當下不悅,只是作為她的老公,結婚多年,我哪能不熟悉這個性格,於是裝聾作啞。
林白水又說道:「因為僰人一直把持了銀礦的開採權,並以此獲得了巨大的利潤,終於引起朝廷的覬覦。傳說明朝大軍剿滅僰人山寨,一方面是為了改土歸流,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爭奪銀礦的開採權。但是很奇怪,明朝的當地政府並沒有得到銀礦,他們根本沒有從僰人口中詢問到銀礦的地點,而湘西又叢林茂密,茫茫林海之中,何處尋找銀礦呢?朝廷在十年裡派遣了數批考察隊,均杳無音信,只得作罷。於是象徵巨大財富的僰人銀礦,終於埋沒在歷史的迷煙中!」
我聽得目瞪口呆,說道:「聽你的口氣,似乎我們此行,一來是為了研究僰人懸棺,二來卻是為了找尋銀礦。我且問你,既然明朝花了數年時間都沒有找到,而且之後我一直沒有聽說什麼人找到過銀礦的秘密,憑我們兩個人,怎麼去發現銀礦呢?」
我那狡猾的妻子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狡黠的微笑,伸手把書本的書籤抽出來,小心翼翼地攤開,卻是一張彩色照片。在照片裡,似乎是一張草紙一樣的破碎紙片,模糊不清地畫著幾個好像棺材一樣的物體。再仔細查看,在棺材附近,扭曲的脈絡連綿,好像一條條蚯蚓,憑我的經驗,這是古代人們畫山脈的手法。我抬起頭,疑問道:「這是……」
林白水反問:「你怎麼看?」
我瞅了老婆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我推測,這是一張古老的地圖,看年代約莫有三四百年以上了。這表面上是註明懸棺的位置,其實另有深意。只是這個深意,卻是需的我們細細揣摩了。」
林白水眼眸精光一閃,說道:「不虧是我林白水看中的男人!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你認為,這張地圖上的懸棺與銀礦有關?」
我問。
林白水說道:「不是我問,而是這確實與銀礦有關。這張地圖,又叫秘銀之圖!」
我問道:「你是哪裡弄來的?假若真是與銀礦有關,而僰人又將銀礦視之若珍寶,定是極其隱秘地珍藏?數百年過去了,怎麼會輕巧地落到了你手裡?」
林白水點點頭說道:「輕輕巧巧,則是說不上的。無意得來,卻是真的!說起來,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份信。寄信人是湘西張家界市博物館的館長羅明申,也是我的一個學弟,在一個月前的考古發現中,無意中從一具懸棺裡得到這張草紙地圖,經過拼合考證,他認為這是古代僰人標注銀礦地點的秘密地圖!只是他一時無法解答,便邀請我們夫婦一起前來考察尋找。」
我暗暗奇怪,問道:「奇怪,我們在國內並不是特別出名的學者,為什麼要找我們夫妻倆?」
林白水嘿嘿陰笑一聲,說道:「別忘了,你兩年前考察了樓蘭古城之後,寫成的《樓蘭考古記》?」
我一呆,問道:「我什麼時候寫過這本書?你知道,我大字不識幾個,看書都頭痛的要死,還說寫書呢!」
林白水轉身從書架裡抽出一本厚厚的磚頭,遞到我手上。我定睛一看,封面甚是駭人,那是樓蘭廢墟,上面爬著一隻古怪的昆蟲,再看署名,卻標注著:朱恆淮、林白水著。我哭笑不得,說道:「明明是你寫的,怎麼把我名字也掛上去。我又不需要評什麼職稱,書出的再多也沒有用!」
林白水說道:「唉,考察是你去的,材料是你搜集的,觀點是你提出的,證據是你舉證的。我只是見你回來後把一堆東西放在家裡擱著浪費,就花了半年時間替你整理一下,出了書!」
我恍然大悟,叫道:「難怪那半年裡我看你老是半夜才睡覺,而且時常抱頭而痛,原來在弄這玩意,有必要嗎?不過提出了一個觀點,說樓蘭古城的覆滅,既不是水源枯竭,也不是外來部族的入侵,而是由於溝通了絲綢之路,把西方的外來物種帶了過來。由於外來物種入侵,導致植物大面積死亡,沙漠綠洲文明本是非常脆弱,植物的滅絕終於導致文明的崩潰。樓蘭古城一下子覆滅了!」
林白水呵呵笑道:「這是你第一次以生物學的觀點提出啊!這本書國內外反響都很大,我的學弟看了讚不絕口,所以極力邀請我們夫婦過去。」
林白水興奮地跑過來摟住我的腰,仰起頭含情脈脈地盯著我說道:「我們夫妻結婚這麼多年,不是外出考察就是專心科研,忙得要死,連一次蜜月度假都沒有。這次難得去風景綺麗的湘西,我們就當作一次旅行吧。反正對方出錢……」
我大喜,難怪林白水如此迫不及待。其實我和林白水結識之際,她不過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丫頭,而我不過一個幫考古隊打工的無業遊民,但是日久生情,她就不計較身份下嫁於我,這些年來一直虧欠她。此次順便旅遊,也是一個補償吧!
後來,我們就來到了火車上,在我對面,正是何永進在打瞌睡,我之所以把他叫來,一來覺得給他一份工作,至少能夠讓他振作起來,二來何永進好歹是湘西的土人,地頭蛇嘛!於是我們三人踏上了湘西的詭異之旅!
我們一行三人一連坐了三天火車,從北京千里迢迢趕到湘西最大的城市張家界。甫一落車,頓時覺得雙腿站不穩,整個人猶如漫步在低重力的月球上,輕飄飄得直想飛。我與何永進還好,兩人都是軍隊出身,身強體壯,數十年過去,底子並沒有落下。何況當年我們從杭州趕到唐山去參加大地震搶險時,條件更是惡劣,坐的不是客車,而是悶罐子車,昏天黑地,照樣硬是挺了過來,所以眼下舒服的火車對我們而言何足道哉。不過林白水顯然吃不消,她畢竟體弱,加上十多年來一直養尊處優,懶病擱下了。
因我們此行是得到對方極力邀請,自然有人接應。我們在火車上的時候,就看到候車大廳裡有一人高高舉著一塊牌子,上書「歡迎朱恆淮、林白水教授來湘西考察研究」,我老臉不禁一紅,雖說林白水真的是一介青年教授,不過我完全是無業遊民,無職無任,輕鬆自在,毫無威信。
我扶著林白水下了車與那人見面,他是一個個子不高,中等身材,戴著眼鏡的男子,從實際相貌上來看,似乎與我差不多。當我們迎向他的時候高興地叫道:「哎呀呀,歡迎歡迎!」
我伸手和他握手,不必自我介紹,那人就知道我是誰了,他說道:「朱恆淮先生,久仰久仰。你寫的《樓蘭考古記》非常精彩,國內難得有如此新穎思想的人物。嗯,林師姐似乎有點不舒服?」
林白水擺擺手,吃力地說道:「罷了,坐火車太長了,有點吃不消。唉……畢竟不是年輕的時候了……羅學弟,我們接下去什麼招待所?」
這人果然是羅明申,只是我還在懷疑他的年齡,我今年三十一,他光是相貌而言,與我相似,而林白水比我小三歲,才二十八,讓一個二字頭的女人稱呼而立之齡的男子為學弟,感覺真是怪怪的!
羅明申頓時露出尷尬的笑容,支支吾吾說道:「這個……學姐。我們並不是住在張家界,我們要馬上趕往有間集,要是遲了,又得等到明天了!」
林白水聞言頓時面如土色,還得坐車啊!不過她畢竟不是不知好歹的女人,擺擺手說道:「好的,我們快去……」她轉身對著我喃喃:「恆淮,借你的胸靠一下……」
羅明申轉向何永進,吃驚地問道:「這位是……」
我忙介紹道:「哦,這是我們的助理,他也是當地人,比較熟悉情況,對於我們尋找銀礦,多有裨益。」
羅明申的眼鏡下滿是疑惑,不自在地和何永進握手,何永進自然也懶得打理,隨便應付一下即了事。
那羅明申親自開車過來,是一輛嶄新的大眾桑塔納。國內的博物館普遍都很窮,哪裡買得起車。我此刻再打量羅明申,見他衣裝整齊,清一色的名牌,心底暗暗疑惑,要麼他是一個貪污犯,把博物館收藏的文物偷偷賣掉,要麼他真的是一個有錢人!
林白水身子不舒服,依靠著我,所以我們夫妻一起坐在後座,而何永進與羅明申在前面。車子開了起來,一路從繁華的城市進入鄉村,平坦的大道也慢慢變成顛簸顛簸的小道。林白水受不了暈車,老早在我懷裡昏昏入睡,而何永進沉默寡言,我們竟然陷入了一種靜寂的氣氛中。過了半晌,我看天色都慢慢暗了下來,覺得甚是無聊,就開口問道:「唉,羅先生,看起來你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啊!」
「哦?朱先生貴庚?」
「三十有一,五九年生的。」
那羅明申笑道:「和我一樣,我也是那一年生的。」
我說道:「但我就暗暗納悶了,其實我妻子林白水才二十八歲,你明明比她大三歲,怎麼居然叫學姐了?」
羅明申不禁大笑道:「朱先生可能沒有讀過大學吧?」
我點點頭。
羅明申笑道:「我們大學裡排輩分不是按照年紀,而是以界而論的!我家出身不好,是大地主,文革時候被耽誤了上學,所以我很遲才考進大學,因此我是林女士的學弟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敢情這大學也是和一些江湖門派一樣,以入門先後排輩分。再轉念一想,原來羅明申是大地主家的,現在政策回復,一些原屬於他的財產撥回來,難怪這羅明申穿著用度,都非常正經。我私下裡估摸,說不定邀請我們過來的錢也是他自己出的!
「我說老羅啊,我們開了這麼長時間的車,那什麼有間集到了沒有?」
羅明申一邊開車一邊回答:「快了,估計不用幾分鐘。」
《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