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貞桐慢慢敘述,此人沒有讀過書,口吃卻相當清晰:「那時……約莫是亥時三刻,我正和大兒子元相兩人一組,在街道上巡視。忽然,聽到東長老家傳來桌椅破碎之聲,女人慘叫之聲,我大駭,說不定又是那血衣夜叉……」
「等等,夜叉……你剛才說什麼?」我打斷他的話。
「哦,那是自古相傳,在我們先祖遷到這裡來的時候,有血衣夜叉作祟!」
我也模模糊糊聽說過,早年先祖西遷到湘西的時候,與當地土人紛爭甚是厲害,械鬥不已,流傳到日後不免夾雜了部分荒誕不羈的事實,我沒有多加理會,心想若是稱呼此人為血衣夜叉,倒是不為過。
貞桐藉著說道:「我和元相慌忙取下槍潛行,果然看到東長老房中人影攛動,忽然一條黑影直挺挺地撲了出來。我大駭,舉起就是一槍。元相則是立即敲鑼,召喚眾人。」
我問道:「打中了沒有?」
貞桐得意地笑笑:「不是我吹牛,單是論槍法,我當是村中第一人。不過,雖然打中了,他好像跟沒有事情一樣,一跳一跳地逃走了!」
我讓貞桐指向夜叉逃逸的方向,眾人提著馬燈追偵巡過去,果然見到了點點滴滴的血跡。我見那血跡異常,小心翼翼地拾了一條樹枝,沾血提到鼻子前,邊熏邊細細查看。按理說這夜叉逃亡不過半個多小時,血液應該新鮮,然而眼前的血彷彿是死了好幾天的屍體身上抽出來一樣,散發著一股死人獨有味道。
我丟下樹枝,帶領眾多全副武裝的族人循血跡追蹤過去,逐漸接近祠堂,我冷冷一笑,果然如我猜測的一樣。夜叉啊夜叉,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什麼貨色!
先前我命令在祠堂前守衛的族人上前打招呼,我問道:「可否有放出去一個人?」
那族人恭恭敬敬的說道:「回稟族長大人,我們守衛片刻,沒有一個人進去,也沒有一個人出去!」
「那好,把祠堂大門打開。鄉親們,給我把槍預備好,那殘害我們多人的刺客或許就在裡面!」
頓時族人們如臨大敵,紛紛上好槍栓,那些本來來看熱鬧的則馬上退到一邊。我也向一個族人要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寧,握在手裡。在日本時候,我練過射擊,槍法不錯。緊張地看著兩個族人打開大門,唯恐夜叉立即暴起傷人!
嘩啦!望著黑洞洞的祠堂深處,彷彿有一頭怪物張開著大嘴,伺機吞噬人類。
「砰!」
不知道哪個族人緊張過頭,不小心扣動扳機,打出一槍,擊在石牆上,亂石飛濺。
我背後立時冒出一身冷汗,然而期待中的夜叉並沒有出現,莫非是怕我們人多勢眾?我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一揮手,帶領幾個膽大的族人,前面挑著馬燈進去。
祠堂裡面黑漆漆的,有幾個機靈的族人立即點上裡面的燈。由於祠堂是祭祀先祖,召集族人開會的大地方,所以燈光特別明亮。我握著槍環視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一絲動靜。地上點點血跡一直延伸到一具裹屍布下。這回,你逃不了了!
我揮揮手,其他持槍的族人立時魚貫而入,團團包圍那裹屍布下的此刻。如今雖然深陷重圍,那人卻仍舊不動聲色,這份膽識不小!
我示意元玄挑開裹屍布,元玄抹去額頭的汗水,在三八步槍上安裝刺刀,小心翼翼地湊近裹屍布,把刺刀伸入。說時遲,那時快!元玄猛然一挑,輕飄飄的裹屍布飛上半空,現場每個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靜寂猶如死人之夜,觀看這驚險的一幕
只見一隻紅色的蝴蝶輕輕閃動翅膀飛了起來,原本它停在裹屍布下元信的屍體上,叫人驚動了它的安息,所以才不滿地振翅高飛。
裹屍布下,當然只有屍體一具,另外飛起的蝴蝶一隻,這屍體是我前幾天親自檢查,自然認得,沒有一絲的改變,並沒有我們想像的有人借屍混入。我不禁心生疑惑,然而血跡卻是從元信屍身下流淌出來。莫非是那個夜叉故意引誘我們至此,混淆視線。
不過我仍然叫人好好檢查其他的屍體,而我自己蹲在元信屍身旁。現在是夏日,他已經死了好幾天,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週遭之人無不掩鼻而過。我卻是以前解剖屍體習慣了,倒是也不見得如何難過。循著那滴滴答答的血跡,我用力把元信的屍體翻了一個身,不覺得一愣,他背後有個槍傷的血洞,醬黑的膿血想粘稠的柏油一樣緩緩滴下。看傷口,就是族人們常用的三八步槍子彈,怎麼回事?
我令人叫來貞桐,問道:「你可是看清了那個逃遁夜叉的身影?」
貞桐說道:「完完全全看清,這打獵十幾年,眼神不是白練的。」
我又問道:「你可是與元信相熟?」
答道:「不太熟悉,但是曉得他的。」
我指指地上那伏臥的屍體,說道:「你看這與你擊中的那人像不像?」
貞桐繞著屍體轉了一圈,倏然抬起頭,臉上汗水涔涔,目有驚懼,連聲說道:「像,像,背後像極了。甚至連那傷口都似乎是我打中的那個部位!」
這時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我急忙叫元玄拿來保存好的兇手殺人掌紋拓片,核對一遍,竟然就是元信!
我越來越迷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難道元信死後作祟,來殘害同族之人?這不可能,我在東京帝國大學學的就是醫學,人死之後,全身肌體就無法運作,怎麼還可能運動,並且殺人呢?難道是殭屍?
「妖孽、妖孽……」
貞桐不是笨蛋,此刻也看出苗頭,嚇得魂不附體。在場的族人也是大駭,紛紛問道:「族長,族長,怎麼辦?有妖孽作祟,是不是請來道士做法?」
我臉色一沉,說道:「無稽之談,信什麼?傳令下去,把這些屍體統統燒掉,連點灰渣都不許留下。」轉念一想,為了安撫人心,就說道:「元玄,你去請來蘇道長,請他作個法事,超度亡魂。」
對於道家的牛鬼蛇神,只因為讀書多了,我向來不信,此刻一邊看著蘇道長做法,一邊心中思慮,總覺得整個事件怪怪的,我不信有什麼鬼怪之說。那個夜叉一開始就殺害了元信,是為了封鎖我們,之後殺掉元素,卻是削弱我們的戰鬥力。同樣殺掉族長,卻是讓我們群龍無首,雖然四個長老當機立斷,叫我繼位,但是畢竟初出茅廬,十分不順手。那麼殺掉東長老呢?為什麼?
如果換一個角度來考慮,就很明顯得出答案。這個血衣夜叉,他是與羅家有著深仇大恨,但是單槍匹馬,無法匹敵羅家上下三千多口。所以一開始選定了元信為替身,故意扮成他的樣子,引導我們以為是厲鬼作祟,擾亂視線,使得人心惶惶,乘亂殺人,實現他的目的。
不刻蘇道長畫符舞劍,做完了法事。其實蘇道長也是姓羅,但是羅家村姓羅的人實在太多,大家以他姓名最後一個字稱呼他蘇道長。據說蘇道長原來是個前清舉人,正中了進士,卻民國革命了。蘇道長一氣之下出家做了道士,在羅家村築了一個道觀,平常光是靠做法事不足以為生,也脫下道袍開私塾教教小孩子念字,人望不錯。
蘇道長走到我身邊,恭恭敬敬地說道:「族長大人……」
我拱手回禮,問道:「道長有何指教?」
蘇道長憂心忡忡地說道:「妖孽未除啊!」
我不快,說道:「道長方才不是正在除妖鎮邪嘛?」
蘇道長搖搖頭說道:「我只能超度亡魂,至於妖孽,唉!小道心有餘而力不足。聽說百多年前,我們羅家先祖西遷到此的時候,也曾有妖孽作祟!」
「哦?」我思慮一下,貞桐一介不識字的鄉農,所言不足為信,但是蘇道長好歹是個舉人,又不是書獃子類型,他說的話倒是可以考慮。於是問道:「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蘇道長又搖搖頭,說道:「具體內容,時間過去百多年,都散逸了。但是據說四大長老代代口口相傳這個傳說。不妨去問問他們,或許可以得知一些相關的情形。」
我一愣,雖說我作為族長,因為擔任時間太短,對於族內故老相傳的傳說典故反而不知道。我覺得羅氏一族這個權力系統構架的很合適,按照西洋的學說,族長負責世俗事務,而長老是宗教的代表。正好東長老出喪的事情在辦理,借這個機會邀請三位長老過來,順便問問一些族裡的情況。
我抬眼看看天,一晚上忙乎下來,見東方曉白,順便回家一趟,妻一夜未眠,做好早飯等待我的歸來。我心中一陣欣慰,然而事情緊急,只能拿了兩個糯米飯團,邊啃邊到東長老家。東長老沒有別的親屬,喪事由族人一手操辦。其他三位長老已經在場,見我來了拱拱手:「族長大人辛苦了,聽說昨夜一直在緝拿兇手!」
我歎了口氣:「可惜還是沒有捉到啊!唉,三位長老,我有件事情想問問……」
忽然我聽到一陣奇怪的木頭破裂聲音,和三位長老不約而同轉過腦袋去看。只聽轟然一下,原本停在庭院裡擺放東長老屍身的棺材蓋猛然掀起,一具直挺挺的長條人形站起來。
「詐屍了!」
族人驚慌失措,哄然四下亂竄。
《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