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魏炯越發覺得疑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剛走到養老院門口,眼前的一幕就讓他驚呆了。
三層小樓的大多數窗戶都打開了,老人們把頭探出窗外,看著院子裡正在燃放的一堆焰火。哄笑聲、叫好聲不絕於耳。
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孩繞著焰火堆,咯咯笑著躲避值班員。她手裡的兩根煙花正迸射著耀眼的火花。
值班員已經氣急敗壞:「你是哪兒的,怎麼進來的?!」
魏炯扶著輪椅,和老紀目瞪口呆地看著不停追逐的兩個人。
女孩恰好轉到門前,一頭黑髮披散在肩膀上。
她停了下來。
「魏炯,老紀。」岳筱慧的笑臉被煙花映得火紅一片,「新年快樂!」
第十四章證偽
半杯茶下肚,杜成就看見張震梁拎著一個大紙袋走了進來。他揮了揮手,四處張望的張震梁看到了他,快步走過來。
「師父過年好。」張震梁拉開椅子坐下,「怎麼選這麼個地方?」
「大年初四。」杜成給他倒上茶水,「有個地兒能開張就不錯了。」
「也是。」張震梁笑,把大紙袋推過去。
杜成打開紙袋,裡面是裝訂好的案卷材料。他大致翻了翻,全部是關於1990年系列強姦殺人碎屍案的。相對於自己掌握的資料,張震梁提供的這份要更詳細些。除了公安卷宗外,檢察院的起訴材料和法院的庭審記錄、一二審判決書都有。
「你都看了?」
「嗯。」張震梁剝開一粒開心果丟進嘴裡,「斷斷續續的,有空就查查。」
杜成點燃一支煙,看著昔日的徒弟:「什麼看法?」
「說實話?」
「廢話。」
「你們當年搞的這案子……」張震梁撇撇嘴,「如果按照現在的標準,就是胡來。」
其實許明良被專案組高度懷疑,並非毫無道理。首先,從許明良的居住地來看,符合杜成根據拋屍路線所框定的大致範圍。而且,他的職業及駕駛的白色貨車也和專案組的推測基本一致。至於他的反偵查能力,也在他家搜出的各種有關刑偵的文學及紀實作品中得以驗證。
其次,從許明良自身的特徵來看,出身於單親家庭,學習成績一般,個性孤僻,朋友不多,青年時曾遭遇挫折。因生活壓力,母親對其較為疏忽,母子間缺乏必要的交流和溝通。這將導致他對他人缺乏憐憫和同情心。可能無戀愛史,究其原因,不能排除是難以與其他女性建立正常聯繫的緣故。有性需求,並曾目睹母親與其他男性偷情,可能會產生憎恨女性的心理。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人犯下強姦、殺人的罪行並不奇怪。
最後,在包裹屍塊的塑料袋上發現了許明良的指紋。這是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證據。檢察院批准逮捕、起訴以及法院判決其有罪的依據,也是圍繞著這一證據展開的。
「嗯,這種懷疑當然是有依據的。」張震梁並不否認這一點,「換作是我,也會先把這傢伙抓起來,審一審再說。不過……」
「不過什麼?」
「直接證據太少了。說穿了,除了指紋,你們什麼都沒有,比如體液。」
「每一起殺人案都沒提取到,兇手用了保險套。」
「但是保險套也沒在他家裡發現啊。」
「這個好解釋,作案後丟棄。」
「這個不好解釋。」張震梁敲敲桌子,「一個懂得清理屍體、使用保險套、擦去指紋的人,會在包裹屍塊時犯下那樣的錯誤?」
「作案後心慌意亂,可以理解啊。」
「問題是,他那時候已經不慌了。」張震梁直起身子,「殺了四個人,他的分屍手法已經越來越熟練,包裹屍塊也是有條不紊。另外,他還費勁兒去拋屍,你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
「這傢伙是屠戶啊。」張震梁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如果我是他,犯不著去拋屍。」
「你會怎麼做?」杜成盯著他問道。
「咱們都清楚,人體屍塊和豬肉太他媽像了。搞試驗,不都是用豬嗎?」張震梁低聲說道,「先處理掉頭顱和手腳—比方說蒸煮後切碎,其餘部分慢慢處理唄。這傢伙的方便條件太多了。拋屍,風險大,還費勁,根本不至於。」
「這麼說,你覺得不是他?」
「那倒不是。只是覺得不能絕對肯定是他。」張震梁把杜成面前的茶杯續滿水,「按現在的標準來說,就是沒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
杜成嗯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張震梁喝了口茶水,看著杜成,忽然醒悟過來。
「師父,你……你玩我?」
杜成哈哈地笑出聲來。
「你個老東西,你心裡早就有數了對不對?」
張震梁對案件的分析,基本在杜成的考慮範圍內。幾十年的刑警生涯,讓他對犯罪有一種近乎直覺般的本能反應。真正的兇手並不是許明良,這是他的第一判斷。驗證這個判斷的最好辦法,就是從各種角度來試圖推翻它,所以他找張震梁來聊案子。如果不能否定這個思路,那就意味著自己的方向是正確的。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從法律上證實這個結論。
或者,找出真正的兇手。
「其實,當年也不能全怪你們。」張震梁也點燃一支煙,「證據規則和現在不一樣,而且還限期破案。」
「這不是借口。」杜成低下頭,「那是一條人命。」
張震梁沉默了一會兒:「師父?」
「嗯。」
《殉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