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岳筱慧的大半個身子都隱藏在陰影中,唯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找到了,還要想辦法把他帶回家。」岳筱慧的聲音輕柔,還帶著些許調笑,「我甚至給他洗過澡,在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
魏炯想了想,輕聲問道:「你恨他嗎?」
「不。」岳筱慧清晰地吐出這個字,「一個男人面對失去和悲痛時,卻無能為力—所以他只能這樣。」
醉酒的父親。熟睡的父親。在無知無覺中享受片刻寧靜的父親。
「我比他要幸運得多,畢竟,我對媽媽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可是,他不一樣。」
女孩從陰影中慢慢走出,纖細的身形和白皙的面孔一一浮現。緊接著,一隻挽起衣袖的手臂伸了過來。
「謝謝你。」岳筱慧的目光宛若月光般柔和,「謝謝你今天能幫助我。」
魏炯也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光滑冰涼的手。然後,不知道是誰更用力一些,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岳筱慧的額頭已經輕輕地伏在了他的胸口上。
魏炯的鼻子裡是隱隱的髮香,下巴上是長髮掠過的麻癢,耳邊是那夢囈般的聲音:「謝謝你。」
第十八章世界的同一邊
第二個兇手。
1990年,系列強姦殺人碎屍案案發。
1991年,無辜的許明良被錯當作兇手,並被處以極刑。真正的兇手不知所蹤。
1992年,又一名女性被用相似的手法殺死後碎屍、拋屍。然而,杜成認為,這並不是同一人所為。
換句話來說,出現了第二個兇手。
此後,他也銷聲匿跡,C市再沒有類似的案件發生。
那麼,第二個兇手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模仿。」張震梁把煙頭摁熄在煙灰缸裡,「國外有過這種先例。」
他拿起桌面上的一沓資料,翻了翻,打開其中一頁:「比方說這傢伙—1989年,美國的埃裡韋托·埃迪·賽達,他用自製手槍或者匕首殺人,並在下手前向警方和媒體寫信,信裡面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符號。」
「他模仿的是—」杜成皺起眉頭,「『十二宮殺手』?」
「是啊。」張震梁撇撇嘴,「這王八蛋自己也供稱,殺人是為了向『十二宮殺手』致敬。」
杜成暗暗罵了一句。的確,當年的連環殺人案鬧得滿城風雨,媒體爭相報道,坊間也有各種不靠譜的猜想。即使在許明良「伏法」後,針對他的傳言仍然不絕於耳。媒體的大肆渲染,確實可能會刺激某些潛在的不安定分子產生模仿的衝動,進而去體驗殺人、碎屍帶來的犯罪快感。
不過……
杜成想了想,開口問道:「受害人有幾個?」
「三個。」
杜成點點頭,受害人的數量符合模仿的規律。埃迪·賽達既然要向「十二宮殺手」致敬,那麼在作案之初就應該具備連續殺人的意圖。然而,C市的這個模仿者,為什麼只作案一次就收手呢?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張震梁顯然已經猜出杜成的心思,「強姦、殺人、分屍,對於大多數人來講,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情。兇手大概有模仿的衝動,但是作案後發現自己模仿的能力不夠—你也注意到了,他是在非常慌亂的情況下完成犯罪的—所以,就沒有下次了。」
杜成沒作聲,這件事的複雜程度已經超過了他的想像。本來只是追查一件舊案,現在變成了兩件。接下來的問題是,兇手背後似乎再有兇手。
而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僅僅是模仿那麼簡單嗎?
他把兩起案件的卷宗分別擺在桌面上,不住地來回掃視著。這個動作被張震梁看在眼裡,後者猶豫了一下,伸手把兩份卷宗摞在了一起。
「師父,」張震梁慢慢地說道,「你說,後面這起案件,為什麼沒有破獲?」
「多方面原因吧。」杜成歎了口氣,「你也知道,咱們搞案子,特別是命案,都是從動機入手,然後圍繞被害人的社會關係開始排查。」
他指指卷宗:「這種案件的被害人很可能是隨機選擇的,無動機殺人,自然不好查。」
「就沒別的嗎?」
「嗯?」杜成抬起頭,恰好遇到張震梁意味深長的目光,他立刻意識到徒弟把兩本卷宗放在一起的意圖。
「我們對案件的所有分析,都是建立在一個假設的前提之下的。」張震梁斟酌著詞句,「1990年的系列殺人案,真兇並未落網,而1992年殺人案的兇手,是對前一個兇手的模仿。」
杜成看著張震梁:「你繼續說。」
「我得承認,師父你分析得都很有道理。」張震梁回望著杜成,「但是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我們的對手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
「對。」張震梁突然笑笑,「這就是1992年殺人案沒有被破獲的另一個原因。」
杜成瞇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張震梁指指擺在上面的那份卷宗:「師父,你最好看看這起案件的辦案人。」
林國棟看看玻璃門上的「三和翻譯公司」的字樣,推門而入。
說是公司,其實只有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室內堆滿了尚未開封的打印紙和成摞的文稿,本就狹窄的房間內顯得更加逼仄。靠窗的牆邊擺著四台電腦,三男一女,共四名打字員在埋頭忙活著。一個穿著藍色毛衣、灰色羽絨馬甲的胖子坐在桌前按動著計算器,見林國棟進來,抬起頭詢問道:「你是?」
林國棟記得他姓姜,上次對自己進行面試的就是他,忙堆起笑臉:「姜經理……姜總,我是來送稿子的。」
「哦……你姓什麼來著?」姜總停下手裡的工作,「對了,姓林,J大外語系畢業那個,是吧?」
「對對。」林國棟連連點頭,他湊到桌邊,從手裡的塑料袋裡取出一疊打印紙,「我翻譯好了,您瞧瞧。」
姜總左手拿原文,右手拿譯文,仔細對照著檢閱,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林國棟微弓著背,垂手站在桌邊,面色謙恭又平和。
幾分鐘後,姜總放下文稿,清清嗓子:「不錯,老畢業生,功底還是有的。」
《殉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