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節


「可有判詞?」
「判言是,蘇子所論,切中天下時勢。蘇子所論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長。本壇預言,蘇子當為秦公重用,蘇子所言帝策,當為秦國未來國策。」
「何為上、中、下三策?」
「此為蘇子的興秦方略,上策為帝策,可使秦國一統天下,建立王業;中策為霸策,可使秦國威服諸侯,建立霸業;下策為邦策,可使秦國偏安於關中,建立邦業。」
惠文公閉上眼睛,沉思良久,緩緩說道:「謝先生了!」
竹遠起身,叩道:「夜深了,君上保重龍體,草民告退!」
惠文公抱拳道:「竹先生慢走!」
聽到竹遠走遠,惠文公叫道:「來人!」
內臣閃出:「臣在!」
「召公子華覲見!」
翌日,士子街上,兩個士子邊走邊談,黑雕台的一個小雕扮作士子,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一士子道:「昨日你去論政壇了嗎?」
另一士子道:「沒有。」
「嘖嘖嘖,仁兄算是錯過一場高論了。不瞞仁兄,蘇子預言天下必歸於秦,判言斷定蘇子必受重用。嘖嘖嘖,這個蘇子當真了得!」
「唉,都怪酒鬼那廝。我原要去聽的,他非拉我喝酒不可……」
兩人說著走進一家客棧,小雕也跟進去,在廳堂裡尋個角落坐下。堂中約有十幾名士子,也都在七嘴八舌地議論昨日蘇秦論政之事,一士子正在發表宏論:「嗨,我說諸位,聽到昨日的判言了嗎?判言說,秦公必將重用蘇子。在下想問諸位,秦公怎樣重用蘇子呢?」
有士子接道:「那還用說,定是讓他替代大良造公孫衍。」
「不不不,」有人搖頭,「大良造職爵太小了,盛不下蘇子。」
「你說什麼?」前面的士子反駁道,「大良造的職爵還小?公孫鞅那麼大功勞,也不過是個大良造!」
「哈哈哈哈!」那人笑道,「你說公孫鞅呀,早過時嘍。再說,公孫鞅不是也受封商郡,領地六百里、十三個縣嗎?」
有人點頭道:「嗯,仁兄所言甚是。依仁兄之意,秦公將會如何晉封蘇子?」
「依在下之見,秦公若興帝業,必仿關外爵制,特為蘇子設立相位。諸位想想看,沒有相國,如何建立帝業?」
眾士子紛紛點頭:「嗯,有理。有理——」
御書房中,公子華抱著一大堆竹簡走進來,放在惠文公几上,跪下稟道:「啟稟君兄,臣弟使人訪探一日,這些均是見聞。」
「放下吧!」惠文公掃過竹簡一眼,「你告退吧!」
公子華怔了下,叩道:「臣弟告退!」
公子華退出之後,惠文公開始逐一翻閱。
翻有一陣,惠文公抬起頭來,雙目微閉,眉頭越擰越緊,耳畔浮出孝公的遺言:「駟兒,如此王業,寡人已是無能為力,只能指靠你了。列祖列宗,也只能指靠你了……駟兒,此為上天玄機,斷不可洩於他人。否則,列國若知,必群起伐我,大禍必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王業,自然亦非一朝可成。駟兒,你可收起此匣,小心供奉,只許傳給嗣位太子……駟兒,君臨天下,一統六合是上天賦予我秦室的使命,是天命!違背上天,天不容你!望你時時自誡,不可有一日懈怠……」
惠文公淚水流出,喃喃自語道:「君父,如此天機,卻被這個蘇秦一語道破,嚷嚷得普天下皆知,叫駟兒如何是好?」
惠文公沉思有頃,緩緩站起身子,在廳內來回踱步。走有幾個來回,惠文公坐回几案前面,長歎一聲:「唉,蘇秦哪蘇秦,既然你是如此大才,既然你已識破天下大勢,為何識不出寡人心思,竟然做出如此蠢事,叫寡人如何容你?」
言訖,惠文公陡然發力,將跟前的黑漆几案掀倒於地,案上的一堆竹簡「嘩啦」一聲,盡滑下去。
半個月過去了,秦公並未召見蘇秦,也未現出絲毫舉動。
樗裡疾驅車趕往大良造府,心事重重地對公孫衍道:「公孫兄,君上思賢若渴,今大賢已至,竹先生也必奏過君上。然而旬日已過,君上仍無任何動靜,是何道理?」
「蘇子在幹什麼?」公孫衍沉思有頃,抬頭問道。
「似是並不著急,每日只在房中,或打坐冥思,或捧卷誦讀。」
「竹先生呢?」
「仍在論政壇裡,閉門不出。前日韓國來一士子,出三金請求開壇,竹先生竟未應允。士子出錢開壇,壇主卻不允准,這在論政壇,尚屬首次。」
公孫衍再次陷入沉思。
「公孫兄,」樗裡疾壓低聲音,「在下以為,蘇子大策,正合君上心意,蘇子大才,亦正是君上所求,照理說,君上應該——」
樗裡疾打住話頭,眼睛盯著公孫衍。
「樗裡兄,」公孫衍抬頭說道,「高手對弈,所走棋路,自是你、我所難解悟的。蘇子已下出第一手,在等君上回應。君上手握棋子,遲遲不下,想必另有所慮。」
「不瞞公孫兄,」樗裡疾托出底細,「蘇子至秦前夕,君上曾召在下入宮,說是做出一夢,夢中有鴻鵠東來,使人解夢,說有大賢至秦,特使在下訪查。在下自知眼拙,唯恐錯失大賢,方才拉上公孫兄前往士子街,果就遇到蘇子。」
公孫衍微微點頭:「這就是了。」
樗裡疾眼睛一亮,直視公孫衍:「公孫兄快講!」
「君上明不出子,實已出子,這叫無招之招。」
「何為無招之招?」
「就是坐以觀變,知作不知,靜觀蘇子反應。」
「嗯,」樗裡疾連連點頭,「公孫兄所言甚是。蘇子赴秦,是蘇子求君上,不是君上求蘇子。蘇子既未叩宮求見,君上自要知作不知。」略頓一下,「只是這樣空耗下去,不利於秦。」
公孫衍微微一笑:「不會空耗,蘇子必有應招。」
樗裡疾搖頭:「大賢不比庸人。昔日姜子牙垂釣於渭水,文王是聞賢上鉤。蘇子之才不在子牙之下,自周赴秦,已是自貶身價,如何再肯上門去求?」
「嗯,這倒也是。」公孫衍笑道,「在下雖是不才,也未曾求過他人,何況是蘇子?不過,如此僵局,終須打破才是。」沉思有頃,「有了!」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