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節


說到此處,龐涓的目光落在竹簡上,伸手揀拾回來,捧在手中細翻幾下,長歎一聲:「唉,今日之所以技不如人,盡在這幾片竹簡!《吳起兵法》四十八篇,我費盡心機,方才弄到六篇,不過是八分之一!此人倒好,打死一隻老鼠,竟然到手天下第一兵書!我敢打賭,若無《孫子兵法》在胸,量他肚中那點貨色,何能勝我?」
龐涓越想越氣,朝几案上再擂一拳:「再觀此人,做人不成,做事也無道理!我一向視他為兄,對他恭敬有加,他卻處處以師兄自居,定要壓我一頭!壓就壓了,他偏又做出無辜的樣子,說出虛偽的言辭,著實讓人氣惱!」
龐涓忽又起身,在廳中又踱幾個來回,暗自忖道:「這還不是更可惱之處!我嘔心瀝血,歷盡辛苦,才使大魏轉危為安,屹立中原。此人倒好,我前腳栽樹,他跟來摘桃。下山兩年,不費吹灰之力,我所擁有的,他非但盡得,且又處處佔我上風。我為大將軍,他來監軍。我封武安君,觀眼下情勢,封君於他只是早晚之事。我四方奔波,日夜操演軍馬,他在這兒開心賞梅,談情說愛。我娶瑞蓮,他竟要去娶瑞梅。瑞蓮不過是妃嬪所生,瑞梅卻是夫人嫡生。瑞蓮胞兄公子卬已如落水之狗,瑞梅胞兄卻貴為太子殿下,一朝山陵崩,就是未來魏主!」頓住步子,眉頭緊皺,「殿下與我,向來話不投機。還有朱威,更是可惡,處處事事與我作對。此人倒好,剛到魏國,就與這二人打得火熱,獨把我這個『賢弟』視作外人!惠相國本在幫我,可自此人來後,也似換了個人,這些日來刻意與我疏遠……」
忖至此處,龐涓冷汗直出,目露凶光,朝地上猛跺一腳:「孫兄哪孫兄,自你至魏之後,我這裡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哪知你竟不識好歹,咄咄逼人,處處謀算,名為蒼生社稷,實為沽名釣譽,一心與我爭鋒!好吧,孫兄,你既為兄不仁,就休怪在下為弟不義了!」
龐涓臉上浮出一絲陰笑,回至幾前,並膝坐下,微閉雙目,正在冥思,龐蔥匆匆走進,方欲稟事,猛見地上一片狼藉,又見龐涓臉色黑沉,雙眉冷凝,心頭一凜,急忙止住步子,轉身就要退出,龐涓叫道:「是蔥弟嗎?」
龐蔥只好趨身上前:「大哥,這——」
龐涓睜開眼睛,指著地上散落的棋局:「將這殘局收拾一下!」
龐蔥蹲下來收拾殘局,心中卻在打鼓。龐涓看在眼裡,苦笑一下,解釋道:「今日大哥弈一妙局,回來復盤,竟是記不清了。大哥一時氣惱,將這棋局推了!」
眨眼間,龐蔥已將棋局收好,在龐涓前面坐下,試探著問道:「大哥是與何人對局了?」
「在這魏國,除去孫兄,還能有誰配與大哥過招?」
龐蔥略略一想:「難道是大哥輸給孫將軍了?」
龐涓沉重地點頭。
龐蔥撲哧一笑:「大哥莫要難過,既是輸給孫將軍,小弟這就請他過來,讓大哥贏他一局也就是了!」
「唉,」龐涓輕歎一聲,連連搖頭,「蔥弟有所不知,人生妙局只在一弈,若是再弈,就無情趣了!」略頓一頓,「再說,即使再弈,大哥怕也勝不過他!」
龐蔥眼珠兒連轉幾下:「看大哥這樣,是一定要贏他?」
龐涓苦笑一聲:「在鬼谷之時,大哥從未輸予他,只此幾年,一切竟是變了。好了,不說這個,蔥弟,你匆匆而來,可有大事?」
「青牛將軍使人送信來,想是有重大軍情,小弟不敢耽擱,急來稟報!」
「哦?」龐涓打個驚愣,「信在何處?」
龐蔥從袖中摸出一片竹簡,呈予龐涓。
龐涓匆匆看過,眉頭略皺,凝思有頃,對龐蔥道:「備車!」
龐涓驅車剛出南門,遠遠望見一行二十幾乘車馬轔轔而來,旗號上打的是「秦」「樗裡」等字。龐涓只有一車,按照禮節,將車讓於道旁,冷眼旁觀秦國的車乘。龐涓沒打旗號,又是孤車,因而樗裡疾並不知路邊之車竟是龐涓的,逕自揚長而去。
待秦使車馬完全通過,龐涓繼續驅車前行,不消一個時辰,就已來到逢澤的中軍大帳。早有參將上前,將龐涓迎入。
龐涓在大帳中徐徐坐下,二話沒說,陰著臉對候立於側的參將道:「喚左軍司庫進帳!」
不一會兒,左軍司庫苟仔誠惶誠恐地走進大帳,跪下叩道:「左軍司庫苟仔聽令!」
龐涓朝參軍努了下嘴,參軍會意,退出帳外。
龐涓掃一眼苟仔,微微一笑:「苟仔,本將待你如何?」
苟仔叩道:「大將軍待苟仔恩重如山!苟仔原為一介武夫,若無大將軍提拔,苟仔不過是個軍前走卒!」
「是的,」龐涓點頭,「你在黃池戰中,斬十二首,朝歌戰中,斬九首,身負兩傷,本將念你作戰勇敢,升你軍尉。去年與楚戰於陘山,你身先士卒,勇奪楚人糧庫,斬十四首,再立戰功。本將論功行賞,升你司庫,讓你掌管左軍庫糧,論職銜已是偏將。」
「大將軍提攜大恩,苟仔念念不忘!」苟仔再次頓首。
「好吧!」龐涓緩緩說道,「你就如實告訴本將,你是如何做到念念不忘的?」
苟仔聽出話音不對,急忙叩首:「末……末將……」
「哼!」龐涓爆出一聲冷笑,話鋒一轉,「大丈夫敢作敢當,自己做的事,自己說吧,何必在此吞吞吐吐?」
苟仔佯作一怔:「苟仔愚癡,不知大將軍叫苟……苟仔說……說什麼?」
「看來,不見棺材你是不肯掉淚呀!」龐涓從袖中摸出一封書函,啪的一聲甩在几案上,「苟仔,這下該說了吧,幾個月來,你共剋扣多少軍餉?」
看到那個信函,苟仔頓時臉色慘白,連連叩首:「苟……苟仔知罪,苟仔一時糊塗,共剋扣軍糧三百五十一石,馬草一百二十三車,得一十八金!」
聽聞此言,龐涓怒從心起,震幾罵道:「你個敗家子,這些糧草少說也值五十金,你卻只賣十八金,即使做生意,也是虧大了!說,十八金都作何用了?」
苟仔渾身打顫:「賭……賭了……」
「賭了?」龐涓愈加震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本將為了三軍糧草,不知發過多少愁苦,恨不得連家底都搬到庫中,好不容易弄來這些糧草,你卻拿去賭了!本將問你,依照大魏律令,剋扣軍糧一石、馬草一車者,該當何罪?」
苟仔叩首如搗蒜:「大將軍饒命,苟仔再也不敢了!」
龐涓提高聲音:「本將問你該當何罪?」
「該……該……該處斬……斬刑!」
「知道就好!」龐涓冷笑一聲,「念你戰功纍纍,本將賞你一個全屍,改作絞刑。說吧,你有什麼需要交待?」
苟仔拚命叩首,額頭出血,泣道:「大將軍,苟仔真……真的不敢了,苟仔求大將軍饒……饒苟仔一條狗命!」
「本將聽說,」龐涓緩緩說道,「你剛娶新婦,家中還有一個老母。」
「大將軍——」苟仔泣不成聲。
龐涓起身,在帳中踱有幾個來回,重重地歎出一聲:「唉,你作戰勇敢,是個人才。本將愛才,可以饒你不死。只是——你不能再做司庫了!」
苟仔再三磕頭:「大將軍活命之恩,苟仔必以狗命相報!」
「知恩就好!」
「大將軍——」苟仔泣下如雨,「要苟仔做什麼,您就直說吧!苟仔即使做牛做馬,赴湯蹈火,斷無一句怨言!」
「不過——」龐涓並不睬他,伸手拿起几案上的信函,擺弄幾下,「這事兒眼下也是鬧大了,你犯下的是死罪,本將雖要救你,對三軍也不能沒有交待。趁本將未及追查,你馬上潛逃,先潛至本將府中,隱姓埋名,萬不可露面。本將見你逃走,自領一個治軍不嚴之罪,替你還上虧空的糧草,擋過眼前這一陣再說。至於今後之事,你可躲在本將府中,一來暫避風頭,二來也可幫本將做些小事。」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