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四周出奇的靜,靜得能聽到心臟咚咚撞擊胸膛如戰鼓般急響!
  大家面面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陳思雨那裡……
  上鋪的安雅艱難地嚥了嚥口水,她努力鼓起勇氣,伸長胳膊小心翼翼地碰了陳思雨的腳一下。
  只碰了一下,安雅就鬼哭狼嚎地從上鋪滾了下來,要不是張陽接了她一下,她非摔傷不可,她癱坐在地上,臉色蒼白,五官扭曲,張大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雞皮疙瘩層層泛起,所有的人都覺得後背冷颼颼的,大家本能地擠到了一塊兒,伸長了脖子,屏住呼吸看著陳思雨的床。
  方勤輕聲喚她:「思雨,你醒醒……不要嚇大家了……」陳思雨還是一點兒聲息也沒有……
  大家誰也不敢貿然去掀那被子,都傻站著,六神無主。這時,安雅回過神兒來,她突然捂著臉尖叫了一聲:「她——死了!」「啊——」514里面的幾個人立刻縮成了一團,互相摟著退到了門口,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膽戰心驚又充滿好奇,把恐慌猜疑的目光凝聚在陳思雨的床上。
  「她死了!她死了……」安雅受驚失常,反覆尖聲喊著這三個字,不斷地用被單擦自己的手指。剛才,她碰到了陳思雨的腳,那是一隻什麼樣的腳啊,像棍棒一樣硬,隔著被子還那樣陰冷!她一邊瘋狂地擦手,一邊揪扯自己的頭髮,樣子極度失控。
  張陽咬了咬嘴唇,嘴唇上傳來的疼痛讓她鎮靜了不少,她想起今天早晨陳思雨還活生生的,怎麼可能說死就死了,吃安眠藥當然就會睡得沉了,想到這裡,她拍了安雅一下,說:「膽小鬼,胡說什麼!」就愣頭愣腦地爬上了陳思雨的床。
  張陽沖陳思雨叫:「陳思雨!你裝神弄鬼到底要幹什麼!起來!」說著,她猛地把陳思雨的被子掀開了——血淋淋的床鋪上,陳思雨臉色灰白,雙眼圓睜,眼白上翻,嘴張得大大的,舌頭伸得老長,身體僵直!
  張陽僵硬在那裡,目瞪口呆,就在她愣怔間,忽然,陳思雨僵硬地直起了身子,兩隻胳膊如彈簧彈起般刷地伸直,兩隻纖長瘦削的手驟然彎曲成爪,猛然扼住了張陽的咽喉!張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被掐得臉色青紫,四肢痙攣。
  「啊——」安雅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驚叫,眼前一黑,暈過去了。
  其他的人鬼哭狼嚎地四處逃竄,如臨大敵般充滿恐慌驚駭,難以自控!
  方勤嚇得動不了,其他舍友衝出門的時候,慌亂中把門給扣死了!她已經無處可逃,背靠著門,與陳思雨正好面對面!方勤的眼珠都不聽使喚了,就直直地看著陳思雨那張讓人魂飛魄散的臉。
  陳思雨眼白上翻,張嘴吐舌,那是極度驚恐的表情,現在,雖然她五官僵死,卻帶著說不出的殘忍惡毒,邪氣橫生!她的胳膊直直的,正用勁地死掐張陽的脖子,張陽手腳亂動,極力掙扎,掙扎的幅度卻越來越弱……
  方勤完全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她被動地望著這可怕的一切,腦袋裡一片空白。門突然被大力地推開了,方勤一個踉蹌撲在了地上,她回頭一看,是守門的劉大姐。
  只見劉大姐紅著兩隻睡眼,不滿地咕嘟著,她頭髮蓬亂,滿臉皺紋,一張老嘴,像風乾的桃核似的乾癟,整張臉在燈光下,看起來更讓人害怕,偏偏她總是不緊不慢,走路時腿腳不靈便,就像一具木乃伊直僵僵地走了過來!
  方勤覺得她像在地獄裡,妖魔鬼怪層出不窮,她張了張嘴,口乾舌燥,就聽見劉大姐對陳思雨說:「掐死她!準是對你不敬了!」張陽的四肢僅僅剩下微弱的抽搐了!
  劉大姐卻不慌不忙地走近陳思雨,隨手扯起方勤床上的被子,往上鋪一拋,蓋住了陳思雨,蒼老渾濁的聲音溫柔地響起:「睡吧,孩子,沒有人再打擾你了……」陳思雨在被子裡「啪」地倒下去了。
  劉大姐就抓著張陽的雙腿把她拽了下來,像丟麻袋包那樣把她丟在了地上,「咚」,身體與地面悶悶地撞擊了一下,張陽並沒有清醒過來,她的四肢仍然輕微地抽搐不止,眼珠上翻,臉色發紫。
  劉大姐俯下身子,甩開巴掌,左右開弓,「啪啪」扇了張陽兩記耳光,看了看,又狠狠地扇了兩下,張陽終於悠長地回了一口氣,眼珠歸位,臉上的紫紅也慢慢淡下來,但她躺在那裡,仍然是魂不附體的樣子,目光呆滯,氣息微弱。
  劉大姐歎息了一聲:「也是個短命鬼,唉……」說著,她沖方勤低聲命令道:「過來!」方勤嚇得四肢發抖,卻被不耐煩的劉大姐提了起來,說:「和我把她抬出去,快!」方勤渾身發軟,站都站不穩,也不敢碰張陽,她抬起頭來想拒絕,卻撞上劉大姐兩道威嚴凌厲的目光,那目光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力量,方勤竟然在這目光裡鎮靜了很多。
  方勤配合劉大姐吃力地把張陽抬到了走廊上。劉大姐用被子鋪在張陽的身下,然後,兩人又回頭把安雅抬了出來,同樣用被子墊著。這時,走廊裡連個人影兒也沒有,所有的人都跑得無影無蹤了,她們跑哪兒去了?
  劉大姐把門關死,平靜地對方勤說:「去,打120!」方勤機械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扶著牆,踉踉蹌蹌地跑去一樓打公用電話,手機在宿舍裡,可她無論如何也不敢進去拿了。
  來到樓下,方勤才看到所有女生都聚集在樓下空地上,在夜色裡互相抱著抖成一團,看到方勤出來,也不敢靠過去,都縮著脖子驚惶地看著她。
  方勤打了120,也不敢再上樓去,站在那裡,神思恍惚,覺得一切都不真實,好像自始至終,她都在做一場噩夢。她下意識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清晰的疼痛證實一切都是真的……
  120醫護人員從南樓女生宿舍抬出三個人來,小心地放在救護車上拉走了。
  女生們的尖叫聲和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已驚動了整個校園,北樓男生宿舍裡的男生也趕過來不少,前門教職工樓裡的老師們也都趕過來了,大家密密麻麻聚集在南樓女生宿舍樓下,午夜緊急集合似的。
  人群騷動不安,驚魂未定的女生們哭嚷著,被更多不明真相的人圍著詢問、安慰,亂成一團。
  劉大姐站在宿舍大門前,幹著嗓子吼:「添什麼亂啊!該回哪兒睡回哪兒去!快點兒!我要關門了!」可女生們都愣愣地定在原地,她們寧可露宿,也不敢再進這幢恐怖的宿舍樓。
  劉大姐不再做聲,她真的把門關死了,從容不迫鎮定自若,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她很認真地核實了一下,門真的鎖好了,然後,她就慢慢踱進值班室,接著,整個女生宿舍大樓的燈忽地熄滅了,矗立在驚詫的人們跟前,如同巨大的魔獸。
  怪事怪人,湊齊了,就讓思維正常的人一時難以接受,喧嘩的人群出現了片刻的沉寂,接踵而來的是更大的嘈雜,畢竟親眼看見這一駭人事件的人很少,除了514的賽玉飛、徐妍、方勤外,幾乎也沒有人能說出事情的經過,但人們的想像和來自內心的恐懼,把事情渲染得比現實更神秘可怕,她們在互相傳播著這種令人極度恐慌的信息,更多的女生崩潰般地號啕驚叫。
  賽玉飛、徐妍和方勤反而是人群中最安靜的,無論周圍的人怎麼問她們,她們始終一言不發,早晨還和她們說過話的陳思雨死了一天了;活潑率直的張陽被詐屍撲過,生死未卜;安雅也昏迷不醒;她們三個也正魂飛天外,倒好像置身事外了。
  這是一種反常的安靜。
  黑壓壓的人群半夜三更吵吵嚷嚷的景象讓方勤產生錯覺,好像她的周圍,不,也包括她自己,是一大群鬼魅從墳墓裡鑽了出來,在漆黑的夜色裡,念叨著令人厭惡至極的咒語,為什麼事而焦躁不安……
  「我們到教室裡去吧!」有人大聲提議,立刻得到大家的贊同,人在恐慌的時候容易接受別人的意見,是啊,她們還有教室,而且除了教室,還有畫室、舞蹈室、鋼琴室、練歌房……的確不用傻傻地站在夜風裡凍得發抖。
  人群開始分散移動,方勤三人魂不守舍地跟著人群機械地遊走,好像是到了教室,有人拉亮了燈,有人在故意大聲說笑調節緊張氣氛,還有老師也在安撫大家……
  方勤的眼睛酸澀腫脹,熾白的燈光稍微緩解了她的恐懼,讓她精神放鬆,疲倦感鋪天蓋地地襲來,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方勤!」是誰在叫她?
  方勤從油畫布上抬起頭來四下尋找。天什麼時候黑的?她都沒有覺察!又是畫得太投入了。她放下畫筆,站起身來四下查看,畫室裡除了她一個人外,沒有其他任何人,夜空在方格玻璃窗外顯得更加漆黑深邃,她的畫室在四樓,不會有人在窗外叫她吧。
  哪裡有人?幻聽幻覺!她自嘲地搖了搖頭。
  方勤伸了一下懶腰,坐下來繼續畫畫。這時,她看見地上的紅色錫管不停地往外滲出鮮紅的顏料來,怎麼搞的?這是新買的顏料,密封口還沒打開過呢!
  她好奇地伸手去拿它,就在手快碰到那管顏料的時候,那管顏料突然變成了一根手指!它還在不停地痙攣,鮮紅的血從斷裂的地方汩汩地往外流,轉眼就把畫室的地面染紅了!
  「方勤!」就在她大驚失色、一步步退向牆角的時候,她清清楚楚聽到,又有人在叫她!
  這次,她知道那聲音來自哪裡了,正來自她的油畫布上!
  寒意從腳心往上迅速蔓延,每個毛孔都收縮起來,方勤硬著頭皮看過去,忽然發現她油畫上的奧賽羅石膏像變成了陳思雨的臉!
  陳思雨臉色蒼白,眼球上翻,嘴唇青紫,獨獨頭髮黑得發亮,眼角、鼻孔、嘴角都在往外滲血,一滴一滴地堆積在油畫布的邊緣上,並不滴落,厚厚地聚集成血團,空氣裡瀰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熏得人發昏。
  那青紫的嘴唇瞬間被血染得紅艷妖冶,它在平面的畫布上,一張一合,發出的聲音彷彿來自寒冷的地獄:「方勤……」方勤依靠著牆,身體抖得像狂風裡的葉子,堅硬的牆壁硌著她的背,她已無路可逃,畫室的門不見了,四面都是白得駭人的牆壁,像個壁壘森嚴的牢籠。
  陳思雨僵硬的五官慢慢擰出一個惡毒陰冷的笑容來,哀怨地說:「方勤……我死了,你也要死了,大家都要死了……」說著,那個油畫支架居然像人一樣,邁著三條木支腿一步步逼過來!那張血腥的嘴慢慢地張開,露出尖利的獠牙!
  方勤的手絕望地在光滑的牆壁上亂抓,想抓住什麼東西來防身,不想竟然讓她抓住了門的把手!門什麼時候又出現了?原來就在她的身後!她心頭一喜,飛快地拉開門,沒命地逃到畫室外。
《藝校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