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你……好好休息,對了,不要告訴別人我來找過你。」賽玉飛頓了頓,說。
  方勤就笑了,這麼一句話也要這麼鄭重地說啊,這人真有意思。她點點頭說:「好啊,謝謝你來看我。」賽玉飛又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方勤一頭霧水地回到床上,繼續看陳嘉楠的照片,又聽到外面遠遠傳來腳步聲,咦?方勤這才想起,剛才,怎麼沒聽到賽玉飛的腳步聲?可能是自己在專心看照片吧。
  陳嘉楠進來了。她本來是笑嘻嘻的,可是,當她看到方勤手裡拿著她的相冊時,驀然就變了臉,她一把奪過相冊,氣惱地大聲叫:「你怎麼隨便動人家的東西?」
  方勤沒想到陳嘉楠會生氣,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不過是看看她的照片嘛,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可是,陳嘉楠真生氣了,她「登登登」地走到櫃子那裡,「彭彭彭」地打開櫃子,把相冊往裡一摔,接著「叭」的一聲上了鎖,轉過身來,理都不理方勤,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方勤窘得要命,她只好對陳嘉楠說:「對不起啦,我不知道你會生氣……你小時候的樣子很醜啊,呵呵,不過你那對雙胞胎哥哥很好玩啊……」陳嘉楠一聽這話,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瞪圓眼睛死死地看著她。
  我又說錯什麼了?方勤可憐巴巴地看著陳嘉楠,不知所措。
  陳嘉楠在沉默了一刻鐘之後,突然爆發了:「方勤!你長這麼大都不知道別人的東西不經允許不能隨便看隨便翻嗎?你怎麼這麼無禮這麼不懂規矩?」
  「我……」方勤被陳嘉楠嚇得心裡發慌,她往後躲著,百思不得其解,小聲地嘟囔:「照片不就是給人看的嘛,至於這麼小題大做嗎……」「別給我裝……」陳嘉楠氣炸了,她最怕人家偷看她的相冊。可是,話到嘴邊,她倏然噤了聲,她這樣怒氣沖沖是不是很反常?想一想,對啊,她沒必要生氣的,可是方勤的病真讓人懷疑,說她病了吧,她仍然能畫出最優秀的畫;說她沒病吧,她連蕭傑都不知道是誰。
  陳嘉楠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一般來說,失憶分為瞬間失憶症、選擇性失憶症和間歇性失憶症,而方勤屬於選擇性失憶症,選擇性失憶是一個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腦部受到碰撞後,遺忘了一些自己不願意記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人和事,而病又是因人而異的,方勤的失憶症相對來說,症狀較輕,不影響正常生活。
  問題就在這個「相對來說」上,症狀較輕,輕到什麼程度?是不是輕到仍然能正常地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病了都讓兩個男人神魂顛倒,真有她的……
  想到這裡,陳嘉楠垂頭喪氣地坐下來,心情壞透了,她很羨慕方勤,選擇性失憶症?多麼令人嚮往的一種病!
  方勤看陳嘉楠大吵大鬧,忽然就悶悶不樂地坐那兒了,也連話都不敢說了,躲在被子裡,看著陳嘉楠,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蔡東晨來了。
  蔡東晨一眼就看見方勤滿眼是淚,他狐疑地看看陳嘉楠,她也正低著頭很沮喪的樣子。
  這時,蕭傑下了課也跑來了,他剛一進屋,就聽到蔡東晨冷冰冰地說:「蕭傑,告訴你女朋友,讓她對方勤最好溫和點兒!在走廊都聽得見她發瘋!」「是我不好……我不該……」方勤剛要說下去,就被陳嘉楠急急地打斷了:「不是啊,我有點兒事不順心,現在好了,方勤你還好吧?對不起啊。」方勤聽了,立刻陽光燦爛地笑了:「我沒事沒事,呵,真怕你生氣啊……對了,剛才賽玉飛來看我了……噢,忘了,她告訴我不能告訴你們的……」聽了她的話,其餘三個人同時驚呼出聲,不約而同地看著她,神色惶恐不安,方勤皺著眉頭疑惑地看他們,難道又說錯什麼了?
  「現在是白天啊,賽玉飛怎麼會來?!」陳嘉楠最先想到這個問題。
  「聽說,有道行的……白天也能出來。」蕭傑啞著聲音慢慢地說,他沒敢說出那個「鬼」字,怕嚇著方勤,卻把陳嘉楠嚇得發昏。
  「……」蔡東晨恢復了神色,他望著方勤,以為她是有意說謊,並再一次佩服她的「高超的演技」……
  吃過午飯,方勤躺在床上看著書,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朦朧中,有個聲音叫她:「方勤、方勤……」她想睜開眼睛,可是她動不了,這時,她覺得有個軟軟的東西在她身上掠過,接著,就蹭著她的胳膊躺下了,像是一隻貓。
  那隻貓拱在她懷裡,很不安穩,一直拱到她的脖子下才安靜下來,接著,那隻貓就開始洗臉,一下又一下地用前爪抹臉。
  方勤覺得雖然自己的眼睛沒有睜開,卻清楚地看到了那隻貓,它用爪子抹一下臉,然後用舌頭舔一下爪子,再抹再舔,很可愛的樣子,她就咯咯地笑了起來,這時,那隻貓停了下來,用它那奇特的眼睛看著她,草綠色的眼珠晶亮透明,就在她想伸手撫摸一下它綿軟的毛時,那隻貓開口說話了,它粉紅的三瓣嘴一開一合,細細碎碎如嬰兒牙牙學語般地說:「方勤,我變成一隻貓了。」方勤就愣住了,驚恐地看著它,又聽到它說:「我天天能看到你,你來找我吧。」方勤傻傻地問:「我去哪裡找你?」
  貓就笑了,三角形的小鼻子皺皺的,眼睛一瞇,鬍子陡然豎起來,嘴一咧,露出裡面尖尖的舌和尖尖的牙,接著,它舔了一下嘴唇,把鼻子湊到她的喉嚨嗅了嗅,很陶醉地吸了一口氣,充滿了亢奮地感歎道:「味道好極了……」然後,它猛然張大了嘴,頭一偏,對著她的脖子就咬下去了……
  方勤一個激靈從夢裡醒來,立刻,她就感到了脖子下面確實有毛茸茸的東西,她驚駭地低頭一看,竟然真的是一隻大貓,灰花的,正窩在她的胸前一下一下洗臉,它的眼睛也是晶亮透明的,黃綠色的……
  方勤定定地看著它,夢境若隱若現,可是,就在她發愣的時候,驀然聽到身後響起一聲尖厲的慘叫聲,頓時把方勤嚇得毛骨悚然!
  方勤轉頭一看,只見陳嘉楠臉都白了,縮在被子裡使勁兒往牆上靠,彷彿要縮進牆壁裡。
  睡在另兩張空床上的蕭傑和蔡東晨也醒了,他們一齊湊過來看,那隻貓竟然不慌不忙,仍然認認真真洗了洗臉,一下又一下。
  方勤驚魂未定,看著那隻貓,恍惚中,那隻貓的臉在慢慢變化,變成了一個女孩子的臉,可是,是誰,她又說不出來,她就在那裡一動不動出神地看,心想,一隻貓有什麼可怕的?它又不會真的咬人!
  蔡東晨看到那隻貓的時候,倒吸了一口涼氣,哪來的貓,這麼大模大樣不怕人!就在他愣神兒的時候,那隻貓突然轉過頭來,衝著他嬌嬌地叫了一聲:「喵——」蔡東晨的心刷地沉了下去,這聲音……這聲音……蔡東晨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冷意如潮水般層層湧上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它,那隻貓靜靜地看著他,眼睛裡竟然滿是溫柔!蔡東晨怔怔地伸過手去,竟然情不自禁地叫道:「思雨……」「啊——」陳嘉楠徹底被嚇蒙了,又一個神經病!都是神經病!自己躲到哪裡才能安生?
  那隻貓聽見陳嘉楠的驚叫聲,立刻全身戒備,豎起尾巴,弓起腰身,虎視眈眈地瞪著陳嘉楠,同時,齜牙咧嘴,鬍子上翹。
  陳嘉楠靠在牆上,瑟瑟發抖,一動也不敢動。
  蔡東晨卻溫柔地笑了,對那隻貓輕聲說:「來,抱抱,這麼厲害。」那隻貓像能聽懂似的,立刻收斂了剛才戒備的架勢,目光也平和下來。
  當蔡東晨把那隻貓抱在懷裡的時候,那貓伸出粉紅的舌頭舔了舔他的臉,他把目光從貓身上調到方勤那裡,竟然看到方勤滿臉驚奇歡欣!她應該害怕的,可是她沒有,她竟能把情緒隱藏得這麼成功!真是可惡!蕭東晨就輕描淡寫地問她:「怎麼,你不害怕嗎?」
  方勤立刻起身來,想摸那隻貓的頭和背,卻被蔡東晨一閃身躲開了,這個動作被陳嘉楠看在眼裡,她仍然抖得如秋風裡的葉子,可她心裡一緊,看著蔡東晨,久久沒有挪開目光。這時,蔡東晨對方勤說:「別讓它抓傷了你!」蕭傑看到,陳嘉楠在聽到蔡東晨對方勤說的這句話後,眼神立刻黯淡下來……
  突然,那隻貓莫名其妙地尖叫了一聲,從蔡東晨的懷裡躥了出去,飛一樣射向陽台,不知道跳到哪裡去了。等到蔡東晨趴在陽台上四下張望時,那隻貓已經不見了蹤跡。
  四個人呆呆的,都覺得剛才做了一個荒誕的夢,屋子裡靜得出奇……
  自從那天看到了那隻貓,方勤就有了牽掛,那是多麼讓人喜歡的一隻貓,它一點兒都不怕人,被人寵愛豢養的貓才會這樣,是誰養著它呢?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都殷切地盼著那隻貓能出現,和她做伴玩耍,可是它再也沒出現。
  有一天,蔡東晨進門的時候,看見方勤趴在陽台欄杆上使勁探著身子往外望,他陡然一驚,下意識地快跑過去,剛要拉住她,卻看見她縮回身子,悵然若失地轉過臉來,突然看到蔡東晨站在她身後,竟然被嚇得「呀」地叫了一聲。
  她看什麼看得那麼專心?他還以為她要跳樓呢!她要真的跳樓豈不是件好事?他剛才這麼緊張幹嗎?蔡東晨心裡很矛盾,咬著嘴唇凝視著她,心裡很亂,問她:「你在幹嗎?」
  出乎他意料的是,方勤說:「那隻貓怎麼再沒來?」
  蔡東晨聽了,頭皮一緊,她竟然真不怕那隻貓,甚至還期待它來找她!她到底是真病假病?讓她給弄糊塗了……即使真病了,也是畏罪而病!這麼一想,蔡東晨冰凍了心裡的憐惜和柔情,臉上浮起一個迷人的笑來:「方勤,聽說……陳思雨死之前,軋死過一隻貓,這隻貓……說不定就是陳思雨變的……」他的聲音低沉,帶有極大的啟發性和想像空間。
  方勤聽了,先是渾身打了個寒戰,接著就笑了,她抬起頭坦然地看著他,伸出手來,撫著他的眉間,聲音清麗婉轉:「東晨……你真會編故事,你也記得陳思雨嗎?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很美嗎?」
  蔡東晨立刻覺得自己失敗透頂,他自以為無堅不摧的子彈每次都打在了棉花上,發不出絲毫的威力。她竟然說他在編故事!他現在這種心情,還有閒心給她編故事!他愛陳思雨愛到骨頭裡,能把她給忘了?陳思雨的美聞名威華藝校,方勤她竟然表現得一無所知?到底是方勤白癡還是他蔡東晨白癡啊?
  方勤的手指潤滑冰涼,慢慢劃過他的眉宇,他縱有一肚子怒火,也只能生生地憋著,眼前彷彿心無旁騖的方勤,目光空明清澈、含情脈脈,面若桃花,他腦海裡竟不由自主浮現蘇軾《洞仙歌》裡的一句:「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怎麼搞的!他竟然真的被她迷惑住了!蔡東晨往後一退,躲開了方勤的手指,可他發現,她觸摸他時帶給他的感覺仍然驅之不散!
  方勤很困惑地看著蔡東晨,他給她的感覺總是有些生疏,他們不是一直很相愛的嗎?她一點兒沒覺察不到他們之間有情侶般親密無間的纏綿悱惻……
  蔡東晨看懂了方勤的困惑,他心裡一慌,一把把方勤攬在懷裡,俯下頭來想吻她——有時候行動比解釋來得直接有效——方勤竟然抗拒地偏過頭去,躲開了他。她是欲擒故縱還是欲拒還迎?
  蔡東晨一轉頭,追吻她,她又躲,他又追。突然間,方勤揚起手來,響亮地給了他一耳光!
  蔡東晨只覺得耳邊一陣轟鳴。
《藝校女生》